玉

在我看来，你一直是一位文明最殷实恳切的教导者，当你结成晶体和纹理并形成山石和河卵而存在时，我尊敬你；当你沉睡于万年的沉积时，我更尊敬你。你好似是一位孤独的隐世者，不是由于自身的断念摒欲遁世修行，而是为了在深处里保有你的温润坚韧和恬淡谦谦。一切的时代在你的世界外面喧嚣，你把自己的心放在那最深奥的、宇宙深隐的无垠之中。你从不曾在尘嚣中迷失自己，你用天地间神秘的规则织起灵幻的披纱，以自己全部的精神去追求成为一种境界：你是那永恒思想的另一个名字、另一种姿态，你将万年山川的伟丽精神组成在你身体的行列中，用千年文明的喃喃述语弹弄出时代脉搏的庄严音律，在你的世界里实现了你自身的和寓于在你身之上的价值。
当你荒凉的居所被挖掘，紧闭的胸门被叩开，并将你**裸的精魄展现在世人眼中时，我们在你的身、你那优美的纹理上读得了你完整的历史。你满斟宝藏的生命酒杯，忠实地记录了你所有的思想、所有的言语、所有的价值、所有的幸福与孤独，还有你那丰美的生命、日来年往的岁月、忍受着的磨砺，以及那被拂去的过去的尘埃。每一个你的礼拜者都知道，最坚硬、最贵重的你内在最为坚密，在高山中，在河床上，在不断遭遇蚀变、扭压、磨砺的条件下，才会生长出最细腻温润、最坚韧色纯、最磬声清越的你。
你是一位庄严无暇的圣者，谁能同你交谈，谁能倾听你全部的言语，谁就能获悉生命中的真理。你从不高谈阔论地宣讲自己，也从不在意你周围的弹唱赞美，你只站在永恒无垠的天穹下宣讲你所知道的、这个世界万物不灭的道。
你说：万物的秘密潜藏在我的心里，我培育着这颗神秘的种子发芽，结成一个法则、一个文明，如今我发现我的世界里开遍了这美丽的思想花朵。永恒无际的宇宙诞下了我，让我蕴藏在山石之中，我的秉性和我的肌肤自你而来，也全凭你的予取。我脉络上最微小的变化和肢体上最微小的伤痕都承自你的意志，我带着我生命中的一切获得摆在你的面前，我的职责是：赋予自然以显现的精神的形态，并从这形态中显示自然。
你说：我的力量是信念。我撇下我所有的烦忧，听从那被山石尘土掩去的心中的呼唤，如今我的道路已经在我面前敞开，一切我身之外的喧哗都将在寂静中消失。在狭窄的溪流河床上，在寡言的沉寂高山中，我滤出了只有精神才能触到的美丽——圆润、高洁、谦和、静谧，我不知道这是幸福还是一种苦痛，我以此来填满我的心。如今我再别无所求，我借着我的礼拜者把我的秘密送到了你们中间，把我的心放在你的手里，我一生就为宣讲这万物的法则，我相信我的使命是神圣的，出于这种信念我安宁地留在你的手掌里。
当我独自坐在生活的阴影里，愁云满布的天空遮暗了我的眼睛时，你会同我说：坚忍！坚忍！你瞧着我！生活并不容易，幸福凋谢了，痛苦却存留着，但你自己不知道生命留给你的礼物是多么美丽，我们还没有付出“死”，我们就取得了“生”，这就够了。尽管现在天色已暗，每一步、每一日都会不小心迷失在错综复杂的路上，但是我们把痛苦压成微尘来榨取喜悦之酒，这就够了。没有光亮背后的阴影，就没有黑夜深处对白昼的探索。
当我倾听你在微风中相互轻叩耳语时，泪水涌上我的眼睛，你打碎了我心的枷锁，窥探到我的最深处——我自己都不曾知道的秘密宝藏。你平和的音律安抚着我的心，我彻夜不眠，静静地、久久地倾听，不知时间是如何度过。你的细语在我的灵魂深处显示了它的含义，它不是任何一种喧嚣、一种怯弱的呻吟，而是对万物的洞悉和包容，以及对自己、对新的生活的充盈。让一切天空的奔腾喧哗都融合在大地的静寂中，当平和充塞在我的心里，生命的每一步都是承载，每一步都是充盈，每一块玉都是一位心灵的安抚者。
当我对自己背负的生活责任感到恐惧时，你就在这时宁和地叮当作响。你有缜密的思想，不浮不沉的、静而无躁的思想，正如你千万年来所沉积蕴含的那样。只要我们学会去倾听你的说话，你就会告诉我们自己全部的智慧。在你身上闪现的温润内蕴的光泽，有谁知道它是在那里藏了多少个世纪？我们的生命短暂，恰如我们的思想匆忙而短促，因此除了聆听你的语言以外，我们再别无所求。你自身就是一个世界的全部，就是自身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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