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回 奈何桥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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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深秋,这一夜很冷。月下的青石板小巷,飘飞着最后几片枯脆的落叶。
在小巷最后的暗黑角落,有一间最小最破的屋子,不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吱呀!”门开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穿着身单薄的透风的补丁衣裳走了出来,手里紧紧捏着几枚硬钱,眼角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目光中却透着几分坚毅。抬头看了看月,将门掩上,急步向着巷口走去。
她叫昼儿,父母早亡,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重病复发,她赶着去请大夫。
走出小巷,往左边过两条街,过桥,再右转走一段,就是“香知堂”了。
昼儿急匆匆地走着,一边走一边还抹着眼泪。爷爷的病是越来越重了,刚才咳着咳着竟然吐出了鲜血。上次大夫也说他拖不了几天了。可是,她不相信,不相信那么疼爱她的爷爷就要撒手离去。
看到爷爷咳得昏天暗地,咳得吐血,她心里慌得一蹋糊涂。不,她要去找大夫。可是,找遍了破屋的每个角落,她才找到了几枚硬钱。就这几个钱,别说请大夫,连抓一付药都不够。
但昼儿还是抓着这几个钱出门了。她发誓,不管如何都要将大夫请回来,哪怕跪到天亮。
心内焦急,昼儿走得极快,很快就过了那两条街,看到了河。过了河,就快到了。她一阵心喜,可随后一阵眩晕。她,已经饿了两天了。
家里所有能当的能卖的都卖了,除了那间破得根本没人理会的屋子。
昼儿停下了脚步,敲了敲自己的头,试图让自己不至于晕过去。歇了会,感觉好一点,继续往前。
走到桥前,昼儿突然打了个寒颤,背上一阵阴冷湿腻。穿得太少,冷,一路上都冷。可这种冷却仿佛是由内而外透出来,让人心慌。
往桥上走了几步,阴湿的感觉更加明显,连桥面上也变得粘腻了。
晦暗的月色下一片死寂。
“滴答!”清晰的水滴声仿若在耳边响起,声音大得出奇,把昼儿吓了一跳。下雨了吗?破屋上的破瓦遮不了雨,得赶紧请了大夫回去,还得拿东西接雨,否则爷爷可就要淋湿了。
昼儿加紧走了几步,觉得没下雨,心里虽有些奇怪,倒也没心思多想。没下雨最好。她轻轻地吁了口气,继续往前疾走。
走了一阵,昼儿感到奇怪,河不宽,桥不过十来米,自己应该走到对岸了,怎么感觉还在桥中央呢?
可能是自己饿得头晕,记错了吧?昼儿想着继续往前赶,可无论她怎么走,这桥仿佛走不到尽头。而那种阴冷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
惊慌之际,昼儿突然想起隔壁包大娘无意中说过这条河淹死过不少人,而且都是在这座
桥附近。所以这座桥被戏称为奈何桥。
奈何桥晚上本是没有人走的。昼儿一时心急就忘了这个茬。
想到后,昼儿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攥着硬钱的手心里满是汗,被风一吹,就变成了背上滑腻湿冷的感觉。
“滴答——”再一次响起的水滴声听在昼儿的耳中仿佛催命的魔咒。明知跑不出去,她还是无法忍受停下时的感觉,飞快地向前跑。往前不行,就往后;往后不行,再往前。
还是在桥中央。
昼儿觉得背上的湿冷慢慢往前蔓延,蔓延到胳膊,蔓延到腿。然后,她骇然地发现自己的胳膊在往下滴水,不,是粘腻的像血的暗黑色液体,而白天的青石板桥面也被暗黑色液体布满了。她抬起的脚步慢慢变得缓慢。
昼儿心中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点。她想要尖叫,叫救命,叫什么都好,可是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对岸的房子异常清晰,可是她无法靠近一步。
“爷爷,爷爷!”昼儿觉得自己快死了。她死了,爷爷肯定也不能活。一滴泪水混合着暗黑的液体滴落在了桥面。
仿佛石头打破了镜面,脚后边的暗黑色液体突然散了一些开去。昼儿惊讶地看着桥面上的变化,试验着转身往后走了一步,发现脚步恢复了正常。高兴地抬起头,却差点撞到眼前的一个背影,红色的背影。
长长的头发如瀑布直泄到腰部,红色的衣裙拖到了桥面上。背影就贴在她的前面,如此之近,近到她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是后知后觉地厉声尖叫:“啊——”

这一声尖叫没有卡在喉咙里,仿佛一柄利剑瞬时间撕裂了沉寂。尖叫之后,昼儿再次转身,飞快地向前跑去。
“唉——”“唉——”一声声叹息在她的耳边响起。昼儿机械地跑过了桥,往右转弯,
然后跑到一幢屋子前,“咚咚咚“用力敲门,仿佛慢点就会被那个红衣背影给抓住。
“吱呀——”门开了。门内探出个美人头,睡眼惺忪,捂着嘴,打着哈欠,正是郁焰。
“小妹妹,你怎么了?”看到昼儿满脸惊恐地频频回顾,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追,郁焰揉了揉眼,看看街巷并无异样,不由诧异地问道。
昼儿突然晕倒。
郁焰怔了怔,出门吃力地抱起昼儿,进门时,眼角瞥见一抹红色,“唰”地回头,巷里空空,哪有什么人影。
“纤,纤,快来帮忙!”郁焰大呼小叫着将昼儿放到白日里刚收拾干净的躺椅上。
寒纤磨磨蹭蹭地从房间里出来,白色的内衣外披了件藕黄色的长衫,没有扎起的长发披散,自然顺直,乌黑亮丽,衬着白玉般滋润的肌肤,淡漠的表情,倒像清纯脱俗版本的芭比娃娃。
与她的静致淡漠不同,郁焰的脸显得生动多了。看寒纤抓过小女孩的手把脉,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诧,欢喜和关切。
真没想到这个从小在道观长大的小姑还会这一手。人生在世,孰能无病,有医在侧,无忧矣!
“咋样?”郁焰紧张地在寒纤身边晃来晃去。
“没事,饿的。”寒纤淡淡地放开手。
“啊?”郁焰大汗,赶紧冲到厨房里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番,将剩下的粥热了热,看着昏迷的昼儿,求助地看向寒纤。
寒纤在昼儿的人中掐了掐。
昼儿双眼睁开,身子猛地坐起,厉声尖叫:“啊——”
郁焰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差点把粥给打翻了。
寒纤素腕一伸,抓住昼儿的手,一股暖暖的气息从她冰冷的手中传了过去,昼儿烦躁惊恐的心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
“好了。你可以给她吃了。”寒纤放开手,踱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郁焰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回过头,看昼儿盯着她看,樱嘴一弯,笑着把粥端给她。
昼儿盯着粥咕噜咕噜咽着口水,手却迟迟没有去接,询问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姐姐。
“快吃吧,小丫头。再不端走,我手都酸死了。”郁焰眨着眼,淳淳诱惑。
昼儿终于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虽然不过是碗白花花的粥,也没什么佐菜,可在好几天没吃过东西的她而言,这已经不亚于美味佳肴了。接过粥,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吃完,还意犹未尽地将碗添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期盼地看向郁焰。
粥是晚上剩下的,就一碗。其他吃的虽有,但饿久了的人,一下子吃太多并不好。郁焰看着她的眼神心中还真有些不忍,但还是摸摸她的头说没有了。
“小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啊?”把粥碗放在桌上,郁焰坐在了一边。
昼儿眼角一湿,跳下了椅子,神色焦急:“爷爷,我爷爷生病,我要找大夫……”
“大夫?”郁焰眼睛眨眨,“原来你是找隔壁敲错门的啊!那现在……”
“我走了,谢谢姐姐!“昼儿答着要往门外走,可走了没两步,想起奈何桥上的红影,却迟疑地停下了脚步。蓦然回首,突然身子一僵,死死盯着郁焰的背后,目光惊骇欲绝,口中喃喃道:“红,红……”
“红什么?”郁焰站起,奇怪地重复了一声,看着她的神色,心中也弥漫起一阵毛毛的寒意。背凉飕飕的,被冷汗霎时间浸透,竟一时不敢回头张望。
家里除了寒纤再无别人。刚才她已经见过寒纤,不可能为此惊恐。那么,背后有什么?
哎,想她郁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虚无缥缈的鬼怪!
别是怕什么来什么吧?
想想屋子里寒纤比她小,昼儿更小,唉,怎么说她都最大,再可怕也得挡着。
郁焰强撑住发软的身躯,慢慢挪手,将桌子上的粥碗抓在手中,鼓足勇气猛地转身,手中的粥碗用力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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