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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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别轻辞,卷舒无影,谁问何来归期。唯有行行字,记得当时。试把此情才忘,闲醉酒,浅笑相思,何处恨,今生似寄,旧梦难欺。
应知,泪湿笔笺,纤手踢诗词,闷上柳梢。又是黄昏雨,风过花随,忆十年思绪老,错晚许,心事差迟。青梅忆,都付柔柳,乱绾千丝。
天上人间,紫金头牌应蝶儿素面朝天,轻纱袖中露出一截儿藕也似的雪白胳膊,但这一截儿胳膊已能令人心慌意乱。应蝶儿那柔嫩的手腕处,碧玉镯衬得这一小女子更是气质不凡,绰绰背影如若天人,但看这背影和一掐能出水儿的一截儿胳膊,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无酒自醉了。白裙翩翩,纤纤细腰,庙不可言的惹火身姿便在朦胧的衣衫里若隐若现。那腰儿是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儿,随着腰肢扭动,浑身上下春光旖旎,魅力无限,令人心旌摇动。情不自禁看时,只见应蝶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头青丝半挽半垂,削肩柔弱,当真是说不尽的妩媚,看不完的风情,让人浮想联翩。
一张雕云龙图案的紫檀琴桌,一把百鸟朝凤花梨木圆凳,应蝶儿不坐而站,眼望窗前廊上钧瓷盆里伸出的芭蕉叶子怔怔出神。应蝶儿提起湖笔狼毫,蘸了一蘸歙砚中不浓不淡的徽墨,在琴桌上铺开的宣纸上兜袖运腕,但见一行行娟秀的行楷小字跃然纸上。藏香自香炉铜鹤嘴中袅袅升起,卷展成祥云模样。两个面目清秀的丫环捧着盛了半盆清水的银洗具和绣着并蒂莲花的浅黄色毛巾低头侍立,潇湘剑客柳如龙此刻一身书生打扮,头扎秀才巾,早在门口悄立多时。他唯恐扰了应蝶儿的诗意,冲丫环将手摆了又摆,满腔英雄豪气化作万般柔情,脸上又爱又怜的眷眷,一双眼睛里,写满不尽的忧郁和欢喜,纵有千言万语,激动此刻也在喉咙间上下着说不出来。
应蝶儿写完诗,放下手中之笔,兰花指在银盆里沾了一沾,在毛巾上擦了一下,歪头看着宣纸上的字,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轻轻转过身来。应蝶儿见到柳如龙又惊又喜,嘴里欲言又止道:“你……”但见应蝶儿青黛眉,秋波眼,鹅蛋似的脸庞又白又红,娇羞可人的小模样儿早让人痴了。柳如龙望着应蝶儿薄薄的嘴唇已经呆了,口中说了声“我”,再也说不出话,像被施了定身法定在门外一动不动。应蝶儿见状,掩嘴一笑道:“柳大哥,还不进来。”这柳如龙方才如梦初醒,嘴了“哦”着走进应蝶儿的闺室。
柳如龙在檀木琴案前看罢应蝶儿的诗词道:“蝶儿妹妹的诗词离愁别绪,闺情绮怨,宛转柔美之风渐成。”应蝶儿坐在铜镜前梳妆,望着镜中的自己道:“柳大哥莫要取笑了,终是小女子的凄凄艾艾,消遣时日填塞寂寞,何敢谈婉约二字?”应蝶儿梳妆打扮完毕,款款站起身来走向柳如龙。柳如龙的目光不由被应蝶儿吸引,眼光低垂了下来,便望见纱群若被风拂过摆动,露出裙下一双美足。柳如龙便看着应蝶儿的美足呆了。应蝶儿光着脚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行走,只见大红色地毯上有了白玉的润泽。那粒粒脚趾圆润,半透明薄如蝉翼的脚趾甲上露出血色的红润,那小脚雪白晶莹,光洁细腻弹性十足。面对着这双美丽的小脚,柳如龙只想蹲下身来将其揽在怀里握在手中,心灵和魂魄早已经飞到了天之涯海之角。
应蝶儿见得柳如龙这般痴相,不由心中一痛,轻启朱唇在柳如龙的脸上呵了一口气,柳如龙脸上痒痒的,嗅到脉脉兰花香气扑鼻而来,定了定神握住应蝶儿的手道:“蝶儿妹妹,跟我走吧。”应蝶儿便挣脱双手转过身来,幽怨地望着窗外芭蕉叶子上眼泪一般滑落的雨珠儿道:“走?我又能走到哪儿去?”
柳如龙颓然坐下,拳头重重地击在琴案上,歙砚跳了一跳,泼出些徽墨溅到雪白的宣纸上。宣纸濡湿迅速,那团黑色越来越大。柳如龙惋惜地叹道:“可怜天下之大,竟找不得一容身之所,柳如龙还妄称剑客行走江湖,可悲,可叹!”应蝶儿也是一阵哀伤,摆手示意丫环出去。两个丫环退了出来,将雕花紫门掩上。应蝶儿才道:“柳大哥,休要再提替蝶儿解脱风尘之事,但有此念,蝶儿就心满意足了,李太白有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唤美酒,与君同销万古愁。柳大哥多日不来,蝶儿陪柳大哥喝几杯如何?”
柳如龙强绽欢颜点头,目送应蝶儿出去,转身将目光投向窗外水面。岸上红粉佳丽莺声燕语,达官显贵乘轿骑马上船络绎不绝。画坊如织,大红灯笼一溜儿在滴水檐前高高挂起,丝竹之声糜糜悠悠自荡漾水面的画坊传来。舟行水上,柳如龙如在天上,但见青山雨洗越发翠绿,水面倒映荡漾红红绿绿,一片五光十色。烟月之区,金粉荟萃,再也不让那十里珠帘的秦淮风光。
这天上人间推应蝶儿为紫金头牌艺妓,应蝶儿有苦难言,她虽时时有心脱离苦海,却是有柳如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相助也终是一筹莫展,应蝶儿只能在天上人间忍气吞声,忍耐着风流男人的戏谑和**。一走了之的想法她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这天上人间戒律森严,非寻常花街柳巷处所所比。应蝶儿亲眼见过一女子不堪忍受淫威而逃,虽有中意之人相助,却还是在流沛千里之外被捉。后来,两人被挑断脚筋手筋缚绑回长沙,在众目睽睽之下浸了猪笼。天上人间这一着厉害,应蝶儿知道,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杀鸡给猴看。眼看着猪笼入水,水面上冒出气泡,应蝶儿不寒而栗,生怕柳如龙一时冲动惹下天大的祸事来。
每当柳如龙提出远走高飞的时候,应蝶儿总是又欢喜又害怕又无奈。天上人间的老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操纵长沙整个烟花柳巷的幕后之人。应蝶儿知道,幕后人石光耀是大宋英宗时期二品大员、兵部侍郎石文真石大人之义子。兵权重握显赫一时,区区长沙知府也不过四品的官儿,又有谁敢无视石光耀?又有谁敢在这长沙首推一指的天上人间招惹是非?
应蝶儿只能陪伴着心上人借酒浇愁,终日在天上人间抚琴卖艺,有多少风流才俊登徒浪子一掷千金换她**一刻,应蝶儿终是以死相挟,又有同乡老鸨设法周护,她方才一次次化险为夷保全清白之身,背后艰辛,说来实在心酸。应蝶儿感激老鸨给她无微不至的呵护和琴棋书画上的悉心调教,应蝶儿又恨老鸨,是老鸨将其带入风尘越走越远。久在风尘,这应蝶儿逐渐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不过,每当柳如龙出现,她总是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羞答答的,不免畅想自己或许会有将来。
只是将来,谁知道呢?应蝶儿抹去香腮上的泪,涂了一些胭脂花粉,在船头唤过龟奴,掏出一锭十两的黄金和一些碎银子,命他置办一桌酒席并告知老鸨已有官爷上船,这才有丫环在船舷挂起二十四盏灯笼,龟奴唯唯诺诺解开缆绳,底舱舟子缓缓摆开十二支桨板。桨板入水,画坊红楼缓慢移动离岸,如履平地。
话说加蓝寻找柳如龙出得沁雪斋,在天上人间诸粉楼之间并未找到箫湘剑客,又回身去了橘子洲。橘子洲江心岛上已被一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加蓝下得码头,在潮夕退处打开秘道出口机关,见黄澄澄的湘江之水灌满秘道。秘道之深绵延几百丈,加蓝不禁垂泪想表哥之死,一时坐在橘子洲湘江畔伤神而泣,直至樱花使赶来才起身依依不舍离开。樱花使关心柳如龙,两人再次来到天上人间,却已见应蝶儿的楼船驶得远了,加蓝在岸上顿足,那樱花使想到伤心处,却又落下泪来。加蓝也不知是劝是怂恿,望着水天尽头道:“这世间男人竟无一人可托可信,樱花姐姐苦心如此,柳大哥还贪恋风尘沾花惹草,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番牢骚,只教樱花使伤心更甚。

加蓝知道自己一番话触及樱花使心事,见天色尚早,便想出一计来稳住樱花使。加蓝俯在樱花使低语几句,果见樱花使点了点头,这两个女子便找了家裁衣店乔装打扮一番。再出得门来,刚才的窈窕女子已是翩翩少年郎。只见这加蓝头戴束发冠,束发冠上插一支象牙簪,冠前颤微微一支红绒绣球儿。这加蓝洗尽铅华,面如冠玉,手中一把白纸扇。樱花使却是做小厮打扮,青衣青衫,秀发盘起,头上歪带青色八瓣压耳小帽,手里提着蓝皮儿包裹。两人相顾哑然失笑,加蓝摁了摁樱花使手中的包裹,那包裹软绵绵地塌了下去,里面装的分明是两个人的女儿之物。
初夏的小雨早已停了,夕阳出现在暗红色的垂暮之中摇摇欲坠,两个人登上天上人间三层酒船,楼下有人阻拦,樱花使随手甩出一锭银子,下人连连弯腰推下。这天上人间酒船好生气派,船内富丽堂皇,到处是金灿灿的器皿,到处是古色古香的摆设,雕梁画栋,四季花卉,美女霓裳而舞,乐坊击钟而歌,直看得二人眼花缭乱,直感叹世间男人这享不尽的齐人之福。
加蓝找了张空桌坐下,樱花侍立身后,加蓝皱皱眉头拉樱花使坐下,这不主不仆的二人招手要了一壶茶,边喝茶边眺望江面。
有两个人讨论谁的武功最高的声音传来,加蓝循声看了附近桌上的人一眼,被吓了一跳,那两人正是碧玉堂的叛徒叶飞和淄衣派长老韩东的弟子江流。樱花使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意思是别人不会认出,加蓝才放下心来,不由用仇恨眼光直瞅叶飞二人。
只听江流不无遗憾地道:“只是可惜我师武功再高,也未能亲手擒得谭彪。”叶飞安慰道:“兄长休要多虑,那谭彪早已葬身湘江之底,谭小皇之辈纵是逃脱,也是丧家之犬,这一战,已雪韩长老二十年前之耻矣。”江流忧心忡忡道:“并非多虑,我师昨夜言起,围剿碧玉堂雪耻是个人恩仇,不足一提。那碧玉堂中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只这谭彪一死,那秘密也将归于尘土,这才是师父可惜之处。”
叶飞哈哈大笑,道:“碧玉堂有什么秘密?只是有一些工程浩大的秘道罢了,我师从那谭彪整整七年,他只是教我一些不中用的口决,这些年来,他只是在长沙隐姓埋名一般过着自己的日子,又哪有秘密惊天的样子?”加蓝听叶飞不思养育之恩,反而诋毁表哥,脸色一变就要上前,这时衣袖被樱花使拽住,加蓝只好气鼓鼓作罢。江流望着叶飞举杯道:“叶兄弟时常在谭彪左右,昨日也见了谭彪碧血功的威力,连师父和我等摆下的乾坤阵也尚不能敌,也可见谭彪这厮如何的狡猾和擅长掩人耳目。为兄想来现在也后怕不已,胸中还隐隐做着痛呢。”叶飞惭愧地低下头说:“是的,我也小瞧他了,若不是有韩长老告之谭彪于我有杀父之仇,我倒不忍心将碧玉堂之秘尽数告之外人,罢了,罢了,既然事已至此,还提它做甚!”
江流却是别有用心,点着叶飞道:“江湖就是如此,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男子汉大丈夫当知有恩必报,有仇必雪,叶兄弟也不必自责。只是不知道叶兄弟是否听谭彪提起过阿房宫一事?”
又是阿房宫,加蓝和樱花使对视一下,看着叶飞和江流。只见叶飞拍了拍手,令乐章停下,叶飞又招招手,凑在江流耳边低语,江流听得只是点头,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叶飞说完,江流又摇摇头道:“就这些?”叶飞点点头。
这二人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喝酒,音乐又起,两个人各自搂起一绝色女子。那两个裸露半个酥胸的女子早等得不耐烦,腿一抬坐在二人腿上,手儿提起壶来喝了一口,又用嘴含了酒来喂到二人口中。二人咽下,哈哈大笑。
加蓝强压着胸中怒气,冲樱花使使了使眼色,樱花使会意,这主仆二人提着酒来到江流和叶飞桌前。江流松开怀中的女子敌意地看着加蓝,加蓝压低嗓音拱手道:“两位兄台气宇轩昂,一看便知不是凡夫俗子,又闻兄台适才讲起阿房宫,在下主仆二人从咸阳而来,路经宝地,听家乡事,不由倍感亲切,不知可否赐座共饮一杯?”江流警惕地问:“你是咸阳人氏?”加蓝道:“正是,在下本为秀才,无意科举,又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一路来到这楚汉古都游山玩水,今见两位兄台,不胜荣幸。”江流打消些许疑惑,摆手令加蓝坐下,又打量着身后的樱花使道:“咸阳也出得两位这般俊秀人材,难得。你也知阿房宫一事?”
加蓝道:“千余年前,咸阳乃大秦中心,我等说来也是大秦后裔,人人又怎不对阿房宫家喻户晓?”江流大喜道说来听听,加蓝还待要说,身后樱花使开口道:“始皇帝赢政一统九洲,富甲天下,却爱上了民间女子阿房,不过这旷世美丽的爱情故事没有美丽的爱情结局,阿房年青时便香消玉殉,始皇帝赢政为了纪念这个女子,不惜耗费举国之财富建造极度奢华的阿房宫,不知小人说的对也不对?”
江流和叶飞怎知这些,见一小厮也能将阿房宫典故如数家珍,又是闻所未闻的,于是疑惑顿扫,正色道失礼失礼。加蓝得意地在桌下伸了伸大拇指正待要问,却见楼上下来一人。那人唤得江流,江流起身和那人低语几句,回头只对叶飞说了一句师父有事召唤,然后对加蓝道暂时离开片刻便匆匆上楼。
淄衣长老韩东也在这天上人间的酒船之上,加蓝暗道不好,环顾四周看时,俱是一些商贾之流,再无淄衣派弟子,这时脸上就笑了笑,冲叶飞一招手。叶飞以为加蓝有关于阿房宫之事相告,凑上前来。只见加蓝疾出两指,叶飞情知不好,但已经晚了,只觉得胸口一阵麻痹,再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加蓝逼近前来。
黝黑闪亮的的三股叉倚立在桌前,那是叶飞的兵器,樱花使顺手抄起,就听楼上一声喝:“大胆!”加蓝一抬头,见韩东站在楼梯口怒目相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加蓝顾不得结果叶飞性命,一声“拿命来”飞身而起。樱花使怕加蓝吃亏,收叉在手,越过叶飞头顶足尖踩着楼梯扶手而上,会合加蓝左右夹击韩东。
韩东虽受得内伤,又怎把两个无名小卒看在眼里,单手架住加蓝一击,一脚踢开三股叉。加蓝闪出袖中峨嵋刺刺向韩东手臂,韩东一见峨嵋刺道声:“原来是你!”暗运丹田之气,使出十三太保横练的铁布衫功夫。加蓝一刺得手,却听“当”一声响,峨嵋刺刺中韩东手臂却不能入。韩东毫发无损,狞笑一声,趁加蓝愣神工夫,手腕一翻,一扣,掌立刻化为鹰爪一把擒住加蓝手腕,将其脉门扣住。加蓝力道为之一弱,半边身体麻痹,挣脱不得,勉强抬腿封住韩东踢向樱花使胸口的一脚大叫:“樱花姐姐,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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