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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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终于等到了换岗的时间,狄天澜抚着“咕咕”叫的肚子,轻捶着酸痛的肩头,心中决定回去后一定把狼王宫的守卫规则改动一下,由每班三个时辰改为每班两个时辰。因为他刚刚亲身体验了一下,一动不动地站岗三个时辰的确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他随着一起下换岗的侍卫,来到饭堂。这个陌生的环境,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边同行的侍卫们不知道从哪里变出碗和筷子来,一拥而上围住一个地方,只见饭碗和铁铲齐飞,菜汤共灰尘一色,不到半刻钟,人已经散开,各自捧着自己的饭菜找了个位置去吃了。
狄天澜这才看到旁边木架上排列着的餐具,再到饭桶前一看,傻了,饭桶内用力去刮,也只能刮得下小半碗的焦饭。再一看,所有的菜盒内都差不多没有菜了,只孤零零地剩下几块腌菜根。
狄天澜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再看着旁边吃得香香的众侍卫们,他素来锦衣玉食,这种饭菜,就算他肚子再饿,也是吃不下的。更何况,是这些半冷不热的剩饭剩菜。
正当狄天澜发呆的时候,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头,原来是个憨憨的大汉正冲着他笑:“喂,兄弟,你是刚来的吧!”
狄天澜微微一笑:“对。”
那大汉道:“我叫张杰,你叫我阿杰也行,张大哥也行。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刚来的。你呀这么傻,每天吃饭要早来的,动作要快,现在没菜了吧!来来,我的菜分一半给你。”
狄天澜看着这位一脸笑容的端着他已经吃了一半的饭菜,实在不敢吃他的口水,忙道:“没关系,我吃这些就行了,张大哥好意,我心领了。请,请便!”说着忙自己动手盛饭。
张杰呵呵地笑道:“兄弟,你这么斯文,跟他们混在一起,小心吃亏。要是他们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我刚来也是这样,后来揍了几个人以后,他们就怕了我啦!”
狄天澜扯了扯嘴角,假笑道:“承教承教,一定一定。”
狄天澜端着饭菜,正打算瞅人不注意的时候倒掉,走了两步,却见阴阳书生白无可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饭堂内本来人声鼎沸,白无可一到,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众侍卫饭菜已经在咽咙中,却不敢咽下,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
狄天澜一看此刻是溜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拉开一张凳子,大刀金马地坐下,狠狠的扒了一口气。吃得急了,立刻呛了一口。
大家都在肃静无声的时候,他弄得这样乒乒乓乓的,立刻众人的眼睛都投在了他的身上。
白无可上前走了一步,众侍卫迸住呼吸,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心中不由地暗暗为这新来侍卫的无知而担心。
白无可再上前走了几步,已经走到了狄天澜的身边,举起了手……
那憨汉张杰,已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却听得白无可道:“来杯水。”
那饭堂的伙夫,本应该立刻跑去倒水,却一时未反应过来,傻住了。
白无可身边一名侍卫,立刻跑进后堂,倒了一杯水奉上给白无可。
白无可接过水来,笑眯眯地放到狄天澜的面前:“喝口水吧!”
狄天澜却已经把饭咽下了,也不客气,接过水来一口饮尽,道:“谢了。”
白无可皮笑肉不笑地问:“狄护卫,觉得怎么样,这种日子还习惯吧!”
狄天澜喝下最后一口,才道:“多谢白堂主,我觉得不错。常言道:嚼得菜根,百事可为。至少鹰王府的伙食还不至于太差。”
白无可的眼睛象针一样:“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刚才对她说的图谋目标,到底是什么?”
狄天澜埋头努力对付他的饭菜,含含糊糊地道:“知道这事的又不止我一个,你不会去问她?”
白无可脸色微微一怔,收了笑容,又立刻象征性裂开嘴角:“我在天翼院中备下了好酒好菜,你要是愿意,应该知道哪儿能找得着我。”
狄天澜努力咽下最后一口饭,大笑着拍了拍白无可的肩头,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想在我身上找机会,你还不够斤两。”
白无可的脸色变得煞白,站立不动,却看着狄天澜大笑着走了出去。
狄天澜走出饭堂,忽然觉得感觉极好,就连刚才勉强下咽的的饭菜,此刻也不显得难吃了。
白无可一动不动地站着,狄天澜那一拍看似轻描淡写,他却是血气翻涌,不得不运功调息。过了好久,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脸色极其难看,自牙缝中迸出一字:“走——”
白无可一走,众侍卫如释重负,这才敢重新开始吃饭,却忽然觉得饭硬菜冰,实难下咽。
半夜狄天澜就醒了。他当然没有择床的毛病,但是前提有艳遇的情况下。
他觉得鹰王府护卫的福利欠佳,他睡的是四人一间大统铺,里间有人说梦话,左铺的会打呼噜,右铺的一夜上过三次茅房。还有,床太硬,被面虽然是刚领的洗净了,可是棉絮有一股怪味,而且他躺下去不久,居然听到板壁中有老鼠跑过的声音。翻来覆半晌,他忽然觉得身上奇痒,他立刻拧亮油灯起来一看,天哪,居然有虱子。
他以前看书觉得晋人扪虱是一件很风雅的事。可是当他扪死第三只虱子的时候,他跳了起来——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
这地方他是连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他飞快地穿好衣服冲了出去,然后他发现他连肚子都饿了。
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他不知道哪儿是厨房,而且这时候厨子多半也睡着了。但是至少他知道有个地方应该能找到吃的——如果鹰王要是半夜也肚子饿了,她不会找不到吃的。
他走了几步,很轻易地撞到一个哨岗:“嘿,白堂主有紧急情况要我报告给鹰王,她在媚楼还是在水月庵?”
那人就呆呆地道:“媚楼。”
“知道了。”狄天澜向他招招手就走了。
他向后花园走去——一个小护卫没事可能逛到鹰王的后宫院落去吗?当然不可能,他是从屋顶上过的。
他在屋顶上慢慢地逛着。忽然他停住了,好熟悉的气味,想想,在哪里闻过的?狄天澜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警惕来,他闻过这种气味,那是——毒药的气味。
他前段时间一直跟蓝丝混在一起,这种气味他再熟悉不过。虽然很轻微,但是好象是那种一点点就能致人死命的巨毒。
奇怪,鹰王的后宫,半夜三更的谁在泡制毒药?
好奇心把他的肚子饿也暂时掩盖过去了,不管那人想对谁下毒,如果他能在对方下毒之后出现,会不会比较有机会接近沈鹰?
他伏下身子,辨析着气味的来源,原来就在自己脚下的这间房间里。今夜无星无月,正是夜行人的大好时光。他辨察着气味最强的地方,轻轻的揭开瓦片,向下看去。
却见一个青衣少女,用厚厚的白布,包住了双手和口鼻,样子十分奇怪。她站在一个柜子的前面,那柜子里面依稀可见摆着数十个瓶瓶罐罐。那少女将手中长针**一个瓶子中,浸了片刻后取出,再放到蜡烛火头前,慢慢地烘干,原来那股气味就是这样传出来的。
那少女喃喃地道:“赤蝎粉、断肠草、孔雀胆、鹤顶红、鸩尾羽,嗯,还缺少什么呢?对了——”她拍手,声音带着笑意:“再加上牵机药就更好了。”
狄天澜听得毛骨耸然,这少女提到的都是当世九大巨毒,毒不可解,就算是深仇大恨也不至于这样绝吧,就算蓝丝当日发出十二蛊毒来追杀他时,也未曾用过其中的一样,不知道这少女倒底想要对付谁?
这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声走动声,狄天澜抬头望去,只见一行人提着灯笼,正向这房间走来。走到房门口,停了下来轻轻敲门,道:“若儿妹妹,夫人来看你了。”
却见那青衣少女若儿正做得专心,骤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小心手一抖,差点打翻油灯。但却马上镇定下来,一边娇声道:“啊,等一等,待我着了衣服。”一边已是轻手轻脚地将一应物件统统收入柜中,连用作防护用的蒙面和掩手的白布,都一并收了起来。却将那长针旋入一支铁管内,这长针立刻变成一支极名贵的珠钗来。
她将桌面上可疑之物收拾干净之后,又忙跑到床边,抖乱被子,才一脸平静地去开门。百忙中竟还对着镜子照了照,用手扯乱了头发,这边口中不停地道歉:“呀,对不起,让夫人久等了,我刚刚躺下。”
秦媚娘走了进来,笑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们来得太晚了!”狄天澜居高临下,也看得暗暗赞叹,这女子只这几步走动,一回首,一开口,每一个动作都是风情万种。真真是绝色佳人,只可惜却莫名其妙地与沈鹰搅在一起,两个美人儿如此作为,实在是世上莫大的浪费。

秦媚娘挥手令侍女们退下,她自己拉着若儿看了半天,叹了口气道:“你这一去,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若儿的眼圈儿也红了,低声道:“这几年主公和夫人一直待我很好,为了主公大业,若儿不敢抱怨。”
秦媚娘拭泪微笑道:“或许事情也未必就到了绝处呢!若儿,鲨王以门岛换你,必是对你十分看重。你到了鲨王殿,或许对主公的作用更大。”
若儿怔了怔,道:“夫人的意思是……”
秦媚娘倚在若儿的肩上,轻笑道:“男人是最蠢的东西,我告诉你,只要掌握了鲨王,主公的大业必可成就……”
若儿皱眉道:“夫人的意思是——以女色迷惑鲨王?”
秦媚娘斜斜地飞过一个媚眼:“不错。”
若儿苦笑道:“我、我只怕不行!”
秦媚娘嗔道:“怎么不行,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教你的那些,莫非都忘记了。”
若儿脸上飞过一阵红霞:“听说鲨王残暴,只怕未必有用。”
秦媚娘皱眉微微想了一下,点头道:“说得也是,只怕你还不成。武林四王,都不是易与之辈。若当真不成……”她将手中一个盒子递给若儿,示意她打开。
若儿打开盒子,却见一道珠光闪烁,原来盒内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对红宝石的耳环。“这——”若儿不解地转向秦媚娘。秦媚娘诡异地一笑,却将盒子对着墙面,拨下一根发簪,轻轻一拨,那耳环内忽然飞出一蓬细如牛毛的飞针,根根射入墙面。若是两人面对面站着,只怕尚未反应过来,那脸就成蜂窝了。
若儿发出一声轻呼,秦媚娘微微一笑,取出一只小夹子,将那墙上的细针一根根地拨下来,小心翼翼地装回耳环里去。她做这一系列事的时候,都很小心地不触到那些细针。若儿问:“这些针——有毒?”
秦媚娘冷笑道:“若是无毒,我干嘛费这份心。”
狄天澜在屋顶,瞧得毛骨耸然,再想到方才若儿的炼毒之事,心中不禁暗叹:“怪不得人说,最毒妇人心,不知道鲨王知不知道,他今晚满心做着明日娶亲的绮梦时,这里这两个女人,居然在想着如何用最狠毒的方法杀他。”
若儿沉默片刻,她本不愿嫁给鲨王,实在是逼于无奈。思来想去,满腹的心思都恨上鲨王这罪魁祸首上来,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就是想着怎么杀了这可恶的人。因此上炼毒设计,想得十分得意。可是忽然秦媚娘到来,送给她如此狠毒的暗器要她去下杀手时,她反而忽然犹豫胆怯了,此刻隐隐地感觉到,原来杀死鲨王,并不是她个人的事。
秦媚娘见若儿不语,明白她心中胆怯,抱住了她叹道:“你应该明白,鲨王一直是主公心头的一根刺,当年鲨王险些儿灭了东境,这些年来又不知杀了我们多少人。他要是不死,迟早会危害到主公的。你、你就算是为主公牺牲了,我们会永远记得你的。”她话音未了,忽听到窗外有人冷冷地道:“休要听她胡说!”
她话音未了,忽听到窗外有人冷冷地道:“休要听她胡说!”
秦媚娘和若儿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道:“主公。”
却见房门忽然大开,沈鹰站在门外,白衣无风自动。她走进来时,象是带进来一屋的月光。
沈鹰看了若儿一眼,摇了摇头:“你不必听她的,媚儿,把那对没用的耳环收起来吧!”
秦媚娘目光闪烁,却不敢开口,忙将锦盒收起。沈鹰鼻子微微一皱,狄天澜自屋顶上看去,只觉得她这个神态煞是俏皮可爱,却听得沈鹰道:“什么气味?”
若儿变了脸色,方欲开口,沈鹰冷冷地看她一眼,忽然手一挥,方才那装毒药的柜子忽然无风自开,所有的瓶瓶罐罐,白衣纱带统统露了出来。沈鹰走了过去,一瓶瓶地拿起来看:“嗯,赤蝎粉、断肠草、孔雀胆、鹤顶红、牵机药,嗯连鸩尾毒都有了,还真难得你找得这么齐全,是从尚全是那儿拿来的吧?听说他当年毒死把他从小养大的师父,用的就是鸩尾毒。”
若儿吓得呆立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鹰把药放下,走到若儿的身边,拨下她头上的珠钗,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傻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若儿已经全然崩溃,忽然伏地哭道:“主公,我要为你杀了鲨王。”
沈鹰无奈地摇了摇头,扶起若儿笑道:“鲨王不是你的目标,而是我的目标,我不用你代劳,你也杀不了他。”她将珠钗和耳环扔到桌上,冷笑道:“你们以为严煞是什么人?就凭你们这些女人的小伎俩就能得逞?”
秦媚娘的脸红了,待要说话,沈鹰并不去看她,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若儿,半晌,叹气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若儿点了点头。
沈鹰坐了下来,见两人都吓呆了,只好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那时候,你是什么身份?”
若儿的眼中寒光一闪:“菜人。人家把我关在厨房里,养肥了,给有势力的人,当成一道菜,蒸、炒、煮、炸!”她的双唇已经发白,身体也微微地颤动。
沈鹰淡淡地道:“那是十年前了,我遇到你的时候,把你从垃圾堆里拉出来,还以为是一只小猫小狗,那号哭的低低声音,简直不象是个人。在那之前,你逃过很多次,第一次是卖给一个老头作妾,你逃了,抓回来,打一顿,卖给妓院,再逃,再抓。你逃一次,你的命运就坏一次,直到最后卖给人家作菜人,可是你还是逃了。”她抬起头来,直看到若儿的眼睛深处去:“我并不是什么侠义之士,也未必肯随便救人。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你说了一句话:‘我要活下去!’人家抓你九十九次,你还会逃一百次!就冲你这股狠劲儿,我救你!”
若儿听着沈鹰细说往事,慢慢地用双臂抱住自己,慢慢地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从喉头呜咽一声,声音听来,竟不似人声,倒犹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沈鹰看着她,走过去,轻轻地抱起她,让她的脸对准了自己,轻声道:“这一次,你为什么不逃?”
若儿抬起惊恐的眼睛,看着沈鹰,忽然紧紧用力地抱住了沈鹰,仿佛要从她的身上,汲取无穷的力量。她就这样紧紧地抱住了沈鹰,过了良久,才缓缓松开,她的眼神充满了狂热和崇拜:“我欠你的,而你——你需要门岛。”
沈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离自己的身体,一字字道:“不,你不欠我的。我救你,是因为我自己高兴,不是为你,我不会养你十年要你今天报答我。我也许会为了门岛去绑架鲨王要的女人,把她送过去,因为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但我不要听到你为了我说什么牺牲报答亏欠……这种仁义恩德的话,没得让我听了恶心。”
若儿无力地跌坐在床上,看着沈鹰缓缓地站起,一寸寸地离开她:“那你要我怎么做?”她的发丝凌乱,沈鹰看着她,伸手想去拂,却又停住了。
沈鹰看着若儿道:“从今天起,为你自己而活。就算你自以为是欠我,你也已经还了。你嫁过去,就是鲨王的女人,不要再想着跟我们有什么牵连。命运已经让你走到这一步,你明天要嫁给鲨王,这你没得挑。可是你却可以选择,此后让自己过得好,或者不好?”
若儿猛然抬头:“我还有得选择吗?”
沈鹰锐利地看着她:“为什么没有,因为对方是鲨王,所以你闭起眼睛就只想着一个死字吗?”她嘴角微微上扬,冷笑:“这么容易做逃兵?你以前逃那么多次的狠劲上哪儿去了?”
若儿怔怔地问:“我还可以逃吗?”
沈鹰叹道:“蠢才,蠢才。十年前你只知道逃,十年后你除了知道一个死字,一个逃字,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
若儿眼睛渐渐发亮:“其他的选择?还有什么?”
沈鹰轻拂衣袍,那一刻白衣飘扬,王者的气质不可抑止:“征服!”
若儿喃喃地重复:“征服,征服?”
沈鹰微笑:“征服你命运,征服你的环境。就算命运赐给你残羹冷炙,你也要把它当成华堂盛宴吃下去,那时候,你就已经征服你的命运了。”
若儿怔怔地抬起头,沈鹰已经离开,她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她走到门边时,飞扬起的一角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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