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曲倾城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既然魅姬擅舞,那风兄,下一局比试乐器,魅姬起舞,可好。”秦落伽挑着眉,终于不再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嘴角已是咧得极开,连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也是眯成了一条线。
死狐狸,臭狐狸。可惜,你料错了。绮陌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半垂着眸,浓密如水草的睫毛将眼眸完全地遮住,看不清深藏的情感。但是大致可以从脸上看出,此时的绮陌,是非常的苦恼。
呵呵。秦落伽奸笑两声,他犹记得上一个三年之约时,她与他比试乐器。她使琴,他**。一首萧曲,尽是缠绵悱恻,引人垂泪,遐思不断。而那一曲琴音,则是惊天地,泣鬼神。之后三月,方圆三里之内,母亲哄哭闹不休的小孩的常用语,就从“再哭,就让狼来把你叼走”变成“你再哭,就让那个姐姐给你弹上一曲”。那次,自然是他大获全盛,他犹记得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极了斗败的公鸡,给他做了三日的侍女。直到今日,仍是有些孩子回忆起当年的琴音,心有余悸。事后,他不放心,生怕对方在欺骗自己,又派探子长期蛰伏,确定了绮陌确实不精于琴艺,这才舒心大笑。转眼之间,三年又至。不知她的破烂琴艺又增长了多少。
“为何非要选择乐器?”绮陌非常之不赞同,她可真是不想碰那玩意儿。
“难道风公子不通乐理?”这是一个反问,不过,经由他的口,道有了几分肯定的味道。
“那种玩意,谁不会。”绮陌最受不得激,一听他这略带挑衅的话语,立刻回嘴顶了上去,话刚出口,就瞥见了他幸灾乐祸的脸,不由大呼上当。
“那好,在下就对风公子的琴曲洗耳恭听。”秦落伽极为得意,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折扇,貌似风流潇洒地大手一挥,折扇应声而开,苍翠青松随着扇子的摇摆而动,傲然直立扇端。锦色的长袍佩上名贵的折扇,到真是有几分观宦子弟的感觉。
“附庸风雅。”绮陌暗自嘀咕了一句,猛的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说道,“好,乐器就乐器。在下就让秦公子知道什么叫做一曲倾城。”
“在下一定洗耳恭听。”秦落伽的折扇也是猛的一合,笑意盎然。
“风二。”绮陌看着急步而来的微云,眉眼俱是一弯。
“公子。”微云低低地唤了一声,立刻在绮陌身边站定,再刚刚经过倾魂楼杀手事件,她对于任何妄图接近绮陌的陌生人总是有着一股警惕之心。
“去把那琴拿来。”绮陌轻轻一挑眉,状似在微云耳边耳语。
微云一皱眉,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居然要抚琴。但是,看在有外人在场,她也不好像平时一样没大没小,答应了一声,便又离去。
“你的随从还真够。。。”绮陌一记眼刀刮来,秦落伽讪讪地收回了那半句阴柔的话语吞尽肚里。他与她都知道这侍卫自然是女扮男装的,不过,既然都装了,当然不能有任何扁毁之语。绮陌非常护短,他还不想再中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现在他身体里的毒就够让他头疼好半天的。
一柱香时间已过,绮陌与秦落伽在互相鄙视的眼光中登上了高台。舞台四周的灯光忽的暗了下去,仅在中央,露出一两点微光,不同于魅姬一舞时的光华四射,淡淡的光晕,轻轻地包容了这一对男女。绮陌优雅地坐于左侧,秦落伽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却不落座,轻倚桌前,待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后,她才看出,秦落伽的手上,旋转着碧玉萧,正是三年前所用的那一只。通体的翠绿,圆润的质感,散发着淡淡的碧绿色光华,在宫灯忽明忽暗的微光里,碧玉萧反射着柔和的灯光,那样清冷的光辉,竟使得绮陌心中一动。
见绮陌的视线久久地落在这只萧上,秦落伽的心里还是小小地激动了一把。他也不知是为何,这个花魁,他本就不在意,但是,一见到她,她就想和她对着干,没有理由的,一如当年的初见。他与她,似乎从认识伊始,便是冤家。
绮陌的琴还未被送过来,秦落伽也就当仁不让,随着魅姬的重新登台,他终是将萧举到唇边。低吟声起,似散漫般,清音流动,魅姬似是一滞,像是也没有料到秦落伽会选择这首曲子。但花魁毕竟是花魁,随即伸展开双臂,随月而舞。萧声呜咽着,凝住了般,似乎夹杂着无数无处安放的灵魂,在苍茫的大地上茫无目的地奔跑,却无一处可以栖身,迷惘,彷徨,齐齐地压了过来,听者无不怅然。魅姬忘情地舞着,如同那个被囚禁的灵魂,在无望的深渊里挣扎。
萧声呜咽不停,在下一个瞬间,却是猛的拔高,激烈之音高昂于云霄,似乎要冲破这层层的纱幔,穿越屋顶,升至天的最高处,那时渴望自由的灵魂的呐喊,是对现实的不满,是对世俗的愤恨,是对身不由己的无奈。
秦落伽安静地吹着,魅姬忘情地舞着,台下的听众不知是在听乐,还是被魅姬的舞所迷,鸦雀无声。只有绮陌清醒着,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对面的秦落伽,早已被那样的乐曲所震撼。他,还是那个嬉笑怒骂随性,风流江湖的秦楼主吗?为何此时,在他的身上,感觉不到散漫与不羁,有的,只是如他萧音中所表现的一样,无奈与不甘。
萧声落,佳舞停,众人痴。
秦落伽蓦然睁眼,恰好对上绮陌复杂的眼神。一怔,不多语,只是片刻,那脸上的淡淡悲伤便消失了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中似笑非笑的面容,水色桃花眼肆无忌惮地瞅着绮陌,似乎对她刚才的行为表示不屑。
不屑。绮陌心中大怒,对,一定刚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认为这厮会有苦衷,这个登徒子,居然敢嘲笑自己,一定要给他好看。她的眼神一变,下巴微挑,高傲地昂起头颅,袍袖一挥:“风二。”
早在一旁等候的微云立刻将捧来的琴放在绮陌身前的桌子上。
琴并不名贵,是那重随意在哪家乐器商铺里皆可买到的一类。乌黑的琴身,隐没在明灭的光中,有着不易捉摸之感,一如它的主人。她静静侧首,素手轻移,抚过琴身,指尖在细弦上游离,七弦齐鸣,丁冬之声不断。绮陌终于舒心一笑,移开手指,将场上众人一一扫过。当视线再次落在琴上时,眼底已是平静无波。这样专注的眼神,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和琴,万物都被她毫不留情地屏弃在外。秦落伽心中一动,此刻她的眼神,再也不是三年前的那种漫不经心,如此执着地守侯,居然让他有了些许不妙的感觉。
三年的时间,真能让人的技艺增长如斯吗?

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个平凡,愚笨的女子,她有着不可比拟的聪慧,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可是,就靠着短短的三年时间,就可以使她有如此大的变化吗?
琴声终于悠扬而起,几许欢快,几许幽思,就如那深闺的少女怀着最为激动的心情,却又羞涩难当,隔着层层纱帘而望,纱帘外,她的情郎清浅含笑。舒缓的音调下,她用着双手描绘出一副少女怀春的场景。在座的每个人似乎都见到了自己曾经的张狂,在这一头,眺望着那一头的她(他)。
正当众人沉醉在这样舒缓的气氛中时,绮陌右手一勾,弦声急转而上,凄厉至极,化为了最深沉的悲伤。那是迫不得已的相别,那是一去千里无音训的悲痛,那是此去无归期的哀怨。人们仿佛见到了那一对两两痴痴相望的情侣,他们中间,隔着的是一座断桥,你折柳,我依依,终是免不了别愁离绪。那样悲凉的心境,压迫着众人的灵魂,永不得解脱,在悲伤里永久的沉沦。
正是情浓处,无处不相思,琴声舒缓,哀怨,那指尖的一撮,山河为之哀鸣;那音下的摇曳,天地为之变色。
最深沉的情感,最浓重的哀思,最凄苦的离别,尽在她的指下一一展现。
托、擘、抹、挑;吟、猱,绰、注,各种指法在她的指尖变换,流淌成别样的离愁。
魅姬怔怔不舞,一个起步的姿势一直停留着,全部的心神都汇聚于一点,随着琴音飞扬。她似乎见到了当初的那个青涩的她,手执着邻家大哥采来的一束不知名的花朵,笑得格外灿烂。那才是她吧,青涩而单纯,那又是从何时起,成了现在的魅姬,成日在歌舞中买醉,在恩客里徘徊,在花天酒地里沦落。泪水终于滑落,顺着柔媚的脸颊汇流成溪,落在那猩红的地毯上,没有了声音,只剩下一层层淡淡的晕,湿了面,糊了状,碎了心。
绮陌视而不见,琴声拔高,多年后,那离去的人儿万里归来,风尘仆仆,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又是到了那个场景,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中间隔着断桥,男子如初见般,清浅而笑,手初动,抚上琴弦,女子泪痕点点,轻点琴尾,缘起的瞬间,铸就了两人的比翼**。
手于弦上的飞跃,琴音流淌,心心相印的情侣,在断桥的两头,共谱出一曲,见证了他们的相知,相恋与相许。
凤求凰,旷世之恋,只为了那相恋的男女而生。
魅姬再也忍受不住,不再是蜻蜓点水般地梨花带雨,她慢慢地俯下身子,不再是那个妖艳的女子,以手捂面,恸哭地像个孩子。
琴音在魅姬的哭泣声中渐止,消失在空旷的尽头。
绮陌悠然而起,一个手势,微云知其意,默默上前,撤去七弦琴,退到一边,不再言语。她从未听到小姐弹琴,饶是几乎的形影不离,小姐之于她,还是个谜般的人物。这是幸,还是不幸。
魅姬忘情地哭着,再也不顾忌台下人的眼光,在自己的悲伤里寻找逝去的记忆。
绮陌叹息了一声,终是不忍,接过微云递来的披风,脚下移动,走到了魅姬身后,轻轻一抖,披风便落在了魅姬的肩头。
“哭吧,哭出来吧,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这一刻,只要为自己而活。”
似被凝住了般,魅姬黯然,她她缓缓转过头,恰恰明眸若水,迷惘中水雾蒸腾。此时的她,再也无那先前一舞时的张扬之姿,此时的她,再也不是那怒放的海棠,安静如斯,像极了水里的白莲,安静地绽放于清澈的水里。
“白色,很适合你。”一出口,便是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语。
“恩。真的很好。”接着话语,同样是让别人摸不着头脑。
良久,老鸨终于款款登台而来,她的一声轻咳,才让台上的两人结束了这种看似不着边际的对话。
“第二局,这个。。。”老鸨却有些结结巴巴,这结果,明眼人一看便知。可是,这输的可是自己的老大,这又要如何开口。
“在下输了,风兄技高一筹,在下心服口服。”秦落伽突然开口,目光对上了绮陌的,里面有探究,有深思。绮陌却是躲过了这样的目光,将魅姬扶起,淡淡地开口,听不出任何的波澜:“秦兄承让。”
输赢已定,秦落伽自是无了比试的资格,便是退回了座位。两人擦肩而过时,绮陌的声音飘了过来:“这一场比试,也是我俩的三年之约的一比,这一次,你输了。”话语中,满含着揶揄,还有奸计得逞后的快感。
“多谢赐教。”秦落伽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四个字。他这才彻彻底底地明白,第二绮陌是一头狐狸,而且是一只狡猾不下于他的狐狸(还真是老实孩子啊,敢于自我承认)。
秦落伽已败,第三局自是由林崎与绮陌争夺魅姬,此刻,魅姬的心里却是波澜起伏。原本对于这场争夺赛,她是抱着无所谓的姿态看着这一群食色性的男人在场上争夺,得她一夜枕边香。男人,熄了灯后,又有何不同。但现在,那一曲凤求凰揪动了她的灵魂;那个抚琴而笑的男子,震动了她的心房。自入了勾栏坊,她是第一次如此渴望着男子的怀抱。
绮陌一挑眉,望进了林崎的眼里,她记得,他许给了她一个承诺,如今,自己已成功地做到了条件实行的先决条件,下面,就是他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林崎蹙起了眉,他不喜欢绮陌拥着别人,那样的白,如同当时的一锦一白一样,刺着他的眼睛,异样的感觉,总会不停地升起。
不是,决不是因为他长得像疏影的缘故,他如是安慰着自己。罢罢罢,成全了他,也好。
“林妈妈。”
老鸨笑容满面地转过了头,福了又福:“林公子有何吩咐。”
“刚才的第一局是风公子托在下所出,所以,第一局本为风公子胜。风公子惊才绝艳,在下自愧不如,本次夺魁,自是风公子抱得美人归。”话语平淡地说出,却在人群了里炸了开来。步天若有所思,贼溜溜的眼睛在林崎和绮陌身上转了几圈,笑容皈依;绮陌满意地点了点头,回给了林崎一个大大的感谢的笑容;秦落伽撇了撇嘴,表示无趣,台下众人窃窃私语,老鸨则是一脸讪笑,摇了摇纨扇,瞥过楼主无异议后,这才发嗲地说道:“这个自然,那么我宣布,今晚魅姬归风公子所有。”
话落,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反正,绮陌是高兴的,她似乎都能看见那美味的食物就在眼前晃悠着,若不是有人在,估计那口水是抵挡不住的,她过于沉静在美食中,忽略了身边那一双满含爱慕的眼睛。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