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二年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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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中泽把长青子接进客厅,略略聊了几句,便引进了书房。
光天化日,要在长青子这样的高手身边偷听,谈何容易?阿南四下里一看,推开隔壁一间房门。只听一阵“轧轧”声响,似乎是从什么秘密机关里取东西,紧接着,李中泽问道:“师兄,你看这株绿离披,是真的吗?”
半晌,有人轻轻“嗯”了一声。那便是长青子。
李中泽长长地舒了口气,“莫行南的本事,竟不在当年师兄之下。”
“嗯,此人好武如痴,进境极快。”
这句话若是给莫行南听到,一定要兴奋半天。
说曹操,曹操便到。莫行南也跟了来,也进了这间房,两人目光相交,不需言语,莫行南也把耳朵贴在壁上。
只听李中泽道:“轻衣能嫁给这样的英雄少年,真是恭喜师兄,贺喜师兄。”
他自己女儿出嫁,为什么反要恭喜旁人?
而长青子居然再自然不过地应了一声,“这件事你做得对。放眼江湖上的少年人,原本楚疏言脾性温和,最适合嫁女为夫,然而已经有了妻房。百里无忧太过花心,扬风寨的靳初楼武功倒是奇高,可惜为人冷漠。央落雪性情古怪,唐从容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看去,还是莫行南这小子胸有侠义,名望也不错。”
这话听得莫行南得意洋洋,大点其头。
李中泽道:“最难得的,是轻衣对莫行南颇垂青目,这才好琴瑟和鸣,相伴一生。”
长青子没有说话,想来是在点头,下一刻,他却笑道:“莫少侠,咱们已是一家人,正要好好聊聊,以睦亲慕,怎么却一个人待在旁边呢?”
莫行南一惊,长青子居然知道是他。
所幸长青子只点了他一个人,他也索性施施然地走出来,咳嗽一声,“晚辈当初惹了前辈生气,虽然空有亲慕之心,却生怕惹前辈厌烦啊!”
长青子“呵呵”大笑,“你可知轻衣就如我的女儿一般,从今天起,我看你也就如同我的女婿,要是还记得那点子事,可不成老糊涂了嘛!”
他长身玉立,气度风华,无一不令人倾倒。对这样一个前辈英雄,莫行南看得心胸大快,悔不该偷偷摸摸躲在一边,早该出来拜见才是。
两人聊得很是投机,正牌岳丈李中泽反被抛在一边。李中泽到底是商人,和莫行南大开大合的风格相去甚远,倒是长青子洒脱高义,令莫行南无比崇拜。长青子也不似当年在武当山上那样高不可攀,反而细细问他些生活琐事,无比关心,莫行南又是兴奋,又是感动。到了吃饭时候,还跟长青子在酒桌上大战三百回合。
没想到长青子的酒量居然也极好。简直就是偶像,莫行南激动得一塌糊涂,这个时候就算长青子拉他去做道士,他也一样兴高采烈。
醉到七八分的时候,长青子问:“行南,你是怎么把绿离披弄到手的?”
“啊,这个啊……”莫行南打了个酒嗝,蓦地清醒了一半。
阿南的事情,可不能说出去!哪怕是像长青子这样的神仙中人,也不可以!
然而撒谎实在不是他的长项,支吾半天,干脆装醉了。
还是两个家丁把他抬回房间。
然而这醉装得过了头,或者他也实在喝得差不多了,被放在床上居然真的睡着了,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
黑暗中却还坐着一个人。
阿南。
“什么时辰了?”莫行南摸摸头,“我睡了多久?”
阿南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睛,就如同在鱼蓝山上第一次初见,仿佛是暗夜下的湖泊,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出深浅。看上去空无一物,却又包涵所有。
这样的眼神,看得莫行南心头一跳。
“阿南,你怎么了?”
她仍然不开口,过了良久、良久,她道:“现在是丑时三刻,你喝醉之后,我偷偷跟着长青子,去了李夫人的房间。”
“李夫人的房间?”莫行南有些意外,随后点了点头,“他是李中泽的好朋友,去探望病人也是应该的。”
长青子已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阿南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嘲讽的笑,“那他握着李夫人的手,亲着李夫人的脸,还同李夫人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应该的吗?”
“什么?!”莫行南几乎跳了起来,“这不可能!”
仙风道骨的长青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我亲眼看见,还会有假吗?”阿南冷冷一笑,“还有一件事,你一定更加不愿相信了。”
“什么事?”
“是李中泽亲自提着灯笼,送长青子进他夫人房间的,还十分体贴地关上了房门。”她满眼都是冷冽的笑意,“看看,一个是武当掌门,一个是地方富商,中间居然还有这样一段见不得人的东西。难怪李轻衣嫁人,李中泽要向长青子道贺,只因李轻衣根本就不姓李。”
莫行南喃喃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长青子是道士,自然不能娶亲生子,可是偏偏李夫人又是个绝世佳人,谁能不喜欢?喜欢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娶回家,只好想出这暗渡陈仓的法子。人人都说长青子送绿离披如何如何高义,原来他救的根本就是自己的妻子。又或者长青子后来看中了李中泽的妻子,李中泽迫于他的身份,不得不把妻子拱手让人。”

莫行南只觉得难以置信,烦躁地抓抓头,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
“是不是猜想都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我爹娘。”她不无嘲讽地一笑,“可笑昨天我还羡慕李轻衣什么都有,现在看来,她实在可怜得很,只怕连自己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吧?”
她站了起来,静静地点上了灯,灯光照亮她的面庞,眼如湖水一般宁静,“我要去找我的爹娘了。他们应该是对老实人,做些活计刚刚糊口,一日三餐就是生活的全部。然而那又怎么样呢?至少我的父亲不会把另一个男人引进母亲的房里。行南,我同情李轻衣。”
莫行南头脑里一片混乱,混乱之中,也只是想起,“你要怎么找?”
“一家一家问呗!”
她微笑着答。真正的微笑,脸上难得地宁静柔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哪知道连李轻衣这样完美的女人身后都藏着这样的不幸,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也许这世上谁都有自己的不幸,并不是独独我一个可怜。你已经把我从鱼蓝山带了下来,结束了我的噩梦。现在,你要娶亲了,我也要去寻找新生活——那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会好好孝敬我的父母,然后嫁个平平凡凡的男子,生两个孩子,操心他们吃的穿的用的,不知不觉就变老了。”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到莫行南身上,眼中有了泪意,“行南,莫行南,记得我在鱼蓝山上说过的那句话吗?我会记得你一辈子。那时我以为你会因我而死,所以这样说……然而你没有死,我也照样记得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今夜的她是如此的不同,仿若顿悟,又像是做出了什么绝然的决定,莫行南不由自由地皱眉,“阿南……”
她伸出手,轻轻地点在他的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脸上浮现一个奇异的微笑,“再见,行南。”
灯火似乎暗了一暗,再明亮起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了阿南。
不仅这间屋子,还有这座庭院,也许还有莫行南的一生,都不会再有这个人了。
他默然地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这屋子里。
屋子和白天没有任何的不同啊,然而,她一走,这间屋子却有说不出的空旷,连灯光都不能将它充实。
空旷得似乎连呼吸都会有回声。
这空旷似乎一直渗进他的身体里去,连同他的心,也一起空空落落。风吹过,胸膛里竟然发会出呼呼的声响。
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好像也跟着她,一起走了。
一起离开了他。
天亮的时候,莫行南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就这么一直站着。
门外是李中泽,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焦急,“行南,你那位朋友呢?”
“朋友?”莫行南怔了怔,片刻,不无嘲讽地道,“你是说那位妖女?”
“唉,我失言了!”李中泽脸上的焦虑可真不是装出来的。
莫行南冷冷一笑,道:“放心,她已经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蓦地一痛,莫名地,犹如被剑气所伤。
他不可置信地抚了抚胸膛——谁伤了他?这世上,只有百里无忧的姐姐百里无双能以剑气伤人,她什么到苏州了?什么时候来找他的晦气了?
“唉!走了!”李中泽跌足长叹,似乎十分失望,失望之余,看见莫行南这副模样,问道,“行南,脸色这么难看?胸口怎么了?受伤了?”
细细感触之下,那意外地疼痛似乎自动消失了,他摇摇头,“我没事。”
这疼痛,恰似阿南的轻功,来无影,去无踪。
苏州城里,很快有了一个女子寻亲的新闻。
原本这只是很简单的寻亲女子,可惜在某次有人亲眼目睹她风一样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发展成为“妖怪诱吃生人”的版本。
而诱骗的咒语就是,“请问,你家里十二年前有女孩子走失吗?”
如果你说“没有”,那么恭喜你,你安全了。
如果你说“有”,那完蛋了,你全家都要被妖怪吃掉了。
不过幸运的是,至今没有哪户人家说“有”,所以还好,大家都算平安。
好几次,莫行南整日在街上游荡,希望看见那个四处寻亲的消瘦女孩子,然而她却像消失了似的,从来没有露过面。
每当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望向来来往往的人群,望向其中某一个看来身形纤瘦的女子时,他的心,就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
终于,他知道了,这痛,是因为阿南。
那个,借用了他名字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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