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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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安示意我往前走,那是他住的地方。
“你既是恶鬼投胎,前世的执念必定很重,而记忆也教常人深刻。我唤醒你一些前世的记忆。倘若你可以看到前世的记忆,那便证明你是命中带煞,若你只是昏睡片刻,那么你就不是。”
我微微点头,觉得很是有趣。也许此举可以解释纠缠我多年的朦胧梦境。
我随他进了房,床竟是用青石做的。一切都看上去怪异非常。
他指指地上的一个圈,“曾大人请坐下,此阵乃我派先人所做,可唤醒人内心深处的念。你且在此等我,我去拿法器来。”
我坐在冰凉的地上,四处观望。不肖片刻青安便出现了,手中拿着一个青得泛白色的玉碗。
“这是?”
他把碗递给我,又给了我一朵白的小花,“沾着水吃下去。”
我看着那花和那水,思索片刻。
该不会是想毒杀我吧。
青安似看出我的疑惑,有些不屑的道,“我若要杀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我只得沾着那水吃下了那花。那水冰冰凉凉,带着微甜,那花带着一丝清香。
青安看着我慢慢咽下那花,我朝他微微一笑。
他有些痴了。见我看他,连忙偏过头去道,“再等一柱香便可开始召唤仪式。”
青安实在太过天真了。我收回看着他视线,继续四处打量。
“他是?”我指着画像上的人,那人一身白衣,笑得煞是好看。应该是道人。
青安抬眼望着画像,眉眼中些许得意。“此乃本派创立之人,据说千年前羽化成仙,已位列仙班。”
位列仙班?这样的人的确是一派贤人姿态。
可是,为什么那么面善呢?哪里见过?
“可以开始了,曾大人请闭眼入定。”
我依言轻轻闭眼,闻着一股清香袭来,似乎是刚才那小白花的味道。
耳边是念咒的声音,还有一些风略过。
开始昏昏欲睡。
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肩膀,甜甜的笑。
“大哥。”
谁?是谁叫我?
下一秒,我已站在一坐华贵的院落里。
每个人都看不见我,从我身边走过。
“出雨,谁叫你来前厅的!你是什么身份~~”有个少年跋扈的指着另一个少年道。那被骂的少年背对着我,面容不够真切。
只听他语带哭腔,“三弟,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出来给的。”
“知道还不快滚!”说罢那少年就要离去。
此时一个青衣书生模样的人从厅中走了出来,拉着那被欺负的少年道,“出雨也是我君家人,自然可以进来。三弟,怎么可以这么对他呢。”
那跋扈少年冷哼一声,气焰却比刚才收敛些许,“他是个丫鬟所生,身份低微,怎么能进去。”
青衣书生侧过头呵斥,“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君家二少爷,三弟你长幼不分么?说着拉着那少年就往厅中走去。
那一瞬,我是看到那青衣书生的模样了。
那是我的容貌,难道那就是我的前世吗?
还有那叫出雨的少年,看来似乎是我前世的弟弟,竟然神似凌玉。
我看着那少年和我渐渐成长。
那时叫飘尘的我不明白,我却明白。那少年的眼神分明是爱慕。
如此看来我和凌玉的缘分倒不浅。
然后,故事仍然继续。
我看着少年斟酌再三,我看着和凌玉容貌相似的那人施计害我,我看着自己被他强迫凌辱,看着自己被赶出大门,看着自己遇见白衣人,看着自己自缢不成,看着自己被折磨而死,看着自己变成恶鬼,看着自己修炼害人。
心,微微的痛,然后渐渐扩大。
再遇见那个人。
他说——他叫池靡。
池靡吗?
又是分外耳熟。
不就是那白衣人吗,不就是刚才挂在墙上的那画中人吗?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纠缠了我几世?
我想起来了,原来那十多年的梦中人就是你。
那我又是谁?
“朝以,飘尘,曾皙,不都是你吗?”有声音清冷而至。
突然放大的面容,惨白的出现在我眼前。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纠缠我?”我瞪大眼睛,看着叫池靡的美人。
为什么你要救飘尘,为什么你最后吐血投身于那天池之中沉睡?
“朝以……我好痛。”他白细的手指轻抚我的脸颊,眼神冰冷而迷茫。
有温度,却是极低的温度。
有些恐惧渗入心底,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我的前世和今世?
“我不是朝以,你在说什么,在说什么?”
我推开他,不可思议看他。
他如鬼魅的身形缓缓倒地,“朝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池靡啊~~你不记得天池观里的事情了吗?”
“什么天池观!我不懂!”我大喊,声音微微颤抖。
他冷冷走来,眼神冰冷,却是笑了,笑得很寒,“你还没想起吗?不要紧,你会想起的,过些时日就会想起的。”说着就消失了踪影。
不知为什么,以往总想抓住的白色身影,这次却分外害怕起来。
我到底在怕什么?
因为知道了他的容貌,因为知道了他的名字。所以开始害怕。
以往混乱不堪的记忆清楚了,所以害怕。
池靡,池靡,我的池靡。
“皙儿,皙儿!你把他怎么了!青安,要是他有什么闪失我必定要你提头来见!”
“曾大人只是入定而已,一会就醒了。”那青安呆板的声音响起。
我睁眼,看着凌玉,心中丝丝悲切。
果真是前世今生的孽缘啊。
“圣上,微臣没事,不要拿剑指着主祭大人。”
凌玉连忙揽着我笑,温柔似水,“皙儿你怎么随便和青安玩什么法术呢。以后可不能在未经朕的允许做这样的事。”
我点头,朝凌玉递了个媚眼。刚准备出言媚主,却觉口中一阵腥甜。
只见凌玉神色一变,连忙抱起我的身子奔出门外,“御医!御医!快给我出来!”
兴许是道观太大,又为了圣上能专心斋戒的缘故,那些宫人和随侍都在外候命。凌玉叫了几声没人来应。
我拉拉他的衣襟,轻笑道,“凌玉,皙儿没事。只是吐了几口血而已。”
每次我叫他凌玉,他总会很高兴。今日却乱了神色,也不顾皇帝身份大叫,“御医!快滚出来!要是皙儿有个闪失我诛你九族!”
灰白胡子的御医提着药箱好一会儿才出现,神色慌张。
凌玉只管白着脸,冷冷开口,“快给曾大人诊治。”
那御医颤颤微微的摸着我的脉,脸色苍白,咬着牙发抖。过了一会儿才缓和下神色,“曾大人身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吃些安神养气的药再多多休息便可。”
凌玉也重重抒一口气,似乎刚才吐血的是他一般。
看他这样,我不禁想起那前世的出雨。
果真是孽债。他如此这般,看来我想不离开也难。
斋戒几日,就赶回京城。
临行前青安看着我的眼道,“曾大人,切记自己的承诺。”
我点头,轻笑。
我本来是想忘记,如今却不得不履行这承诺。
凌玉护我,把我圈在怀里,马车在山路上行着,声势浩大。
“皙儿在想什么?”他仍然是邪邪的笑,却失了往日不羁。兴许是我明白他的情,所以害怕的紧。
我滑出他的怀抱,倚靠窗前,“圣上,我什么都没想,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挪身过来,从后拥住,“乏了在我怀里睡会儿吧。”
我回头,望着他一双眸,此眸穿越几十年,纠缠了一个甲子。
他吻上我的唇,我闭眼。身子却忍受不住的瑟瑟发抖。
凌玉的声音轻而飘渺,“冷吗?”
我没答话,承受了一些温存。
心痛。
那是我第一次逃跑,我用上了平时里无聊时用来暗杀那些官员的死士。
我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把伺候自己的人打晕了。
想逃离这些,我觉得自己早在很多年前就疯了,所以神志有些不清。
只是想逃,想离开这里的一切。
宫门高深,我望着东华门,心中释然几许。
“哪个宫的?”
我低头,把帽檐压低,“昔雨宫小顺子。”
“把门牌拿来。”摸索半天,我竟忙中出错,忘记把那门牌拿来。
四下张望,那门口的侍卫已经上来盘查。
我一招手,身后的人就出现,把两个侍卫射杀在地。却不想刚踏出宫门一步,就觉昏天暗地。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醒来是在凌玉寝宫,他依旧对我笑得轻佻,和往日无差。
我拨弄着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白衣,苦笑,“你又何必留我?”
凌玉也笑,笑得那般温柔,“皙儿定是上次去斋戒的时候累坏了身子,歇息些时日就好。”说着拥我入怀,吻着我的脸。

我轻轻一推,他却不以为意。
“圣上,你何必装傻?”我无奈的问。
“你累了,快睡吧。”
我直直看他,眼前的人,原来我一直不了解。总以为他是个爱游戏人间的君王,原来以往他对我多方忍让,竟然是因为动了真心。
可叹,我前世不爱他,今世亦然。
乏了,好象被下了药。
只有开始继续十年来的梦境。
只是主角面容不再模糊。主角是我,还有叫池靡的人。
我们身着白衣,倚靠在一起下棋。
我输了,一次又一次。
不过十六七岁,我不甘,要耍赖反悔。
池靡抓着我想推翻棋盘的手微笑,“朝以,输了认就是了,这样可不是君子行为。”
我嘟起嘴,他笑得真好看。他总是如此淡雅,不似凡尘中人。
“朝以可是生气了?莫气莫气,为师的给你看好东西。”
他拉起我的手,只觉身边微风轻扶,原来,我们竟飞了起来。
缓缓下地。
那是一片梨花,分飞天际。粉白的花瓣随风摇曳,素雅却灿烂。
“朝以,喜欢这里的景致么?”
喜欢,好喜欢。点点头,“喜欢。”
他笑语嫣然,“若我以后不在你身边,朝以可愿掌管此地?”
我抬眼,对上他清澈的眸,“师傅,你要去哪里?”
池靡遥望天际,“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要离开朝以吗?”
他不语,看着那片梨花微笑。那笑迷离,池靡一身雪白,似仙人偶落凡尘。
我伸手,却连他的衣角也抓不住,手间只有一缕幽香,半残梨花。
远了,他离我远了。
那一刻,心中微微抽痛,愈演愈烈。
恍惚醒来,笑了,几分释然,几分愁绪。
凌玉如此温柔的看着我,我竟不习惯了。忙起身行礼,“圣上。”
他连忙扶起我,道,“怎么行礼了。以往也不见你如此多礼,难不成今日做了调皮的事,要赔礼么?”
假扮太监,携杀手出宫,且杀了几个侍卫,这竟然只是“调皮”二字便可带过的。
“圣上,放我走吧。”我面无表情,声音清冷。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桌子那里,那上面是一桌精致酒菜。
“皙儿定是饿了,来吃些东西。”他装傻充愣。
“圣上,放我走吧,我命中带煞,不宜伴君左右。”我苦苦哀求。
“皙儿刚才睡的可好?见你醒来时笑了。”他夹起菜往我碗里塞。从未见他如此温柔过。
我死死盯着他一双眼,“圣上,不要再如此一意孤行了,你该知道朝中已有人对我采取行动。”
不知多少为我试菜的奴才丧了命,他还不死心吗?
凌玉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端起酒杯,再轻轻放手。
是邪邪的笑,一如当初。“皙儿,当日青安的话我都没当真,你又为什么这么在意?若不是我知你脾气,还以为你是对我动了情才不忍害我而离开呢。”
看来他也懒得演戏,我知道他虽爱我,却做不来那温柔亲切的模样。他是君王,喜欢的只要霸占就好。
不过他的话倒是说对了,我是不忍害他。
我是谁?
也许此时我是飘尘,也许此时我是曾皙。
我不想再造孽,不想和前世一般凄楚。
是谁不重要了,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那是纠缠千年的痛楚,我与池靡。而与他,不过一个甲子六十绮梦。一切无关。
“凌玉,我终会离开。”
我再次逃跑,杀手和身边的近侍都已用光,死的死伤的伤,调离的调离。
然后我开始色诱,身边的宫女都换成了宦官,我照样诱惑不断。
有个宦官看着我满眼渴望,却只是化做一声叹息,“主子,您走吧。”
我欣喜若狂,刚换好衣服一出门就看到凌玉。
凌玉笑着问我,“皙儿,你这身打扮又要去哪里游玩?”
我却只能笑,身上是那小宦官的衣服,他此时在我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小宦官被吊在我的花园里鞭打,沾了盐水的鞭子,声声嘶痛叫喊。伤口上再撒上上乘的蜜糖,放上些蜀地的毒蚂蚁,痛痒难当,皮肉被啃噬,留不下全尸。
这不是第一个人。
我麻木得看着他活生生痛死,毫无表情。不是没有痛苦过,然而日日上演这样的戏码,我早无心。况且我一向自私,怎么会为了别人心痛?
离开,只是为了这些人死得值得。我不想祸国殃民,更加不想被束缚一辈子。
我知道,我留下必定应了那话——祸水,倾城覆国。
因为凌玉的眼神依然痴狂,这样是不正常的,我觉得害怕。
残忍自私如我曾皙,实在少有。
不正常的??然有谁又是正常的?
世间的我,世间的你,都是不正常的。池靡,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痴迷?
“师傅修身养性,即将羽化登仙,你若识趣的就离师傅远点,凡夫俗子!”
我看着远去的白色身影,才明白了当日的话。
所谓离开,原来是这个原因。
可以忍受师兄弟的轻贱,却不能眼看他离去。
若不是他,我早就被恶鬼噬魂,连投胎都不能了,又怎么可能在天池观过着如此清闲的生活呢?
其实都是记得的。那很小的时候,十多年前的事情。是模糊,却还是记得一些的。
池靡下山教化世人,因缘巧合之下救下了被仍在乱葬岗的我。还是孩子,痴痴傻傻的。
身边的人都说我命里带煞,而且是凡夫俗子,不可随便带上山去。只有池靡朝我笑,那一笑宛若春花。我用骨瘦如柴的手轻轻碰触他的手,那是仙人的手,不属于人间的清澈与温暖。
“不要丢下我~~”我说,死死的抓着他的手,那双白皙的手。
我看着自己肮脏的,沾染着鲜血和泥土的手,想哭。
被带走了。池靡一意孤行,把我带上了山。
山上日子清闲,师兄弟们忙着修炼。师傅却总是语笑嫣然,陪我游戏成长。
住的地方是仙境一般的地方,四处花花草草,流水浮云。
身边的人和他一样,都是一身白衣。行如风,姿如云,神态安然,姿态飘渺。
只有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十几年,我渐渐成长,池靡的笑容却依旧,他总是那般清雅,毫无衰老的姿态。
我终于还是明白,除了我以外,此地皆非凡人。
曾经苦恼过,曾经哭闹过。问池靡为什么只有我一个是不一样的。他却只是淡淡的笑,说会教我法术修炼不老之术。然后我加倍研读经书,力求赶上众人,可惜那是几百年的时光,我始终望尘莫及。
直到那日,他拉着我问我可愿为他掌管那白梨之时,才豁然开朗。
纷纷依恋,原来是这般心思。
情似妖毒,蔓延而开,毫无预兆。舍不得,放不开,原来他于我而言早就不是长辈师傅,是一份执着,一份罪过。
罪孽啊,却没后悔。
还记得那日,众人潜心准备。因为明日就是池靡辅登仙班之时。
我却冷眼看着众人,心中一片冰冷。
我是凡人,抵挡不过众人。
可是修行有戒,戒杀。
一滴血,毁了一干修道真人。那血是我亲自滴进祈祷的水杯中的,很淡的血味,却仍是存在的。
所有人都喝了,觉得瘫软无力。大师兄仍然是面无表情看着我,他骂我,“你个下贱凡人!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下贱?也不比你们下贱,伪君子假道义,修身却不养性。若看不起凡人,又何必伪善来教化众人?这些人中,只有池靡是真心的,我看得出。
池靡?
我看着池靡,他满眼不可思议看我,脸色开始微微发青。
他最圣洁,受不了一丝污染。我知道他很痛苦,越是干净的人被玷污的时候就越痛苦。
我抚摩上他那绝美的容颜,痴了。
池靡,我的池靡,你怎么可以留下我呢?
“为什么?朝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血红了眸子,失控只是在临界边缘。身体里有东西在叫嚣,暴戾和血腥。
“你怎么可以离开我?怎么可以?”
欲念顿生,我始终是凡人。想把他永远困于身边,永远。
血只是毁了他一些修行,而破身,则是万劫不复。
你我都知,我恋上你就是万劫不复。
总是笑如温玉的人哭了。泪水湿了衣襟。
他哭喊,“朝以……求你停下,求你停下!”
我怎么可以停下?
我的情,亦是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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