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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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淫雨霏霏,又是这样的日子。
“这几日真是叫君大哥费心。”我倚靠在床沿,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贤弟不需在意,府上遭遇如此不幸之事,为兄的照顾几日又何妨。就算照顾一辈子也不为过啊。”三十多岁的儒雅男子对我温和一笑,温存更甚。
不过几日而已,就已经从“吴公子”变成了“贤弟”。
我剧烈咳嗽一声,那样子似要见血。君出羽慌了神色,连忙去倒水。刚一回头,见我雪白的衫子上已染了血。
那双俊眉都皱了起来,点点心疼,“贤弟,你这是……”
我疲惫闭眼,不看眼前之人,轻轻叹息,“家里的人都烧死了,所有家当也烧得不剩多少,全家只我一人因外出办事而活了下来。若我此时回关外……”我未说下去。
君出羽微微揽住我孱弱的身子,眼中疼爱更是满溢。
“贤弟,你这般情状,叫我怎么放心让你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吧。大哥说的话从来算数。你就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大哥也乐意照料一生。”
我等得不过就是这一句话而已。
继续软在君出羽怀里,双手抓着他的衣衫,红了双耳。
君出羽突然尴尬起身,眼神闪烁不定,“贤……弟,大哥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说罢便快步离开。
我低头轻笑,想必他也察觉了我和他之间的气氛不对。
其实逃避又有什么用呢?该来的始终会来。当日他把失魂落魄的我从集市接回来的时候就该知道,他对我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看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实在有意思。
我住在君府已有五日。那日我失魂落魄在街上游荡,恰巧被君出羽撞见,正好顺水推舟的进了他的宅子。他也知道我行馆被烧之事,看我那般模样,就收留了我。
本来很是简单的事情,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收留了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可惜的是这两个人一个风流一个绝色。即使同是男子又怎么样?照样可以出段纠葛。
望着桌上那青瓷花瓶,果然是上品中的上品。娇艳的花儿攀附在青瓷的花瓶边缘,花是好花,瓶也是好瓶,只是这花这瓶在这种世俗之地呆久了,始终沾染了一些不干净。似洁白无暇的白布上沾染了黑色,更加惹眼肮脏。
人也是如此,再怎么清纯可爱的人在肮脏之地呆久了,势必要同流合污。所谓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便是如此了。
倒一杯茶,香气四溢。如此气定神闲。一身白衣拖地,一双玉足裸呈。
看着杯中的那一双眼,好想问。
那是飘尘么?
不是,飘尘不会媚笑如此,飘尘只是一个儒雅书生而已。飘尘,也不爱穿白衣。
门外脚步声骤起,我敢住在这就会想到会有今日。
本该在屋子里好好相夫教子的女人却出现在了这里。身后还带着两个一看就知伶牙俐齿的丫鬟。
柳絮仍旧美丽,只是那是属于妇人的风韵,不复少女娇柔。
此时娇柔的,反倒是我。
她的一颦一笑,我至尽犹记。那一弯眉,细若柳叶,那一双眼,灿若星辰,那一展颜,笑若春花。
如今眉眼依旧,只是不再笑若春花。
原来一切不过一场骗局。
她的次次娇羞,她的每每温柔,都只因为我和君出羽的那几分相似。
怪不得呢,后来可以背叛的那么彻底,毫不留情。
我抬手倒一杯茶,递给来人,“大嫂,何事来这落尘院。”
柳絮一双美目冷眼看我,初见时的惶恐早就不见踪影。她一把打落我是手中之杯,声音异常凛冽,“吴公子,你在我府住的还习惯否?”
我看着地上茶杯,一片一片的碎片狼籍一地。
抬头朝美人一笑,算是娇美,“嫂子和大哥对我照顾有佳,当然是好。”
她看着我不语,身后的丫鬟出现的倒是时候,“怕是住得太舒服了不愿意走了!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一个男子也要靠色相赖在别人家中骗吃骗喝,好不知廉耻!”
她字字珠玑,妙语连珠。我没做声,看着眼前的妇人。
柳絮眉毛一皱,责怪道,“杏儿,不得无理。”
唤做杏儿的丫鬟朝我瞪眼,眼中满是鄙夷,“夫人,对这种不要脸的东西讲什么道理!”
“啪”的一声,杏儿被赏了一个巴掌。只是打人的柳絮仍旧一脸端庄。
我细细看她,她保养的极好,容颜依旧美丽。可是此时,我却仿佛看见了面目可憎的怪物。
“吴公子,我本无意闹事,望公子多谅解。杏儿也是因为性子急噪才口出狂言。只是所谓空**来风,未必无因,若你和我家老爷清清白白,也不会谣言四起。”柳絮缓缓开口。
谣言四起?我怎么从未听到此等谣言?我笑笑,继续倒茶。
“况且你们现在这般形迹,和金屋藏娇无异。若被外面的人知道我家老爷迷恋一个男子,你要我们我们君家如何在京城立足?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被你家里人知晓了,你又叫他们情何以堪?”
可笑,落尘院本是我生前的住所,此时倒成了君出羽“金屋藏娇”的地方了。
我起身,朝他巧笑,“夫人,我想你必定误会了什么,我与君大哥之间是清白的。”
至少现下是清白的。我在心中补充到。
柳絮的秀眉微皱,“清白?”她看看我身后的奢华丝衣,那是君出羽的。
“不管你与我家老爷是什么关系,我希望你快点离开君家。”
我一双手抚上她的脸,细致,却没有想象中的滑腻。丫鬟和她都没料到我的举动,吓的僵持在了当场。
“风韵尤存,却尽失风华。夫人,你老了,该安分点在家相夫教子。”
“放肆!”她一把推我在地,地上刚才的碎片未清,扎在手里生疼生疼。
我朝她挑衅一笑,随即咬唇欲泣。
“你才放肆!”这下被推倒在地的竟是刚才退我的人。
柳絮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被慢慢扶起。我全身无力倚靠在君出羽怀中,姿势不只暧昧。
“老爷……你怎么在这里?”吃惊的柳絮竟忘记了起身,只得伏在地上看着我和他的相公相拥相依。
一双大手揽着我的腰,君出羽一声大喝,“我该问你才是!你不去照看想儿,反倒跑到贤弟这里来闹什么事?家中事务太少不够你管么?”
“老爷……我……”
她话还没说完,我就一把拉住君出羽,眼中含泪,硬是不让那泪滴落下来。
“君大哥,是我不小心,不关大嫂的事。”
君出羽怜惜看我,“你就是太善良了。今日她能来你这闹事,保不准明日她怎么对你呢。”随即看了柳絮一眼,朝在场的丫鬟仆人道,“都给我听着,从今往后没有我允许谁都不准进落尘院!贤弟若是想出去散心,也不可叫人打扰!违者非我君家人!夫人,你听见了么?”
柳絮恨恨看了我一眼,“是,老爷。”起身做了个礼就仓皇离去。
善良?
我已不知善良二字是什么模样了,早在十年之前。
事情顺理成章,和所有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事情一般,我和君出羽终是走出了那一步。
那日仍旧雨丝飘飞,他醉酒而来,满眼迷茫。
把我压于身下,他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和他长得那么相象?”
然后我只是看他,如此不可思议,似当初他第一次亵玩我时那般。
他心中似有所动,竟然落下泪来。
所有事情皆有定数。正如当初我娘害死了他娘,正如年少时的他爱上了身为他长兄的我。所以才有他诬陷我娘不守妇道,害得她吐血身亡的那一幕,所以才有他把我压于身下面目憎恶的强暴我的那一幕。以往种种,皆是恶因。
就算我知其中原因,我仍旧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整个君家。他不该那么决绝,毁我一次,毁我两次,自死方休。
恨已深种,连我自己都难以自持了吧。
种孽因,得孽果,现在不是报应的时候吗?
衣衫轻解,到底是谁手染鲜血,倚靠在那白帐之内?
兴许是我。
终于还是下了此咒,尽丧天良。
手扶那人摇摆不定的头颅,看他眼神涣散,才把手指放入其口。
君出羽,你该死。
气氛悲切,我正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却听得有人触碰我所设下的结界,到底是谁?竟然可以阻我施法。
放下神志不清的某人,我起身。赤脚走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心如止水。
白衣无尘,似仙。
眼前赫然立着一个白衣仙人,那丝衣,白得如我身上的一般,轻笑,软言软语,“池靡,好久不见。”
池靡仍旧冷冷一笑,“飘尘多日不见,姿容更甚。不过手段更是残忍。”
“彼此彼此。”当日我见他杀妖杀人的手段,也是一绝。
“你不该杀他们的,他们没有任何过错。当日害你的人,只是你身边那人。”他说,一双黑眸直直看我。
“我要杀便杀,干卿何事?”
“近日城中已有谣传,说是君家作恶太多,所以家宅不宁,屡屡有人离奇惨死。你我分开不到半月,君家血亲一百多人已死了半数。飘尘,你好厉害。”他走来,表情仍旧冷漠。

我轻轻推开欲搭在我肩上的手,轻笑,“人又不是我杀的,厉害的也不是我。”
他微微一邪笑,那张脱俗的脸顿时有了一些红尘之气,“人虽不是你亲手杀的,但是你对君出羽施法,让他迷了神志,甚至夜半行凶,好生毒辣。”
我微微一鞠躬,是年少时的书生礼,“承蒙夸奖。”
他一把抓住我手,施法定住我身。
口中念念有词,一把薄剑刺入胸口,那正是当日他留下妖印的地方。
好痛,却只是一瞬。
待我抬头之时,那白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捂着胸口,那里有丝丝微痛传来。
我咒已破,被池靡所破。
“飘尘,你当真那么恨?”
耳边响起的是那人离开之前的声音。
微微点头,诚然,我恨,恨之入骨。
所以我也不容许任何人坏我计划。
阴霾了几日,终于还是放晴。可惜我是鬼非人,在此等艳阳之下,只觉浑身乏力。
身边的男人兴致高昂,却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近。
我狠毒,我残忍。
的确如是。
“宴儿,怎么不吃?”
端坐于雅致小舟之内,望着窗外湖光山色,真是惬意。我撩拨几下手中的银筷,兴趣泱泱,“大哥,我们不该如此。”
对面的男人神色一变,原本的兴高采烈变成慌乱,“宴儿~~你怎么了?”
我闭眼做痛心状,“大嫂是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你我的关系。想起往日大嫂待我种种的好,我内疚不已。大哥,我不该这样!坏了你与大嫂之间的和睦,况且。”我别过头去,不看他,“况且你还有想儿。”
君出羽连忙抱上我的身子,道,“宴儿,正是因为我有想儿,才敢和你在一起。柳絮与我之间在你出现之前就已无夫妻情分了,你大可不必内疚。”
我靠在君出羽怀中瑟瑟发抖,似风中落叶。“可是……可是……”
我话未说完,唇已被封,“没有什么可是的,宴儿。”
又是一场**。
醒来已是黄昏,君出羽抱着我,突然问到,“宴儿,今日为什么突然会那样。是不是你大嫂来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眼神闪避,“没,没有。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
却望见君出羽仍旧深切看了我一眼。
不过二日,就已有成效。
时值六月,堪炎。
君出羽毫不避讳,拉着我的手。
“柳絮,你还有什么可说?”
堂下女子衣衫不整,身边站着一个青年,情状狼狈。她双眼直直看我,眼中仍旧沉静一片。
果然是我曾经爱过的女子,气度不凡。不像当日我的母亲,只有哭哭啼啼吐血身亡的份。
我朝她清雅一笑,揽了揽松垮的发髻。
一身白衣,却笑得如同当日的某人。
记得当年,我也爱那样淡淡的笑,爱侍弄自己的头发。
柳絮在看见我微笑的一刹那,愣住了。然后有深切的恐惧和害怕渐渐浮现。
君出羽看柳絮发愣,不耐烦的继续发问,“柳絮!你到底承不承认!”
柳絮突然泪如雨下,满眼悲切的望着远处的君想,“我认!”
君飘尘随即又道,“你既已承认不守妇道,这休书你就自己签字画押。明日我不希望再见你。”
“我答应签字画押,但是想儿必须跟着我回柳家。”
“笑话!你一个不守妇道的弃妇,岂能把想儿管教的好!想儿我自会找人照料,你走吧!否则要是闹到官府之中,你们柳家的颜面怕是要尽失了。”
女子只有凄楚离开,我看着她那身影,想起了当日六神无主离开的我。
月明星稀,本不适合杀人。
我一身白衣,转一个身,就成了青衣纸扇。一身青衣,一把纸扇,淡定一笑,那本是当年我最中意的打扮。
就连容貌,也雅致得似当初的我。
穿墙而入,看着坐在窗边的柳絮。
她身姿婀娜,只是憔悴了许多。口中还念念有辞,“我到底……到底有什么错?只……是……当年只是爱上了……君家的二公子啊。为了心爱的人做了那样的事,为什么还要让他抛弃?果真是他么?果真是他来找报仇了么?”
“不错!正是我。”
我突然从空气中现出人形,柳絮骤然睁眼,满眼不可置信看我。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喊叫,而是捂着嘴落下泪来。
我慢慢看他,面带微笑,用当年的笑。
声音雅致,不带一点妖媚,“柳絮,十年了,你可曾想起过我君飘尘?”
她摇头,身子直直后退,“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当日骗我那人是你叔父我才带进府里。哪里知道他不仅奸污了我娘,还诬赖我是他的私生子。你早有预谋是不是?你一开始爱的就不是我是不是?你眼睁睁看着我娘吐血身亡,不施援手!你记得吗?当日我是怎么求你的,我说‘柳絮,求求你,念在这些日子的交情上,你救救我娘。’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躲进出羽怀中。”
我步步紧逼,她整张脸失了血色。
“我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我——被——几——人——轮——暴。”我说话的声音陡然变化,成了模糊尖细的声音。
一把把她压倒在床,手指侵袭她的私处。
“是不是很痛?当日我痛得连舌头都咬了下来呢。”我张嘴而笑,一块猩红的肉掉在她脸上,原来是我的舌头。
“啊!!!!!!!!啊!!舌头!舌头!!”她被吓的瑟瑟发抖,我却不想她那么快晕死过去。
大概是感觉到什么冰凉的液体,她顿时眼神清明起来,死命挣扎。我则继续说笑。
“我挣扎了,和你一样,都不管下面是不是在流血。身上的肉不小心被那些人带的刀子割下来几块。”
“啊!!求求你!放……放过我~~”她身上的衣衫顿时飞散,衣不遮体。他的颤抖几乎成了痉挛。
“手筋脚筋也被挑断了。”我笑说,满口的鲜血滴在她身上。
“啊!我的手!我的手。飘尘,求你放了我吧……”她极度惊恐,泣不成声。
“放—过—你?那谁放过我啊???”我一张焦黑的血肉模糊的脸随即出现在她眼前。朝她狰狞一笑,“我死时就是这样的。下身的东西都被割了,被他们放火烧了。”
随即整个房间起了熊熊烈火,她直直睁眼,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我探探鼻息,竟然已经断气。
好不经吓,不过是幻术而已。
森冷的笑声回荡在居室之中,恐怖的很。那竟是我的笑声。
“不要笑了,很难看。”有人突然而至,冷着语气说。
身子被抱,我挣脱不开。
“你来做什么!”我咆哮,怎么有人在我得意之时前来打扰。
“我来看某人没了舌头,全身焦黑的样子。”
我猛然一怔,刚才,他也看见了么?
“怎么发抖得厉害?难道太过兴奋所致?”身后有人出声。
我随即冷哼一声,“没错,所以拜托池靡大仙快快离去,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享受此中情趣。”
却怎么也挣扎不开。身后的人依旧紧紧禁锢着我的身体。
我微微皱眉,“池靡!你到底意欲何为?你破我咒术,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我再不可对君出羽用同样的咒术,害我不得不一个个诛杀他们。我已不和你计较,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飘尘,那些府里的其他人你千万不可再杀。”
“不杀?不杀怎么解我心头之恨?当日我娘惨死,他们个个冷眼相看,没有一个人出手相救!这是他们应付的代价!”
“不是他们之过,飘尘!你不该枉杀无辜。”他说,语气依旧冷漠。
我轻笑,有些语无伦次了,“池靡,这下我倒不懂了。你明明也非什么正义之士,何苦来管我杀不杀人?”
“恶有恶报,如今你这般杀戮,终究要受天谴的!飘尘……快快迷途知返才是。”
很是可笑。
“你好生有趣,你凭什么要我迷途知返?池靡,我真不懂你。你做你的妖,我做我的鬼,何苦相互牵扯?当日你说你要吴宴精元,可是现在连吴宴都死了,你还要什么?你又为什么来这里阻我杀人?”
他把我转过身来,我看着他。一身白衣,一弘黑发,勾起嘴角,他笑了,仍旧似笑非笑,“倘若我说我要的是你,你相信吗?”
原来如此,我笑,“原来是惦记着那些功力。好吧,既然你要,在我灰飞湮灭之前我会给你,只要你不来妨碍我就是。”
“不,我要的是你,不是那些功力道行。”他说,依旧语气清冷。
“哈哈哈哈……”这大抵是我生前死后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我斜眼看着眼前的人,“池靡,你要是说你要的是我身上的七百零十六条人命和九百九十九个妖怪的原魂的话我倒相信,毕竟对于修炼之人那是不可多得的东西。可是你竟然说要的是我?我来问你,你要的是我的什么?这个梨花肉身?还是那一缕怨魂?”
他竟展颜而笑,那是第一次,我见他笑得那般真切,“我都要。”
我想要不就是他疯了。要不就是我疯了。
否则我怎么可能听到这样的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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