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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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场急雨,身上的衣服都被沾湿。四下无人,荒山野岭。正是倒霉的日子。
想我林朝以翩翩佳公子,怎么落得这样凄惨。
要怪就只能怪那个二哥,竟然说什么要我亲自去熟悉分号的管理。好死不死,竟然还在这山里迷了路。和那帮同行的人失散了……
蜿蜒山路难行,我苦笑片刻,果真是倒霉到家。
这灵山据说有鬼怪出没,夜晚是没有半点人敢来的。想不到我竟然要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走这条阴森的路。
远处有哭声,声声入耳。心下不妙,莫不是这里真有鬼怪出没?
浑身不禁寒战。壮起胆子,我只能前行,因为往后走,便是回头路了。
越来越近,那哭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如此悲切,叫人为之动容。不是号啕大哭,而是低低啜泣。
一个转弯,竟然是别有洞天。眼前的正是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池子,还冒着热气。看来是温泉。
下一秒,更是愣神。
白衣湿身,姿态飘摇。微微被雨打湿的发粘在耳边。
好一个美人。虽然看不真切,却是浑然天成的华美姿态。
我的存在,似乎打扰了这一切?
如此朦胧美人。
在这样的温泉之中着衣沐浴。
微微挑眉,我林朝以是什么人物,一向男女不拘,风流潇洒。这样的美人,这般的姿态,再看看那池子边的茅草屋,那人不是隐居于此是什么?
“公子,打扰了。”我开口,温柔几许。起身,微微做礼。礼数是该有的。
微微走进,那人猛一抬眼。心里倒抽一口冷气。因为极冷的眸子。
“这位公子,在下姓林名朝以,途径此山时由于大雨而迷了路。还望公子收留。”一下子说完这些话,只有笑眯眯看着眼前人。
那人却不说话没,只是灼灼看着我,那眼,黑的似一潭死水。
难不成这样的美人是个哑巴?
“公子……这位公子……还未请教大名。”我已然慌张。
“滚。”一个字,算是回答。声音清冷。
我不过借住而已,态度何必如此决绝。心下有些恼火。
“我是真的迷路,这荒山野岭的,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公子就当发个善心,在我暂住一夜吧。”这个倒是真的理由,看看那白衣人的样子,似是调戏不得。
“若你想活着出这山,我劝你还是不要住我这里。”语气几分森冷,在这个当口却是笑了。那人在笑,微微勾起嘴角。
愣住了,一下子愣住。
在哪里?哪里见过此人?
心中微微抽痛,多年来的心疾又犯了。
呼吸难以自持,我看着眼前人,“我……在哪里见过你??”
对面的人仍然依靠在池子的青石上,神色却没了刚才冷酷,多了几分邪气。
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我不解了,迷惑了,被眼前笑容迷惑。
“可曾听过这里的传说?”
传说?这灵山天池,除了传闻有鬼怪出没,还有什么传说?难道是那个?
“你是说这里住着一个恶鬼?”传说天界有仙人犯下滔天罪行,被打入凡尘化做恶鬼,束缚于此灵山之中。所以才使得此山分外阴森。可是,那样的传闻叫我怎么相信?
再看看眼前的人。恶鬼??未免无稽之谈。
“我想不用多说,你该知道。我就是那被天界束缚的恶鬼。”仍然是笑,不羁和森冷。心下一痛一惊,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是寒冷,抵挡不住的寒。
眼前景象渐渐幻化。
仍然是急雨,淅淅沥沥,伴随着打雷的声音。
耳边是万鬼哀号的声音,还有眼前的白衣人。那一身白衣化做满眼的血,在视线中弥漫而开。是天雷,生生打在那满身血污的人身上。空气中有皮肉焦臭的味道,还有血腥味。
刚才清澈的水顿时化做了鲜血满池,把倚靠在中央青石上的人淹没,再淹没。
“啊!!!!!!啊!!鬼!”
是真的鬼!是真的!恐惧袭上心头,腿脚却是难以牵动。
感觉那焦红带血的身躯朝我挪动。
该怎么办?
身子先做出了反映,拔腿而跑。不顾身边的荆棘,也不顾自己的衣杉。
那景象,实在太恐怖了!
带着鲜血狰狞的微笑。
可是,又为什么如此悲切?
硬是昏了过去。
※※※
哪里?
“儿啊~你可算醒了。”
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该去灵山。
眼前苍颜老人,抓着我的手。
“我……不该在这里。我要去灵山,我要去找他。”
“我儿,你到底在说是什么?”
“我要去灵山。”
不顾身上的酸痛,不顾沉重的头,身子虚软也无所谓。我要见一个人。
“放开我!你放开我!”
有青花瓷杯坠地的声音,“我的……我的儿啊!!这是撞了什么邪啊!!!”
纷乱了一阵,昏昏沉沉。
其实你不该在这里。有声音告诉我。
我竟如此模糊,找不到方向。
恍惚间听到了身后老夫妻的声音,转眼还是看到自己身着青衫,失神在雨中。
有个曾经自称为我二哥的男子上前,“你这是怎么了?”
“你走。”我冷道。
“三弟!你这样魂不守舍,到底要做什么?那日你从灵山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什么也没发生。”一把推来来人,那人清瘦的身子倒地,满眼不可置信。
“你!父亲郁结成病,你要是在这般,就不要回这个家了!”
“我……”我想干什么?
我是林朝以啊。不对,哪里不对?
“我……我想去灵山。”
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
林家的三公子自从某夜从灵山归来以后就中了邪,整日念叨着要去灵山天池。
那天花了好大的力气,我才挣脱了绳索。
赤脚行了一天一夜,才走到那个山。
眼前的山,是灵山。
一步一步,磨破了皮,血肉模糊,每走一步,就觉心痛。多年不发的旧疾,隐隐作痛。
当日,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忘记的,始终是记忆最主要的部分。
※※※
白衣,净水,冷颜。
这样一个人,突兀的出现在这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那人眼中却是一丝惊讶。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那人勾起邪邪的眸,“你可曾……听过山鬼的故事?”
“这里住着一个被天界惩罚的恶鬼?”
他笑,几分无奈,“实不相瞒,在下便是。”
刚说完,就有几缕发丝从泉水中起,缠绕着我的脖子,把我往水中带。
挣扎,不想挣扎。我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我想对他笑,连自己心下都不解。却早化作了微笑,“我叫朝以。”
纠缠的发丝未松,牵扯的动作却停止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反抗?难道你不害怕?”那清冷声音响起。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又何苦这样来这里?
他媚冷的笑容浮现,“我是恶鬼,不是艳鬼。你不会是因为我的样子而动心了吧。”
刚说完,那张绝色的脸就开始渐渐变化,原本白皙的皮肤开始变得焦黑,空气中还有一些阴寒的焦煤味。
那发丝开始缠绕。
我在等待什么?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我问,不确定的。
发丝在入水前一送,我整个人不慎滑入那清澈的池。
这个池水,竟然是……
不住的打着冷战。
是彻骨的寒,原来这个池子里冒的不是热气,是寒意。
到底是怎样的罪孽,要让一个人在凡尘遭受这样的罪?
“滚!给我滚的远远的!”
他一声冰冷的喊骂。我已然从冰冷的水中回到池边。
池边寸早不生,只有些许青石。
“啊~~~啊!!!!!!”凄惨的叫,却不是我。
是那白衣人,遭受的五雷轰顶之刑。想起来了,那日我也是见了这样的景致,然后就落荒而逃。
可是,又为什么难以忘记那人悲切的眼,冰冷却哀伤的眸?
一个鬼,一个恶鬼。
世间有此等邪门之事?

然事实就是眼前的一切,我只能目瞪口呆。
是,满池的鲜血……
这次,不觉得可怕,只是觉得痛。痛,痛得难以喘气,难以支撑。
“你……叫……什么名字?”我捂着胸口,那里,有化不开的结。
眉眼一低,那发丝凌乱,身上染血的人,却也是微微颦眉,似是胸口抽痛。
原来在白色的水袖下,是一双千年的锁链。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低头微微喘息。
那起伏的胸膛,哀伤的眉眼。你其实,不是鬼吧。
“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呵呵。”他轻笑,仍然嘲讽异常。然后池水开始慢慢淡化,血,都可以净化,“几千年了,没人叫我做仙了。且几千年来,我也没能成仙。”
一天一夜,终是败下阵来。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他不想伤我。
开始长时间的冷战。
兴许如那些人所言,我真是疯了。
我为了一个飘渺的感觉,爱上了不知是人是鬼的他。
痴迷,那只是一种难以琢磨的感觉。
我倚靠在青石旁,一夜朦胧。
两个月,我只是靠吃些野果度日。
我等,等他开口说话。他却是闭眼,不看我。
还是没有等到。
那天日出,缓慢下池,那池水彻骨的寒。
我是被眼前鬼所吸引,那是怎样的一种魔力?
缓慢的靠近,那张脸是如此熟悉,叫人难以割舍。
指尖刚触及,那人就已经睁眼。
那眼如此的冷,冰冷的比这池水还冷。
“你不是鬼。”我道。
“哼。”他只是冷哼,不语。
“你有温度。”你明明不是恶鬼,那白衣包裹下,是怎么样温热的身子,又是怎样被这寒冷的水所浸冷,“我对你……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他冷冷一笑,勾起薄唇,“凡人何其可笑,不过一眼,就所谓一见倾心?”他挑眉。
“我……是认真的。”我强调。
“滚!我不想杀人。”他冷下脸,面无表情。
我何曾如此低三下四,只是眼前的人,只是眼前的人……叫我如何割舍?
暝暝中自有天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情素在初见你时,就已生出。”我笑到,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眼前的人看着我,眼中嘲弄,却不做声。
“你叫什么?”我问。
他不回答。
伸手触碰他的发丝,却被那发丝纠缠,缠上了身,呼吸难以顺畅。
却还是,想伸手。
想感觉他的温度,哪怕是极低的。
发丝逐渐收紧,我感到颈间的刺痛。
他仍是冷眼看着。
果真是痴妄的念头。我凭什么认定此人是我曾经见过的?
手边不慎,跌入池内,挣扎,窒息。
有人甩袖把我卷起,我看着眼前人,惊讶。
“你!你可以活动自如?”
看看水里,刚才的锁链早就不见。
那么说,我这些日子所见的锁链,不过是虚幻?
他不言语,闭目养神。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禁锢在这里!”
为什么要在这里是受那天雷之苦?两月,两月啊~~他竟然在这样冰冷的水里,受那噬骨的刑罚。每次见到,都觉痛彻心扉。
心中刺痛,看他冷漠的眉眼。只是全身已然冷到极限,我一个凡人,怎可支撑良久。终是体力不支,眼前渐黑。
醒来是在天池之外。
他冷眼看着我,白衣湿透,“你还是走吧。你在这里两月,实在是浪费光阴。我是不可能对你动心的。”
“为什么?”
“你是凡人。而我……如你所言是受罚的罪人。”
……
“这并不妨碍我对你倾心。”
他看着我,黑色的眸叫人沦陷。
却是突然微笑,“你猜,我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那微笑,实在骇人,“我不想猜。”
“我似乎对一个人动了情。因他毁了千年道行。”他说,如此悲伤的眉眼,不羁微笑。
“不要说。”我说,声音已然颤抖。
“我不可能对你动情,因为千百年前,我早就把情给了另一个人。”
“不要说了!”
我冲进水中,一把抱住那朝思慕想的人。
第一次,没有柔韧的发,和自己微甜的血。
“求你,不要说……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一个凡人……痴痴爱上了。那么一点怜悯,你都不愿意施舍吗?”
感受到怀抱中的身子一僵,“我叫池靡,池水靡靡。”
抬眼,望着眼前绝色容颜,“你终于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是因为,你觉得我要放弃了?”
不说话,仍然是冷漠。
他闭眼,不看我,手仍然虚浮在水中,状似被锁。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受这样的刑罚?
真是因为,爱上某人?
有一瞬间的绝望,却再看到他悲伤的眉眼之时,释然。
是的,我释然,如此恶毒的释然。
“那么你的那个人呢?你为了他犯了何等大错,竟然要被锁在这里受刑?”
眼前的人猛然睁眼,原本冷漠的神色顿时一暗,是一闪而过的虚弱。
“他……死了,连魂魄也消散了。”
那眼神,叫我莫名哀伤,“死了……死了……”
死了的话,是不是代表我还是有机会的?
是莞尔,是嘲弄,“即使他死了,我也会记得他,生生世世。你不用妄想。”
何必,如此绝情……
远处白光乍起,又是每日此时。
电光火石,极冷极热,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叫你这样自虐?到底是怎样的人叫你如此倾心?
“我不离开。”我道,语气里的僵硬显而易见。
“反正我已手染鲜血,多你一个不多。”他微微挑眉,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是震耳的雷声。他浑身伤痕尽现,衣衫褴褛。
不看我,他不看我,仿佛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个人禁自微笑。那样的微笑好象是在说:这些皆是为吾爱所做,我甘心。
“我不会离开!”
他猛然惊醒,看着我,失神片刻。
身上的伤口随着寒冷的池水侵袭,竟慢慢恢复。
我盯着他的伤口看,他勾起邪美的笑解释到,“天界的惩罚,岂是说说就算的?被雷劈了还要受寒潭的苦,却生生长好了新的皮肉,好在明日受刑时再次痛彻心扉。”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可以让你这样牺牲?“我……”想开口,却无法问出口。
“你必须离开。”他冷下脸来。
“我要留下,即使只是远远看你。”
“为什么?那个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他定是个负心自私的人,所以才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所以才会连死,连消散都不带上你,让你一个人承担这样的痛!还好早就死了,要是活着的话,只有祸害你的份!”
“住口!”
“为什么住口?他这样的人,死了最好,消散最好!”
转眼,他的水袖一甩,我的脸上已出现一道红痕迹。
“你……”我无言。
他先是惊慌,然后冷眼,“你不能这么说他。你不过……一个凡人而已……”
“而已,而已……是啊,我是什么身份?只是池靡,为了一个连魂魄也没的人,为什么?”
我看着他,死死盯着,生怕他就此灰飞湮灭。
他也看着我,随即疲惫闭眼,“因为……那是情。动了情,便收不回。我已然深陷。”
“我不甘心!这样不公平,倘若我先遇上你,那么……那么……”
“公平?世上的事情,有多少是公平的?就算你先遇上我,我和你也不可能。”他含笑而言。
“为什么?”我问,依旧心有不甘。
“这是命。”他重重叹气,那眼神,似乎又在追想前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有些疯狂。
我林朝以第一次深爱一人,却始终难以得到,甚至连机会,也不曾有过。
“没有为什么。”
“你骗人!根本没有这个人,你只是想要我离开。”
“我没骗你。”
“你有。”
“我没有。”
然后,是两厢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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