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光绪十七年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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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皇上,微臣以为是否是载漪派人行刺皇上,目前还不能下这样的定论,请皇上三思!”一直没有说话的孙毓汶忽然抬头,静静的说道。
“微臣以为,当前应该做好三件事,一是派人尽快审理从载漪园子中抓来的那些人,弄清楚真相,对载漪也要详加盘问。二是对那支飞镖要彻查清楚,请太后和皇上想想,有谁干出了刺杀皇上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后,还把做有记号的飞镖留在自己身边呢?微臣以为不排除有人栽赃陷害的可能,当然最后的结果还需仔细甄别。最后,微臣以为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朝局,皇上遇刺本已经搅动的朝局内外一片哗然,此时更需小心谨慎,微臣觉得没有结果前,还是外松内紧,别闹腾得满城风雨让人看我朝廷的笑话。”
孙毓汶的一番话,入情入理,听得慈禧是频频点头,每一句都落到了她的心坎里面。尤其是把握大局这一点,到底是自己信得过的人啊,关键时刻才显得出这种贴心和周全。正琢磨着怎么按照这样的思路,定一定调子,忽然听到皇上说话了。
“朕倒也不是说就是载漪想要刺杀朕,朕只是想和各位大臣一起琢磨琢磨,倘若载漪真的想要刺杀朕,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没有好处的事情,想必谁也不会干吧。”光绪面带微笑,目光中忽然隐隐的透出些寒意,“朕其实也在琢磨这件事情,心中也很奇怪,难不成载漪寻思着把朕刺杀了,太后会立他的儿子溥俊为皇帝?”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这话简直就有点诛心了,众人的心里顿时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冷,皇上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此刻任谁也不敢再答话了。
“皇上的话太重了吧,哪里就扯到这上面去了,你可是皇上,说话还这么没有轻重。”慈禧狠狠的瞪了光绪一眼,嗔怪道。
不过刚刚光绪说的这一番话,却像是忽然拨动了一下她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咯噔一下,让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还是有些糊涂。
光绪微微向前躬了躬身子,笑了笑说道,“儿臣只是假设一下,并不是就这样去认为。这个事情的结论还是要等刚毅调查清楚后,才好下啊。”
说着,光绪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踱到几位军机大臣面前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朕还是有些不太明白,想问问你们这些军机大臣们。不管载漪是不是想刺杀朕,先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朕只问你们一句话,一个贝勒,暗地里蓄养些江湖上的不法之徒,所为何意啊?”
光绪的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里面的杀气却是咄咄逼人,这话就差没有直接说载漪想要谋反了。气氛顿时紧张的像随时都要炸开了一样。
沉默了片刻,世铎忽然说道,“回皇上的话,载漪的性子就是贪玩好耍,奴才以为他可能是想图个热闹好玩罢了。”
这话放在别人耳朵里没有什么,但是孙毓汶和刚毅一听,心里顿时一紧,知道世铎这是要把载漪这件事往绝路上引了。贪玩好耍,此时此刻,但凡正常的人都决计不会这样想,更何况此时疑虑重重的皇上,这是撩拨着皇上大发雷霆啊。
果然,闻听世铎的话后,光绪面色一冷,沉沉说道,“热闹好玩?这种事情也能玩,也是他载漪玩得起的吗?朕今日也把话说明白了,不管谁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有一点必须记住了,朝廷只能有一个,自外于朝廷这种事情,朕是断然不会容忍的。刚毅,这件事情朕就交给你来处置了,怎么办理你回去后斟酌一下,拟一个条陈报给太后和朕。”
“奴才遵旨。”刚毅的背上顿时冒出一丝冷汗出来。
回过身来,光绪又恭敬的问道,“不知道亲爸爸觉得儿臣这样处置可好?”
慈禧一直默不作声的望着光绪,这些天来光绪似乎都很隐忍和沉默,唯有今天显得有些激动,甚至是有些张扬。这种变化自然落在了慈禧眼睛里面。她把光绪前后的话放在一起,便隐约的明白了光绪暗藏的那点意思。
不过光绪有什么想法,载漪又是怎么个心思,更或者这些事情里面究竟是谁对谁错,慈禧其实压根就不是很在意。她关心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能让整件事情失控。
沉默了一会儿后,慈禧淡淡的说道,“皇上的意思我是同意的,不管是谁,都不能和朝廷玩什么心眼。世铎,你回头拟一道旨意,把载漪领郡王衔先给我撤了,至于该有什么罪,还是等查出结果后再说。”
众人都是躬身答应,却没有想到慈禧忽然又说道“刚毅,你和载漪的关系朝廷上下都知道,这个时候你也不知道避避嫌疑?依我看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奕劻,从今日起,调查皇上遇刺和查办载漪的差事,你就接过来吧。”
光绪目光一动,却没有说话。而奕劻此时,却是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哭丧着脸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是暗暗感叹自己命苦,搅进这样的事情当中,无论怎么做,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啊。
“你们都跪安吧。”慈禧略微有些倦意的抬了抬手,闭上双眼。一旁的李莲英无声无息的走到慈禧身边,轻轻给她按摩肩膀。
一番唇枪舌剑和明争暗斗,最后却换来慈禧如此出人意料的安排,众人都有些意外,也不敢言语,悄然的退了出去。
光绪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看慈禧,弯腰鞠了一躬,便大踏步走出殿外。
………
光绪十七年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寒冷的夜晚骤然而至。而纷纷扬扬的雪花后面,飘浮着这些日子以来京城中接连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先是皇帝遇刺,震惊了朝廷内外,接着便是查抄载漪的园子,载漪也随之被剥夺了领郡王的头衔,而且据说载漪还和刺杀皇上有些牵连。与此同时,与载漪过从甚密的刚毅也被太后一道旨意,免去了其查办皇上遇刺的差事,而此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庆王奕劻,却在人们的意料之外被忽然推到了前台。

朝堂之外的众说纷纭都可以放在一边,不过是市井传言罢了,身居朝廷高位的各部院大臣们,谁也不会去真正在意那些漫天的消息,但是却都从这一番变化中,隐隐的嗅出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似乎就像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既是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甚至因为太过突然,而让这些久历朝局的官员们,也有些茫然无措的感觉。
朝廷要重新洗牌了,或者说太后和皇上在这场极其微妙和暗藏杀机的博弈中,已经先后出手,一直以来暗藏的帝后之争,也已经开始逐渐显露出端倪。这里面,不仅是载漪的生死荣辱,这个问题已经无足重轻,甚至哪怕是皇上,恐怕也不会去在意这件事情。关键是载漪身后的刚毅等人,会不会因此被踢出局,以及由此将会带来的一系列的人事变动,成为所有的人关注的重点。
倘若刚毅出局,从太后现在下出的路数看,顶替他的无疑就是庆王奕劻。虽然这次庆王奕劻接手的是一个烫手的活儿,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太后在为奕劻铺路了。只要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把这件事情办下来,奕劻入值军机看来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而皇上,这个时候,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了,皇上虽然在这件事情中抓住载漪不放,占着先手,实际上却是全无优势可言,即便皇上利用这个机会把载漪,甚至是刚毅都踢出局,对皇上而言却并无多大收获。因为太后已经用她的行动告诉了所有的人,她老人家的夹带里面有的是人选,可以让她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掌握全局。
但是倘若皇上不甘心这样的局面,唯一的路便是抓住载漪这件事情不放,由这个缺口开始狠狠的往深里挖,挖得越深,挖出的人越多,局面越乱,皇上就越有可能利用这样的机会翻盘。
所以,一场暴风雪过后的平静,远远比暴风雪来到时,更加让人恐惧和忧虑。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暴风雪,会在什么时候忽然来临。
庆王奕劻自接手调查皇上遇刺和查办载漪的差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赶往刚毅府中,请教个中的心得和经验。
平常他和刚毅来往并不深,但是在大面上彼此都很客气,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奕劻也不是傻子,深知接手这样一个要命的差事,轻不得也重不得。办好了没有功劳最多也就是一点苦劳,但是办砸了,恐怕就不是进不进军机的问题了,而是夹在中间成为众矢之的。而这个差事一直都是刚毅在办着,案情及相关情况刚毅比谁都清楚,更加上他兼管刑部,上上下下说不得都是他的人,不先到他这里拜码头,协调好关系,自己根本无法下手。
从刚毅府中出来后,紧接着便是赶往礼亲王世铎府中。表面上奕劻是去听听军机领班大臣世铎有什么意见,实际上是因为世铎安排了一个吴绍基来协助自己,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心思,奕劻想来探探世铎的口风,自己也好在案件的审理中把握好分寸。
尽管奕劻如此小心翼翼,但是一接触到案子,他还是一筹莫展,丝毫没有头绪。
刑部的堂官们都是问案的老手,这次案情如此重大,牵动着朝廷的上上下下,谁敢掉以轻心。不用奕劻刻意嘱咐,刑部的堂官们便将从载漪园子里抓来的人挨个过堂,这些人武功就算再高强,在刑部的大刑面前,骨头也不会硬到哪里去,很快便招供了。
然而审问了好几天,案卷堆的有一人多高,始终有一个关键的问题纠缠不清。那便是所有的人都矢口否认,从载漪园子中查出来的那支飞镖是自己的,谁也没有看到过这支飞镖。而对于载漪为何会将他们从各处弄过来,这些人的答辩也是惊人的一致,那便是载漪好武,将他们聚在一起,就是想闲来无事学点功夫,打发时间。
漪好武?奕劻差点把肚子笑痛,都是在京城这方天地下面混着,谁还不知道谁啊。载漪那点身子骨还想学什么功夫,傻瓜都看的明白这完全是混账话。
然而那支飞镖的问题落不了实,这些问题就都扯不清楚。奕劻深知其中的厉害,晓得肯定有人暗中授意,此时他也顾不了许多,当即拉下脸面,饬令刑部堂官们严刑拷打,务必求得一个实实在在的口供。既对太后交得了差事,皇上那边也说得过去。
这一番折腾,刑部大牢里面是鬼哭狼嚎,原本还留着些手段的刑部堂官们,此时得了奕劻的指令,也是使足了手段。
而被世铎派来协助奕劻的吴绍基,这些天却一直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卷宗,像是有满腹的心事。
“子安啊,你是王爷特意举荐的人才,这个时候你可要多花点心思,好歹总要把这个关口应付过去啊。这个案子牵涉太大,没有一个经得起推敲的结论,你我二人都是交不了差啊。”急切之下,奕劻也顾不得什么了,放下身段向吴绍基求教道。
“王爷莫急,这种事情向来也是急不来的,还是需多方收集证据,务求真实可信。”吴绍基皱着眉头,心中也是有些乱了方寸。
吴绍基此时是有苦难言,此次世铎把他推出来办理这个案子,原本并不是他自己的本意,他当然也明白世铎的意思,一是要防备着有人从中作梗,二来也多少想趁机把载漪往火坑里再推下去一点。但是当他一看到查出来的那支飞镖时,心里便疑窦丛生。
漪既然敢精心谋划,想置皇上于死地,就断然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放在那里,等着别人来拿。但是如果不是载漪,这背后的名堂就深沉许多了,他甚至有些不敢往深里去想。
见吴绍基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奕劻更加是有些着急了。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妥帖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样一来,从光绪遇刺到现在载漪的案子,一时都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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