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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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痛怕若你心伤,反正我原本就倔强,只是月亮撒在肩膀。影子特别长。
——from陈国华《倔强》(《visualmusic》)
洗了澡,几乎是倒头便睡着了。
居然一夜无梦。
到了日上三竿,仍是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
世间万物,唯一让我觉得心安没有压力,又不会逼我迫我伤我的,便只剩下睡眠这一项。
就想睡,只想睡,不得不睡。
偶尔清醒的时间里,眼前晃来晃去的,只有昨夜的活色生香:宣颖姿蛇一样的手臂,不只缠绕在杜睿添的颈间,而是一直伸长,一直伸长,活活变成五根利刃——带着无比的恶意和讥讽,以冰冷,毁天灭地的姿态扎在我心口,再化作人体搅拌机,以我心头血做引,和着血肉,不停翻搅,翻搅。不是血肉模糊,便是尸骨不存……
当她无不得意地说,去告诉你爸啊,看看跟老大的女人有染是什么罪名。
她知,我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将以她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
恹恹的抱着膝,继续缩回被窝里,什么也不去想,只是睡,一直睡。
睡到日落西山,再睡到月斜星沉。
然后,敲门声响了。
杜睿添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带着难言的疲惫,“蓂子,你都两天没出来了,身体会受不了的,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我翻个身,咕哝一句,“我不舒服,头很痛,想睡觉。”
本以为他不会听到。然而敲门声却急促了起来。“生病了么?”他焦急的,“是不是那天淋了雨,着凉了?”
听到他的话,我的眼眶瞬间变得湿热无比——
为什么?
为什么永远都只有他会在意我的冷暖?关注我的需求?
用被子蒙住头,既无法阻隔敲门声,也无法阻止心中翻涌的种种执念。杜睿添殷切的声音混杂着宣颖姿恶毒如诅咒般的“你真可怜”,如同篆刻在脑中,挥之不去,万千纠结——
塞了耳机,将mp4音量开到最大,反反复复只有那一首歌:
“在脸颊的亲吻是分手的历程你是比我浪漫的人我不能否认
我们都是凡人会爱不同的人你肯承认就够诚恳我凭什么恨
不说痛怕若你心伤反正我原本就倔强只是月亮撒在肩膀影子特别长
因为爱所以原谅祝福是温柔的倔强美好时光已经珍藏挂在心墙上……”
不说痛怕若你心伤反正我原本就倔强只是月亮撒在肩膀影子特别长……。
如果可以就这样永远睡去,不用再睁开眼睛,不用再理那些不想去看,不想去想的事情……
该多好……
无梦也无忧。轻飘飘,意惬惬。
有什么轻轻的抚在脸上,像微风,又像慵懒的等待安睡的主人醒来的猫咪,轻舔着主人脸颊,带着些期待,又带着些惶恐,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微风过处,颊上暖暖痒痒的,心里生出模模糊糊的欢喜,巴不得它一直停留在面上才好。
然而,微风很快便消失了,接着额头泛起沁凉的触感,耳畔响起低低的呢喃,说的是什么,我不及分辨,因为,睡意正浓……
不知又过了多久,空气里流转着两个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她这样子睡了多久了?”一个声音道,平板得像被打磨过的石板。
“三天了。”另一个应着。似是怕惊到什么,声音压得极低。“三天四夜。滴米未尽。我怕她身体受不住。”
“哼!难得还有你会怕的事情!我以为你现在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再没有什么事扛不起,做不来的呢!”先前的声音又响起,不再平板,带着揶揄,含着怒气。“就算你不记得她上次这么睡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该记得我花了多长时间才治好她!才一回来就给我找事!”空气中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说!你小子到底干了什么?你就不怕她像上次那样一觉睡上大半年?”
另一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一片黑影笼罩在床前,有人托起我的手,重重的叹息自他唇齿间溢出。“不会的。”他道,异常坚定和坚决。“我绝不会让她再回到要躲到梦里才能活下去的日子。更何况——”他有些伤感的。“在她心里,我根本不值得......”
果真不值得么?
心脏没来由地抽搐起来。
一念即起,无梦的天空立时出现了流动的色彩。风云变幻间,只一瞬,睡意便消散的一干二净——
缓缓睁开眼睛,床前立着两个男子:握着我的手,一脸憔悴,不修边幅的正是杜睿添;两步之外,以没心没肺,睥睨天地的笑意看着我的,是十年不见的蒋秦。
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扯动着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浅浅的露出微笑,“嗨!蒋医生,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最后一次见蒋秦,还是十年前。
彼时,身为医学院心理系在校生的他,正在疗养院里实习。而我,还是疗养院里日夜沉睡,偶而清醒,便如同幽魂,穿着白衣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

我是蒋秦治愈的第一个患者。
与其说医术使然,不如说是误打误撞的结果。
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杜睿添。而那时,他还不是逐日帮的手下。
趁着阳光正好,我与蒋秦并坐在郁金香花海中的白色秋千上,喝着温暖熨贴的卡布奇诺,边打量他精雕细琢堪比女子的侧脸,边不厌其烦的听他说着分别十年来的经历。
我只是浅笑着,一如十年前不爱讲话的小女孩,只是手边再没了洗得泛白的布娃娃,眼里也没了拘谨和恐惧。
隔了十年的岁月,他还像从前那样,抚摸我的头发,慵懒的道,“小丫头,怎么又想不开了?遇到麻烦别自己藏着掖着。不是公主每次遇到危险,骑士都能准时赶到的!你要学会穿上铠甲,自己打倒恶龙!你不能没等恶龙喷火,就先晕了啊。太丢人了!”
“我没有呀!”我笑。对他的触碰微微觉得不自在,还是忍住了。“再说你不是及时赶来了么!”
“也对。”他耸耸肩,“就算没有我。还有杜睿添,他不会任人欺负了你。”
我的笑容有些僵硬,怔怔的接不过话头。
如果欺负我,带给我伤害的,正是施与保护的人,该怎么办?
勉强笑了笑,状似无意的调转了话题。我问,“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不走了么?”
不容分辨地拿走我手中喝了一半的咖啡。他说,“这种喝法不得神经衰弱才是怪事。”
贪婪的盯着被他拿走的杯子,好久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发觉他正含笑着看我,不觉有些窘。他不以为意的道,“不走了。回来之前已经接了z医院的聘书,还有几所大学邀我去讲课,这几天就要去报到了。”
说到上课,我也恍然想起已经快两个月没回学校了。幸好这个学期修的学分不多,否则铁定会很惨。主意一定,我着手收拾东西。随手翻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早已断电多时。
换了新的电池,不消一分钟,短信接二连三的进来:有唐糖发来问什么时候回学校的;还有李大钟问下雨那晚是否平安到家,有无着凉的;还有,更多的,来自于凌柯——
“你是我见过最吝啬的女生。叶同学,是冰山也总有融化的时候吧~!"
“早睡早起身体好,起来做个运动吧~!”
“晚安。虽然凌晨已过。想知道你给我的第一印象么?卖个关子,明早告诉你。睡个好觉~!”
“早!今天有些凉,害得我喷嚏连连。不是你在念叨我吧?(笑)肯定不是啦!继续昨晚的话题。话说第一印象。恐怕打死你也猜不到,你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并不是别人口中的冰山,而是独角兽——倔强的小独角兽。别问我为什么,纯感觉而已~”
......
独角兽么?
倔强的独角兽?
扯起一边唇角,轻笑。手中半点都不迟疑——删除——清空收件夹。
凌柯,他把我当什么了?花名册上的最新名单么?
一转身,不知杜睿添何时已来到门口,有些拘谨的看着我。
本以为见到他会连假笑的力气都没有,出乎意料的,我的笑容如六月飞花般,妖艳无比的绽放。不只是他,连我自己都有些愣。
见他的视线停在床上一片狼藉的物品上,我笑笑,摊摊手,“收拾一下。明天要回学校了。”
“明天?不需要再休息几天么?”显然,我的回答颇令他意外。“你的身体没问题么?还是......”
“身体已经全好了。”我笑着打断他,自床上提起装的满满的旅行袋,手上的重量令我有些吃不消——还来不及反应,他已一个箭步冲过来,径自从我手里接过袋子,两手相触的瞬间,我反射性的抽回手,两手一背,藏在身后——
“哥哥,你不嫌脏么?真的不去检查一下么......”
那样的话,自我之口,入他之耳。而这话所具的杀伤力,此时此刻才真正显现出来——
他的眼里带着些忧伤,却努力笑笑,刻意维持表面的平静无波。“我明天早上送你去学校。收拾好了下来吃饭吧。”
我点头,自顾自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他便不再说什么,静静的退到门口,待到门要合上的霎那,我叫住他,“哥哥!”
他有些惊喜的回过头,看着我在梳妆台上拾起一物,送到他面前。
“前几天买的。我也用不着。那天在你车里看到一瓶,想来你应该用得上,送你吧。”
——正是那日买的紫毒。
我没心没肺,莫辨喜怒的笑着,他脸上的神色几番变化,终是无法抑制,接过我手中的紫毒,重重叹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去。
看着那背影,我竟再也支持不住,靠着床缓缓坐下来,双手抱着膝,既不想动,也不想思考,而世界,仿佛一下子,都跟着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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