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初闻天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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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未然到兵备衙门,正是去说这粮食的事的。他揉了揉酸疼的腿,上前和门子说明了身份,那门子便带着他去了兵备佥事和瑾春的堂中,便自去了。
叶未然抬头一看,堂中只有一人,正在案前低头写着什么,面容怎样也看不甚清。叶未然走进堂中,问道:“请问这位可是兵备佥事和瑾春和大人?”
和瑾春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位白衣公子,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便问道:“本官正是和瑾春,请问阁下是?”
叶未然看了看和瑾春:三缕美髯垂下,五官端正,身材高大,撇开四十多岁的年纪不论,倒是个美男子。
“我是新晋的军师将军叶未然,和大人有礼了!”叶未然一揖,和瑾春也还了一礼。
和瑾春猜到叶未然是为粮食而来,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叶将军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叶未然心里断定和瑾春是和马全胜串通好的,心中不禁冷笑,却也装作毫不知情,道:“哦,事情是这样。本将今天到南郊军营中练兵,却无意发现士兵们吃的口粮还是当时配给俘虏的野菜糙米口粮,所以前来兵备衙门,请和大人拨一批我国常备军的标准口粮的。”
和瑾春心中也是冷笑不已,面上却装作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道:“哦……原来是这个事情。哎呀……叶将军呀,士兵的口粮,确实是个大问题呀!但是现在兵备衙门里面实在抽不出多余的粮食供给这新增的两千七百官兵呀!所以,只得先让大家艰苦一段时间,等到明年夏粮下来的时候再补上今年的缺口,叶将军你看可好?”
叶未然一听,心头不禁业火大盛:先下才不过刚刚秋收,要拨一批粮食还得等到明年夏粮收上来?这简直是**裸的胡扯蛋!
和瑾春看着叶未然阴晴不定的脸,心中不禁大乐:叶未然啊叶未然,你可一定要发火呀,你不发火,我怎么到五府衙门说你的事情去?身为武将,强索军粮,辱骂文官,看看到时候这些事情传到各大衙门,你还有什么面子!
其实说起来,平江国本来早有文武官员互相看不惯的老传统。本来兵备衙门算是半个武职系统,但是也受到其他文职系统的影响,和中军都督府不冷不热的。这回若是叶未然胆敢在这里大闹一场,不管是非对错,文官们首先就会把责任推到叶未然身上。到时再安个“年少狂妄,难堪大任”的由头,说不定就能让平江守罢了他的将军职。
和瑾春想得正美,见叶未然半天没做声,正不知他要如何,却听叶未然缓缓道:“和大人,真的是一点粮食也周转不出了?”
“粮食确实是一点都没有了,叶将军也知道,这回和安江国打了一场,人吃马喂的,粮库里的细粮早就被吃的差不多了。前几天立石城和西陵城等几个城池,都上了请求输粮的报告,所以粮库里实在是筹措不出……不过,粮库里倒还有些麦麸子,不知道叶将军要不要?”和瑾春一脸关切状,看着叶未然,眼睛中却满是嘲弄之色。
叶未然哪里知道,麦麸这种东西,在这里是用来喂马的——虽说麦麸是喂马的精饲料,可是人怎么能和牲口比?和瑾春这么说,就是想激一激叶未然。
可惜他又哪里知道,叶未然这位穿越来客,只知道麸皮是粗粮中比较富含营养的一种,并不知道这是用来喂马的。他一听,还有麸皮,心中踌躇了片刻:莫非真是细粮不足,非得要以粗粮代替?也说不过去啊,刚刚秋收,粮食入库,怎么会发不出细粮?
他稍一思虑,便猜想这定是和瑾春的托词。叶未然料定,今天就是怎样求他,和瑾春都绝不会给他一颗细粮。可这样子下去,总不能老让自己的兵吃野菜团子吧?
叶未然想了想,心里道:不如去韩伯伯那里问问,看看这事情可有转机。
“叶将军?这麦麸子你可还要么?”和瑾春笑着看着叶未然。
“要,烦请和大人拨付两千七百人一个月的麦麸量吧!”
“嗯?”和瑾春有点纳闷:怎么,这就收下了?居然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难道此人修养竟然如此之好?或者,城府如此之深?
正当和瑾春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叶未然已经拱拱手,告辞了。
叶未然在兵备衙门里面转悠,想找个人问一下韩钟鸣的办事地点,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叶未然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韩若鱼么?
叶未然几步赶上韩若鱼,喊了声:“韩姑娘!”
“嗯?”韩若鱼手上提着个食盒篮子,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叶未然,没由来地一红脸,道:“原来是叶将军,今天怎么有空来兵备衙门?”
叶未然道:“哦,我是来找韩伯伯的,正巧看见你,就过来打个招呼。”
“哦……”韩若鱼道:“那,我带你去找家父吧!”
“呵呵……未然正有此意呢!”
这兵备衙门其实是占地极大的衙门。里面有正堂数间,供大家处理文案;有粮库数十间,囤积着军粮;还有兵武库数十间,放置军械军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军匠所,专门研制和演练新的军器。韩若鱼带着叶未然,正是奔着军匠所而去。
叶未然觉得韩若鱼那天的表现颇为有趣,便问道:“韩姑娘,那天你扮作书生……”
“停……”韩若鱼一窒,道:“那件事,千万别和我爹说……”
“嗯?”叶未然道:“怎么,韩伯伯很反感这个?”
“那是当然!”韩若鱼道:“他要是知道,非得臭骂我一顿不可。”
叶未然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我倒觉得韩姑娘那副男子扮相,更显俊朗呢!”
叶未然深受那一世某位春哥的荼毒,对这种女扮男装的事情当然是毫不在意。可是他哪里知道,大周“同志之风”真是大行其道,像韩若鱼这样女扮男装的,被人知道了,难免会被怀疑成“女同志”。因而叶未然话刚出口,韩若鱼便猛地一停步,回过身,一双妙目死死瞪着叶未然,里边明显写着“你敢乱说,要你好看”八个大字。
“呃……不说不说……”叶未然慌忙摆手。韩若鱼这才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叶未然不再言语,只是紧紧跟在韩若鱼身后。
韩若鱼走了几步,又缓缓道:“……那天,只不过是一时好玩,你别想歪了。”
“想歪了?”叶未然有点搞不清出状况,只好说:“是是是……”
韩若鱼这才舒了一口气。两人又走了一段,便到了军匠所。
这军匠所外面是一个极大地演武场,叶未然远远看见韩钟鸣正在那演武场上,身边跟着几个年长的官员。
“爹爹!”韩若鱼喊了一声,把食盒篮子比了比,道:“娘叫我给您送午饭过来。”
韩钟鸣看见韩若鱼来了,应了一声。又看见后面有位白衣公子,正在分辨,叶未然连忙上前一礼,道:“小侄前来拜见韩伯伯。”
“哦!未然贤侄啊!”韩钟鸣将手中一支黑色的棒子似的东西交给旁边的官员,走到二人面前,道:“鱼儿,食盒放着,你先回去,晚上我会带回去的。”
韩若鱼乖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将食盒交到韩钟鸣手中,自己先去了。韩钟鸣这才和叶未然走到内厅,放下食盒问道:“叶贤侄,来我这里,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叶未然知道韩钟鸣是极为可靠地,便将马全胜和和瑾春的勾当说与韩钟鸣听了,想请韩钟鸣帮个忙。
韩钟鸣沉思片刻,道:“叶贤侄今天幸好没有和和佥事吵起来,要不然和瑾春势必借题发挥,轻则被主公责骂,重则打回原形,让你继续做那立石兵备掾。”
叶未然一脸无知看着韩钟鸣,道:“这事情,有这么严重?”
韩钟鸣摇摇头,道:“求拨个军粮,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和瑾春不给军粮,只给麦麸,那显然是想激你和他吵一架。和瑾春在文官这边人缘不错,若真是借文官之口,给你按个什么‘居功自傲,不识大体’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叶未然心中不禁一阵无奈,这才知道这麦麸的含义,道:“真想不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韩钟鸣笑道:“这文官与武将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换做是别人,那些文官也是一样要整的。”
叶未然苦笑道:“那如此说来,莫非只能等到明年夏粮收上来,才能供上标准口粮?”
“呵呵呵……叶贤侄,你初来月见,有些事情并不了解。”韩钟鸣笑道:“和瑾春不肯给粮,你便不要找他要嘛!”
“那……韩伯伯?”
“我不是管军粮的,月见城管着军粮的,就是和瑾春。但是,那不是还有人管着和瑾春么?”
韩钟鸣冲着叶未然眨眨眼,叶未然恍然大悟——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多谢韩伯伯指点!小侄这就去找程大人!”
“哎!别急,程大人现在正在家中修养,不在正堂。我看这事,你若直接报给程大人,只怕是和瑾春立马就找出理由搪塞过去了,贤侄须得想个办法才好。”
叶未然心中寻思了一会儿,便有了计较,道:“韩伯伯说的是,小侄会好好想个法子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韩钟鸣便带着叶未然来到演武场,道:“我从安江国回来,带回了一种新型火器的图纸,今天终于仿制出来了一支,未然可随我去看看。”
韩钟鸣说着,从一位兵备郎手中接过一支黑色的棒子,递给叶未然。
“火枪?”叶未然拿着手中这支十分原始的枪,看见一旁的火绳,问道:“这可是‘火绳枪’?”
韩钟鸣有点惊愕,道:“原来贤侄是知道这种火器的!此乃是我从安江国密侦所得的最新火器,据说是安江国的商人从外国买回来的,据说使用起来较以往的火门枪威力更大,使用更方便。”
叶未然把玩了一会儿,问道:“韩伯伯可叫人试射过了?”
韩钟鸣道:“试过了,贤侄可要看看?”
叶未然还从未见过火绳枪发射的样子,并请韩钟鸣试射给他看。韩钟鸣从旁边取了一个火药小罐,把引药灌进引药锅,合上锅盖;又取了另一个小瓶,将发射药顺着枪管倒下,接着放入了一颗铅弹;紧接着用一根枪管下的通条捣了捣枪管里的弹丸和火药;又将火绳点燃,夹在火绳夹上。这才闭了眼,对着近百米远处的靶子,猛扣一下扳机,才“砰”地一声,一团烟雾冒出,子弹也射了出去。
叶未然不禁大汗。韩钟鸣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足足花了一分多种。这样子的时间,足够一个骑兵来回突杀三次,一个弓箭手放出三箭了。而且,从韩钟鸣的射击结果来看,这个准头也很有问题——这闭眼一枪根本没打中靶子嘛!
韩钟鸣放下枪,看见叶未然一脸的茫然,不禁有点失望。
“韩伯伯,这枪射速太慢了……”叶未然并不是想打击他,而是事实如此。
韩钟鸣点点头,道:“这个……火枪都是这样,射速极慢,威力却不小……我从安江国打听到,这种枪,若是训练得好的士兵,估计要比我快上三成。”
叶未然毕竟是穿越过来的,对于枪械还是有所了解:火绳枪比燧发枪可差远了,便道:“火绳枪射速太慢,影响甚大。韩伯伯是否可以试试用一块火石,加上一个石砧,靠火石击打石砧来引燃火药?”
韩钟鸣本就是管着军械的行家,一听这个法子,觉得似乎可行,大赞叶未然奇思妙想,果然是与众不同。又拉着他在这里聊了好一会儿,叶未然实在是饿得腿软,只得寻了个说法先行离开了。留下韩钟鸣一个人,苦苦地想着怎样改进枪支。
叶未然一个人转到街上,在北门外随便寻了个铺子吃饭。却看见北门外一会儿一个传令跑来,一会儿又一个传令跑来,个个都是神色慌张,朝着国守府奔去。叶未然心中一阵警觉,总觉得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叶未然匆匆吃了饭,却突然发现下午无聊得很,既不想去营房,又不想回家。晚上孙舜武还要在广春楼请他吃饭……
哎……到月见三天,喝了三次酒,真是标准的国人作风。
叶未然正在无聊着,信步在北门的商铺前逛荡,却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冯宣。
冯宣气色不佳,显然是昨夜酒喝得多了。
“未然兄,真是巧了!”
“是啊是啊!冯兄,这是要去哪里?”
“哦,闲来无事,今天天气好,便想去郊外逛逛。”冯宣昨夜喝得酩酊大醉,看样子根本是刚刚起身。叶未然本来也是无聊着,便和他结伴,一起出了北门。
这时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北郊的林子多半是常绿林,所以看起来倒是若春天一般。冯宣在月见城住了这么多年,自然而然地充当起了讲解员。
“此处叫做跃马湖,”冯宣指着北郊外一个不大的湖泊道:“当年太祖皇帝在平江国首倡义兵,曾经被打得大败,只身逃回月见,看见城门却觉得羞于进入,便想骑着马一块儿投湖而死。却不想那匹良驹,带着太祖皇帝从湖上一跃而过。从此,这湖便叫跃马湖了。”
叶未然讶然道:“原来太祖皇帝也有这样不顺利的时候!”
冯宣正色道:“正是。天下间想要以一己之力兼并九州的野心家不计其数,但是真正成功者真是寥寥无几。‘元和之乱’以来,天下豪强并起,一百年间多少人想要问鼎天下,却终究是功败身死,只留下各国各地数不清的战乱和阴谋……”
叶未然知道,所谓‘元和之乱’,指的就是一百年前大周皇帝父子相残,闹出“一天二帝南北京”的事情。
“……像平江守大人这样,能够保有一国三代的,真是世上少有了。这一百年间,不知有多少名门贵族湮没无闻了……”冯宣有些伤感,道:“我的祖父便是南越国的国守,却不幸为手下大将桓冲所叛,只得流落至此,所幸还有性命,许多我家这样的情况,都是被族灭的……”
叶未然好言安慰了冯宣两句,又问道:“现在而言,大周最大的势力有哪些?”
“最大的势力,莫过于民部卿李元熙和宫内卿沐国缨二人了。李元熙占有北陆道全境,北燕国、南燕国、上谷国、上党国四国;而沐国缨则是控制了皇帝,占有了京畿道平原国、安阳国和汾水国三国。几个月以前,有消息传来说,李元熙借着所谓皇帝密诏,开始兴兵攻打沐国缨,现在战况似乎仍在僵持着,看不出胜负。”
叶未然点点头,道:“那平江守大人的实力,在天下而言,算是何种档次?”
“这个嘛……”冯宣有点迟疑,道:“这个,很难讲。客观地说,应该算是中等偏下的档次吧!”
冯宣细想片刻,道:“我祖上所在的南越国,在三十六国之中实力最弱,其次就是同在南海道的合浦国、交趾国、以及安越国;而江南道的安江、平江、镇江、临江四国,实力也算是一般。中原道、东山道和岷江道等几国实力相当,略高于我国。西凉道,关中道各国实力更佳。最强的就是北陆道和畿内道了。”
冯宣又说了一些相关的事情,叶未然听了这些,感觉自己终于对这个世界的大概形式有了了解。
“冯兄果然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真是令在下佩服不已!”
冯宣连连摆手,道:“这都是家父平时常常谈起的事情,我也不过是听他老人家说多了,记了下来而已。”
叶未然刚想询问些其他的事情,却听见有人快马从北门而来,正是刘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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