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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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凉凉,湖光山色。一队人马带着秋色在山道上行走着,一路上虽然风景不错,但无人有闲心欣赏这浓浓秋景。走在大队人马最前端的是一袭白衣的风华,他骑着爱马一脸紧绷,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情。紧随其后的是两名骑马慢步的青衣男子,头戴冠帽,束发而起,身后背着一柄青铜剑,看样子是七岳阁里颇有地位的门徒。在他们之后是十来名徒步而行的入门弟子,在大队弟子中间一个沉重的箱子在四轮的木板车上被前拉后推着步步前行,车轱辘所过之处,只留下两行深深的印记。
哒哒哒……
似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听觉敏锐的风华回头望了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寻俭,你去后面看看,似乎有人在跟着我们。”风华沉声道。他们已经走了,如果后面真的有人跟着,那么必定是来者不善。
“是。”被称作寻俭的年轻男子调转马头,朝大部队的反方向疾驰而去。
哒哒哒……
寻俭未归,马蹄声依然萦绕在耳畔,风华不禁皱眉。他并未心神不宁之人,十年来他原本就不尖锐的棱角完全磨成了如海潮带来的雨花石,若说他还有一点凡人之相,就是他那颗封闭已久却不为人知的孤傲的心。在外人看来,他早已心如死湖,就算往里面投入一块大石头,也未必能再起涟漪,这样的沉寂的平静,吞噬了一切能让他心起波澜的事物。
“少阁主,他们正在我们后面。”良久,寻俭终于归来。
“意料之中。”风华低笑,因为昨夜未曾下雨,如果前方有人前行一定能看到留下的马蹄印,可惜山路一片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他们昨晚不是已经出发了么?怎么反而落在我们后头?”一旁的竹俭不解。
风华亦不知其原因,环视了一眼周遭的风景徐徐道:“冷冷深秋,或许他们走走停停在欣赏这湖光山色吧。”
“二少也在其中。”寻俭不急不缓地补了一句。
“是了,我怎还希冀他会听我的话留在那里?”风华的语气依然缓缓而出,忧郁的神色不难看出他眉间浓浓的哀伤。
“少阁主,是否要派人保护二少?”寻俭问道。少阁主向来都很关心二少,虽然二少从来不接受少阁主的心意,但少阁主从未停止过对二少的关心和保护,特别是那六年,那六年间……任凭马儿一步一踢踏地慢走着,寻俭渐渐陷入那六年的回忆。
“酹月和他在一起怎会有事?”风华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寻俭了回忆,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风华嘴角一勾,待到笑容完全展露的时候,寻俭才看清少阁主勾起的微笑透着浓浓的自嘲,“是你太低估他了,还是我们都把他当成了莫须有的敌人?”
风华回头直盯着寻俭的双眸,似要从他的眼里直接看透他的心,然而双眸里却带满了盛不住的笑意,并不会令人觉得毛骨悚然。风华本是对万事都看得十分淡然的人,寻俭一见少阁主那抹淡然得快溢出双眸的笑意,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哀伤袭来。
“少阁主说的是。”寻俭毕恭毕敬地回答。他对少阁主的敬佩是无以复加的,任何人都无法颠覆少阁主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更无法取代少阁主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包括七岳阁阁主风天涯。
私下里他们都把公子明镜称作“他”,七岳阁里除了少数以二少主为尊的人称公子明镜为公子,其他人都忌讳着不提公子明镜的事情,就算不得已提起公子明镜,也只是用“他”来代替。因为“他”与少主、二少主乃至整个七岳阁都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十二年前,“他”在论剑七岳阁的比剑场上击败了少阁主,一战成名之后,“他”被神话成十二岁的武林后起之秀。当时只有十三岁却依然天真烂漫的二少为了追随“他”,离开七岳阁六年,其中有三年的时间花在找寻“他”的路上,最后“他”只让二少在“他”身边待了三年——以夜楼楼主公子明镜书童的身份,三年之期一到“他”又把二少遣回了七岳阁。
重回七岳阁的二少,再也不是当年的十三岁孩童,一身翩然白衣的他宛若天人惊现于七岳湖上,以一身非凡的轻功不借助任何外力掠过湖面直达七岳阁顶。本以为二少一身干净,哪想在他见过六年未见的大哥之后,第二天一身紫袍宽口地出现在向来以青白衣衫为主的七岳阁上,成为七岳阁上唯一一道邪魅的色彩。
而后六年,二少只要看到七岳阁西边的烽火,总会离开七岳阁十天,然后在第十天夜晚带着夜色一身风尘仆仆地返回。二少应该不是去见“他”吧,因为每年初秋伊始,“他”总会来七岳阁住上一段时日,时日长久不定,全凭他心情好坏。而二少在这段时日里,总要陪伴在“他”身边,虽然他们不住同一院落,但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见到一身红白相间的“他”和一袭紫袍的二少双人成对影,时而调笑灿烂如花,时而对弈神色严谨,最经常看见的情况则是二少在一旁舞剑,而“他”在一旁抚筝,十指纤白宛若竹节拨动于琴筝之上。那把筝是二少为了让他开心而托人从远房带回的百年筝,而如此好筝弹出来的音调却令人捶胸顿足,江湖上传闻“他”是个通晓音律的人,却无人知晓“他”会用如此好筝弹出如此不成曲调的曲子。
“寻俭,你在想什么?”风华问。
“他……”再次陷入回忆的寻俭被少阁主的声音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直觉之下他就要把刚才所想的就这么说了出来,偏头看见是少阁住,他禁住了自己的唇舌。
风华从寻俭的神色和反应大约猜到了寻俭失神的缘由,他无奈地摇摇头:“寻俭,你追随我多年,却始终不知我心。”
寻俭无言。少阁主说的没错,他只是一介莽夫,从来不知道揣测少阁主的心意,只是一味凭着心里的意念死心塌地地追随他。
“还有四天就到云家堡,那箱子可拖沓一年了,终于可以交付出去。而彭梧之渊……”风华原本轻松的语气因为提及彭梧之渊而再度愁上眉梢。
“少阁主不必忧虑,云家堡已应承会派人过来接鼎。”寻俭并不担忧此事,云家堡虽是商盟,但能在三盟之中立足作为商盟之首,一定有其特别之处,那些贵重的外来商品也都是由云家堡自身所训练起来的一支队伍押运的,未曾出过问题。思及此处,寻俭内心不由感叹,云家堡还真是不容易,既为商盟又能自己训练出身手非凡的高手,完全不输给江湖草莽。
“这一路上的平静,还真是让我觉得隐隐不安。”凭风华的直觉,这样的平静之下应是暗藏着处处杀机,若非是有人在暗处保护他们,不然就是有更大的阴谋隐藏在背后。

“少阁主,切莫担心,贼人若现身,寻俭一定以死挡在少阁主前面!”寻俭一脸愤慨,仿佛下一刻就要英勇就义。
风华噙着微笑摇头,不知自己摊上这样的一位忠士是喜是忧,眉间的忧愁却久久未去。
-------狂--徒--奔--跑--而--过--------
“风二,你真的不上去看看你大哥?”公子明镜以轻功快步在前方,风二跟在他身边,仔细一看才能发现其实风二还是跟在公子明镜身后的,他们之间虽然平起平坐,但身份却始终互有悬殊。几位夜楼的堂主骑马跟在两人身后,再往后是两顶华丽的轿子,扛轿的八位轿夫也非俗人,个个脚力非凡。
“我去了等他身边的人对我冷嘲热讽么?”他心知他们已不再这样对他,但他还是无法摆脱曾经的梦魇。
“呵呵,刚才他身边的人来过一趟,见是你我又回避了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无需旁人多言。”语毕,公子明镜顿足一个回身钻进了其中一顶轿子。
风酹月看着公子明镜消失的身影,腾身而起落在一匹无人骑坐的马上继续赶路。
“风二少。”说话的是骑马在风酹月身侧的无烟。
“嗯哼?”
“其实楼主不希望你一同前往。”无烟面对风酹月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句话。
“我知道。”这样的回答不轻不重,随风而逝。
“那你还……”无烟不解。
“我只是想去看热闹,丫头,你别老把我想得那么脆弱。”说着风酹月一改漫不经心的态度,一抹漂亮的笑容挂上了他的俊颜,他偏过头带笑地望着无烟,只为博佳人一笑。
“您的笑还真是不值钱!”无烟没好气道。她不喜欢天真浪漫的风二少变得郁郁寡欢,只能在人前保持他那惯有的笑容以博得众人的安心和开心。
“风二少,你还是回七岳阁吧。或,或许……”一阵沉默后,就在无烟正要忍不住将她所知道的一部分计划全盘拖出的时候,一声慵懒的声音从轿子里传了出来。
“无烟,你想回尚书府了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从轿子里传出来,轿外每个人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公子明镜的这句话既是玩笑,也是警告。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虽然夜楼里没人知道无烟和尚书府的关系,但每次只要无烟触怒了楼主,楼主总会提起尚书府,然后无烟便知趣地禁言了。
“无烟,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风酹月适时地说了一句话,有为无烟开脱之意。
“风二少,夜楼里的规矩向来清清楚楚,无亲朋之关联,不惹是非。”马前大病初愈的伏祁提醒道,作为夜楼执法堂的堂主,他不希望用那些残酷刑罚去体罚一个尚弱的女子。风酹月曾为公子明镜的书童,而现在的风酹月虽不是夜楼人,却也同公子明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听闻伏祁的话,风酹月回头看向身后的轿子却不见公子明镜有所答复,看来伏祁的警告是没错的。他虽跟在公子明镜身边三年,却也因为他们三年都在江湖上漂泊,从未回过夜楼,所以他根本没机会见识到夜楼的刑罚手段。
一路上就这么沉默着,再无人有闲心欣赏这秋光之景。
善用暗器的破潮突然袖口一挥,往沿途的高树丛上甩出了几枚飞镖。
“呃——”
树上的人还为来得及叫出声,就从树上掉了下来,伏祁下马一摸脉门:断气了。
“只是个盯梢的。”
“公子,还继续前行么?”问话的是书童鹰戈。
“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他一贯的作风,虽然这样的游戏并不好玩,连盯梢的人都会被轻易地发现,可见这批来者不善的人马实力并不怎么样。
大队人马带着两顶轿子继续走着,避开了贼人在山道上挖的一些深坑。当走到丛林深处的时候,只听“唰——”的一声以风酹月为首的人马四周布满了拉弓的好手,每把弓上都带满了三支箭。
不等双方多言,四周的箭齐向中心发射。而处于中心的风酹月一干人等,有的拔剑挡箭,有的飞身而起直接窜到周遭外围徒手拧断了射箭人的脖子。
“不留活口。”很轻的一句话从轿内传了出来,但是每个人却都听的真真切切。
原本纷乱杀生四起的丛林,在公子明镜那句话说完的片刻,霎时安静了下来,血肉横飞满地尸首。
“明镜,你……”风酹月想问公子明镜为什么不留活口。刚才在远处,他好容易才抓住了一个正欲逃跑的弓箭手,就在他逼问的时候,破潮一枚暗器没入弓箭手的咽喉,弓箭手立即命丧九泉。
“我的轿子被弄脏了。”公子明镜说话声依然慵懒,仿佛刚才下令杀人并不是出自他口,他只是旁观了一场打斗而已。
“咳咳……”轿内传来了阵阵干咳声。
“启程吧,黄泉这毒拖不得。”
一干人马继续轻松上路,一路上赏赏风景,抓到野味还能打打牙祭。而风酹月虽然表面上故作轻松,心里却是疑雾重叠。
“风二少,公子明镜做的事情总有他的安排。”看出风酹月心中的疑虑,无烟沉声道。这样轻的声音正在为黄泉运功疗伤的楼主应该听不到吧?无烟心想。
风酹月还未来得及搭上话,连个笑容都还没来得及给的时候,一声轻音从轿内传了出来。
“无烟,你回夜楼吧。”
“楼主!”无烟大惊,果然还是被听到了。这样的一次行动,如果自己被楼主遣退,多年来辛辛苦苦在夜楼打下的地位将不保。而且,这次的行动夜楼的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有多少人觊觎着夜楼这个神秘却又光明的组织,如果夜楼元气大伤,仅凭她无烟一人也无力重振夜楼。
“回。”这次公子明镜只说了一个字,声音越来越虚无缥缈。
发现状况的破军立即飞身离马冲到轿前:“楼主,黄泉之伤还是让我来吧。”不难想象,从楼主一进轿内就开始为黄泉灌输真气,已经有几个时辰的时间了,就算是内功再深厚的人也必定有损元气,而后的计划和所要面临的危机,如果楼主稍有差池……破军不敢再想下去。
轿内并未传出任何应答。
“无烟这就回去。”虽然公子明镜在轿内,但是无烟还是调转马头往公子明镜的方向双手抱拳恭敬地回答。
“嘶——”只听一声马鸣,无烟策马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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