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七岳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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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九窍阁生闷气的风酹月被风华派来的仆役叫了去。
七岳阁。御剑阁书房。
室内淌了一地暖和的金光,光源来自于房梁上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即使现在白昼如虹,它们依然绽放出柔和的光芒。相较于屋内精致的陈设而言,眼前两名对立而站的男子之间的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一脸冷笑地把玩着手中杯盏的是一身紫袍的风酹月,他正站在离房门最近的地方,等风华把话说完,他就转身离开;而一身笔挺白衣神色严肃的风华,背对着大门,只留一背孤寂对着风酹月,他眯着眼睛抬头看着房梁上的夜明珠,星星零零地回忆着过往和自己唯一的弟弟相处得并不愉快的日子。
“喂,我说你把我叫过来不是要我站这看你发呆的吧。”风酹月冷哼,他讨厌这个地方,更讨厌眼前站着的人。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风华晃了晃神,缓缓道:“二弟,爹正在闭关,入关前他曾嘱咐我两件事情。”
“少废话。”既然是老头有话要交代,他就不妨一听,他又要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教诲。
“咳……”风华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的男子这样漫不经心说话的口气,所以并未发怒,只是干咳了两声,“一是让我去参加云家堡的三盟大会,二是希望你能暂时接管剑宗的事务。”
江湖分三大派——剑盟、刀盟、商盟。剑盟以七岳阁为尊,而七岳阁又以剑宗之为最。剑宗是七岳阁乃至剑盟的核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风天涯最疼爱的向来是他的大儿子风华,怎可能把剑宗交给他掌管?
“由我掌管剑宗?”风酹月真要怀疑自己心脏的承受力了,自从祝灵灵死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处于阴郁状态,自己对朋友的无情吓坏了自己,虽然公子明镜听闻此事之后,只是一笑而过,但他的内心依然久久不能平静。他原以为剑宗将由风华接管,自己只能落个内务的闲差,或许连个闲差都捞不着,只能自己游弋于江湖,自生自灭。
“只是暂时的,”似乎早料到风酹月会有如此反应,他急忙解释,“明日我就要出发去往云家堡……”
“暂时?我七岳阁的二少主怎可为了一个暂时的缺职误了三盟大会这样一场热闹。”风酹月打断了风华的话。或许几年前他还对剑宗的事务有所兴趣,但那样的兴趣仅仅只是建立在他对父兄的憎恨之上,然而时年渐过,他的恨意也逐渐消除,而现在的他总是任意妄为,只是不想在别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软弱,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至于三盟大会,他只因公子明镜一定也会前往,他一定要站在明镜身边成为夜搂独一无二的二主。
“你……”正要说点什么的风华,一见风酹月那一副天塌下来与我无关的表情,颓然放下伸出一半的手,长叹而出。
“又是你在老头面前假好心的退让我这个弟弟了?”风酹月一步步逼近风华。
“还是你觉得所有的东西得来的都太容易了,所以不屑与我争?”面对风酹月的步步紧逼,风华依然站得笔挺一如他身上的长衫,不曾退却。
“我风酹月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么?”当风酹月的充满愤怒的双眸与风华淡然无色的双眸差一点就要撞上。
相似的四眸互相盯了一会儿,风酹月狠狠地从嘴里吐出,“我、不、稀、罕!”说罢,风酹月拂袖而去,只留下一脸愁容的风华独自站在原地,扯开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看着日渐成长的弟弟越来越排斥自己,风华心里一阵不痛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随即转身走入一道暗门内。
关上门,室内遂恢复一室幽暗的冷清。风华拂袖而过,密室里的两排蜡烛猝然被点亮,点点微弱的火苗渐渐变大,照亮了整间密室。
室内大门的左右两侧皆是一排淌过烛泪的白蜡烛,正对密室暗门的正前方摆着一个小小的灵堂,亡疏上书——故显妣齐氏孺人之神位。灵堂正上方摆着一个黑色的“奠”字,“奠”字上方帖着一张横幅布条:“无母何持”,两边的挽联分别为:“登堂不见慈母面”和“入室犹闻教子声”。
一身白衣的风华走到灵堂前,挽起宽大的袖袍瘦削的手拿起灵桌上的三炷香,燃了旁边的烛火,手持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朝亡疏之位拜了三下,然后将香插在香坛上。风华走到摆在灵堂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看着袅袅腾起的烟缕,双手放在双膝之上,闭目养神。
一闭上双眼,一幕幕令他痛苦不堪的画面顿时涌入脑海。
风天涯狰狞着对自己厌恶的面孔,母亲充满哀伤的无助的眼神,月姬妖娆的媚笑,弟弟一回回对自己的抵抗和愤怒的神情,七岳阁所有见到他的仆役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嘴脸……
-----------狂---徒---奔---跑---而---过---------
“华儿,你喜欢爹教你练剑么?”年轻的男子风度翩翩,一手持剑一手丹书。
“嗯。喜欢!”身高刚及庭院方桌的男孩大声嚷道,搂着他的女子一脸幸福的笑容比过了庭院成片的桃花。

……
朦胧中,一位美丽妖艳的女子缓缓从桃花林里走来,闯入了他的视野,越来越清晰。
“姐姐,华儿好可爱。”女子温柔莞尔,不如她外表上那般风尘,“华儿,你喜欢姨么?”
“喜欢!姨好漂亮!”十岁的男孩依然生活在梦幻中,不食人间烟火,搂着他的女子依然一脸温柔,却略显无奈,一脸嫣红依然堪比桃花。
……
“华儿,以后喊他二娘。”男子的声音略显苍劲,岁月不饶人。
“二娘!”多了一个娘亲真好,一脸沉浸在幸福中的他未曾回身注意过娘亲脸上那抹渐渐消失的苦笑。
“华儿真乖。”妖艳的女子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一脸笑魇盖过了当年幸福的桃花。
……
“华儿,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你要好好照顾他。”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苍劲,时间只给他留下了脸沧桑。
“是,爹。”他已经学会了遵从,但是他并不是完全在遵照爹的意愿去做事,他的确喜欢二娘和眼前的这个还未足月的婴儿。
很久之后,他发现爹看他的眼神渐渐充满了不耐烦,所以他不再出现在爹面前。
……
“华儿,你在忙么?”好久未见二娘,她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步步缓缓生足莲。
“二娘。”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恭敬地站起来,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子。
“华儿真努力,二娘给你炖了人参汤补身子。”二娘常给他和爹炖补品,就算有了弟弟之后,给弟弟炖补品也不曾少过他一份,他是真心喜欢二娘。
而娘亲……越来越糟糕。
……
“华儿,我不许你再吃那个女人送过来的东西!”女人厉声道。
“娘……”男子无奈,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先前几次听娘说的时候,他曾也拿来银针试过补品,可是银针总是毫无反应。
“她拿来的东西有毒……有毒啊……我的华儿……”娘亲突然一改严厉的神色,一把抱住他,泣涕连连。
娘果真疯了,他心里不禁怅然,已经失去了爹,现在又要失去娘亲了么?他抱着娘亲的双手久久不愿放开,像是儿时娘亲哄他那般的哄着她。
“来人,把夫人带回去!”苍劲有力的声音透过房门,现在他连房门都不愿意踏足。
因为娘亲的疯癫,所以爹才开始讨厌他的么?察觉有人在拉动他的衣袖,低头一看,五岁的弟弟正拿着一把剪刀剪他的袖口。他一脸无奈,面对可爱无知的弟弟,他又能如何?打开久关的窗户透气,却见四周的仆役都躲在角落里对他指指点点,一两个经过他窗前的仆役一见是他,马上避开绕路远行。
突然间,七岳阁的人都不再对他毕恭毕敬,只有娘亲偶尔正常的时候会对他交代上几句窝心的话,除了娘亲再也没人对他嘘寒问暖。曾经的幸福恍如隔世,伸手却够不着那点点星零。
……
忽有一日,他被人从那间三年来他不曾离开过的小屋子接了出来。
“华儿,你长大了许多。”爹抚着他清瘦的脸庞,一脸欣慰。
“……”他不知如何作答,已经好久不曾开口说话,只是自己关在屋子里习文写字,连曾经唯一令爹引以为傲的剑术都荒废了。
“华儿,以后你就是七岳阁的大少主,加紧练剑吧,再过一年便是七岳阁的论剑之试了。”已经上了年纪的风天涯拿起身侧的宝剑交给眼前十八岁的年轻男子。
“……”他张了张嘴想回应爹的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只能顺从地点点头。接过宝剑的手,冷不丁地抖了一下——好沉的剑!握久了笔杆的青葱白手,勉强地提着宝剑回到爹为他准备的新房间。
从这天开始,他恢复了他在七岳阁的身份。有专门的师傅教他剑术和内功心法,他被所有人重视,一群仆役前呼后拥地嘘寒问暖,即使他对他们冷若冰霜,他们依然前仆后继,而疯癫的娘亲也开始有人侍奉。
直到有一天……
“滚!你滚!”一声女人的嘶吼闯入他的脑海,真实一般地涌现。
“听雨,我是天涯……”
“滚!马上滚!”屋里传来一阵乒乓的响声。
过了好一会儿,一声凄厉的哭声透过了屋里屋外两个男子的心魂:“天涯——”
砰!
一记沉闷的响声从屋内传来,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屋子,却看到了满脸是血的娘亲。
“华儿……娘……娘亲从来没疯过……”她无神的双眼朝着满脸泪水的风华流露出最后一丝温柔,便毫不留恋地踏上了往生之路。
“啊!啊!啊——”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人忍不住吼叫了出来,紧握拳头的双手带着强劲的的愤怒猛然捶地。
砰!
和记忆里那记沉闷的响声好像。
回过神来的风华扶着自己的额头回头四望,幸亏是在密室里,若被人发现免不了又要应付一阵阵虚伪的关心。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怒和痛楚,他终于拔剑而起,用力一挥,两排烛台瞬间泯灭。
一室幽暗的寂静,黑暗中似有阵阵被压抑着的哭声徐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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