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营外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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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组考试的成绩已出,名列三甲的分别是段思绮、曾玖雅以及甲组一名学员。虽然有些学员也完成了任务,可是却被邝教官判了不及格。
原来这次女学员做任务是分两种:一、完璧之身完成任务后,必须得完璧而归。二、已非处子的学员哪怕是使用美人计,都必须从对方身上取回真正的信物。前者考的是全身而退的定力,后者考的是灵敏的观察力。而那些未通过的学员不是拿错了东西,就是任务完成,身子却被人夺了去,更甚的是极个别学员不但赔了夫人,还折了兵。
照例,她们是非处决不可。也不知是否临近春节,教官们格外开恩起来。
他们允许那些未通过的学员重考,让她们在盗窃敌台信号与密码破译中将功补过。
这是她们常常练习的课程。
可是这场考试,一点都不容易。不但有段思绮和曾玖雅几名成绩优秀的学员充当敌台,还有总教官坐镇考场,负责干扰待考学生们窃取敌台的讯息。
就算段思绮等人念及同窗,有意放她们一码,可是薛云烬这关也难闯。
待考学员们似乎已遇见到各自的下场,迈向电报室时脚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不停回头张望着什么。
本来考场是分开的,薛云烬未免‘敌台’学员作弊,便主张和段思绮她们同一间。
在他讲话的过程中,段思绮一直低垂着头,望着桌上的电报机。
十五分钟后,在她吃过果实的桃树下,势必会新添数具尸骨,连叶子都能散发出血腥气。或许那名男学员,也会被埋葬在她不知道的一颗桃树下,等过一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却始终等不到,亲人的认领。
段思绮莫名沮丧,思念起一年多未见的母亲。以前她拼命压制这种感情,是因为她不敢想,怕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可现在,她非常想母亲,想抱着母亲再多撒撒娇;想再把生柿子藏米缸里把米给捂坏,惹来母亲一顿好骂;想再和母亲在大年初一挨家挨户拜年,吃吃别人家的红枣茶;想再次端着饭盆,走街串巷去讨一些残羹剩饭晒干做米粮,哪怕受尽白眼。
这些曾经觉得寻常不过的生活琐事,她现在想再经历一次,反而不能了。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剩冰冷的发报机。
‘滴——滴——’作响的发报音,随着学员们手指紧凑的频率而不断此起彼伏,犹如一曲不成调的鸣啼。
干扰敌方对薛云烬来说,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可他仍然很认真的去办这件事。并非因为这关系着数条人命,而是无论大事小事,只要他接了手,就绝不会敷衍。
可在考试结束前,他忽然收到一条讯号。这个人利用反盗窃,将信号直接传给了他。电码译内容是一个很简单的疑问句。
‘春节可否探母?’
薛云烬愣了半秒,随即不再理会,尽管知道这个人是谁。
然而这种冷处理在他接连收到重复的信号后,最终土崩瓦解。
‘不准。’他斩钉截铁回复的电码,很快遭到对方反唇相讥。
纵使他不想纠缠于这种无聊,且公私不分的对话游戏,可对方并不死心。
‘我母亲到底是生是死?’
‘两年将至,莫非还不准见一面?’
‘毕业之日,团聚之期。’这是薛云烬最后一次回答她的问题。哪怕她会怨恨,会在心里痛骂,他也不愿改变最初的原则。
反正,考试时间结束。
但他没有即刻离座,而是等到学员们都走光了,才慢悠悠的站起身。
在经过段思绮所坐的那张桌,他停了下来。想到她那些幼稚的讨价还价,就是从这里发送出来,忽然产生一种兴致。
他立在这台发报机前,按住她曾点击过的手柄,敲出一连串无声的讯息。早已断电的发报机,是无法激活这些电码,更不能将它们传递给所要传递的人。
或许这本就是他,不可言说的秘密。
春节刚过,萧云成就接到一项任务。上头命令他立刻前往凉山,去救一个人。
段祈樊。
他一路过关斩将,好容易从地方军阀、绿林土匪的夹击中逃脱,眼看距离凉山不过区区十几里。然而这时,一股新旧势力的血战,却已在凉山爆发。
谁要想在凉山杀出一条血路,绝不容易,如果想从猛爷手里夺权,更是难上难。只可惜,权势永远无法与年龄抗衡,猛爷毕竟老了。而他三个儿子名字都带个龙,偏偏全成了虫。所以段祈樊代表的新力量,注定要将凉山重新洗牌。
这些年轻人有的是能力,有的是胆量,赤膊上阵,提着刀子就敢往人身上捅。而镇上那些彝族老乡们则缩回脑袋躲在家里,外面如何厮杀械斗,都不关他们的事。就好比改朝换代总要死那么些人,谁做皇帝谁成寇,他们漠不关心,反正第二天醒来,他们日子照样过。
最终,还是段祈樊率先闯进猛爷的总坛,一个人冲入了猛爷必然会在的那栋屋。
之所以单刀赴会,是因为猛爷在他心目中,始终算个人物。
推开挂着牛头的大门,猛爷果然在里面,依旧躺在他最爱的竹摇椅上,不疾不徐的抽着,他半辈子都没离过的大烟。
“坐吧。”他手中的木签子指向段祈樊每次都会坐的靠背椅,一如往常的淡定。
无论外面杀红眼的厮斗有多惨烈,到了猛爷的房前,总要搁置那么一会儿。所以段祈樊安稳的坐下,似乎并非为了篡位,只当仍是猛爷的座上宾。
猛爷见他肯坐下,安慰的颌首微笑,那眼角翘起的数道褶皱中,也仿佛夹带着几分年老的自嘲,透着令人扼腕的苍凉。
“好……难得你还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
“我能在凉山混出名堂,少不得你先前的提拔。只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你一手造成的。”段祈樊有感叹,但并不遗憾。眉宇间隐约透露的肃杀之气,将他摆出的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抵消得无影无踪。
猛爷当然也清楚,养虎终为患。只能怪,眼前这个青年,缘何不是己出。
他静静抽完最后一口大烟,将烟杆子丢弃一旁,再也不碰它。
“缘分有聚就有散,人这一生谁不曾有过遗憾的时候。我不是个容易后悔的人,如果回到几天前,我一定会更加不择手段铲除你。虽然我曾想把你当作心腹,想拿你当自己儿子一样信赖,可你身上的血,终究不是我的。终使对我再忠心,我都不得不防。”
原来,段祈樊突遭猛爷围剿,仅错在一个‘血缘’。
“所以你就听信你那三个窝囊儿子的鬼话,定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因为我的忠心耿耿还比不过那三个废物?”
“你应该知道,我毕竟老了,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了多久。你对我而言,就成了最大的威胁。正因为我那三个儿子都不如你,我更加不能容你。尽管他们一无是处,我到底是他们的父亲,只要我在世一天,这个权力始终在我的掌控中。哪怕有天他们不安分了,我也有绝对的把握对付,可是你,我防不胜防。”猛爷道出了心底最大的隐忧。只可惜,还是输给了命数。
段祈樊忽而一笑,讥讽道:“承蒙猛爷看得起,今天这一场戏,我总算没令你失望。”

猛爷笑而不语,看不出他是难堪,还是无奈。
突然他表情一冷,飞快掏出藏在桌下的手枪,却冷不防被段祈樊先发制人。不但手枪飞了出去,就连右手也因为被他子弹击中,废了。
“你果然是老了。”段祈樊望着狼狈至极的猛爷,当年他怒斥几名不服老的手下时,何等威风。到头来,却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猛爷无惧手腕的剧痛,仍昂着头与他对视,却掩不住渐露的败迹。
眼看大限将至,不想他最小的儿子龙飞及时赶到,怒声喝道:“段祈樊!你要是敢对我爹一下,你那新婚老婆一家子就死无葬身之地!”
段祈樊起先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
早在几天前,他便将木莎及其家人秘密转移,防的就是这一手。如今龙飞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他自乱阵脚,他绝不上当。
“龙飞,你这个龟儿子也会有这般出息的时候?恐怕你老子嘴都会笑歪。少跟老子来这套,如果你低三下四求我,或者我会饶你一条生路。”
“呸——”龙飞朝地吐口唾沫,随即举起一枚翠绿色的饰物,冷笑道:“你睁大狗眼看清楚,难道连你婆娘的镯子都认不出了?”
段祈樊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他和木莎定亲前,亲自去省城最好的一家珠宝店里,选中的一只碧玉镯子。又是他,亲自为她戴上,套牢彼此一生一世的明证。那时木莎羞怯而深情的告诉他,这辈子她都不会取下来。
如今它落在了龙飞这个混帐东西手里,木莎想必凶多吉少。
可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木莎在哪!龙飞,你他妈的不是个男人!”段祈樊此刻只想将龙飞的脑袋打满窟窿,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退一步,挟持负伤的猛爷,作为谈判的筹码。
“现在你老子在我手上,是想领尸,还是想领人,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你最好快下决定,你外面那群酒囊饭袋,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哼……你要有本事,现在就可以干掉我爹!到时候,我可不保证你老婆是清白之身呢……还是残花败柳。搞不好赤身**死在林子里,被野狼给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那可就与我无关了!”
“你这个畜生!有本事冲我来!”龙飞的挑衅让段祈樊一时没了理智,他愤恨的掐紧猛爷的脖子,想将满腔的恼怒与担心全发泄在这个老头身上。可一想到木莎,他渐渐减轻力道,故意套龙飞的口风,“龙飞,你这么处心积虑的激怒我,原来就是想借我的手干掉你老子,那样你就好名正言顺的坐上他的位置。你果真是个畜生!看来木莎被你绑架,只不过是你想利用我的幌子吧!”
龙飞一瞪眼,恼羞成怒,“你个龟孙子少在这里放屁!识相快放了我爹,否则以后就别想见到木莎!”
段祈樊冷笑,瞥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猛爷。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寄予厚望的草包儿子。这种没人性的东西,你真的不后悔?”
“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再没有人性……”猛爷这话说得低沉而辛酸,他毫无生机的表情,因为龙飞的丧尽天良愈发显得苍老,“他们终究还是我的儿子。没什么好后悔……只是我知道,你还有人性。”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饶过你?”段祈樊确实开始同情他,但只是同情一个处境凄凉的父亲。
尽管他不以为然,猛爷仍然十分肯定。
“因为我说过,你还有点人性。”
猛爷的笃定,让段祈樊忽然难受起来。他重新盯紧龙飞,喝道:
“龙飞,就凭一个镯子就想让我相信你?你他娘的废物!就不会想个更高明点的手段?”
“你不信我没关系,那么你总该知道,歪子靠卖消息为生,只认钱不认人。如果你真当他是你兄弟,那么你也要清楚,真金白银也可能当了他祖宗!”
这点,段祈樊真的疏漏了。
千算万算,他居然错算了歪子天性中的贪婪。正因为他们曾同生共死,自己成名前也颇受他的照应,所以大权在握后,他没少亏待歪子,甚至把他当最信赖的兄长。只是他没料到,现钱胜过一切,何来什么狗屁情谊!
除了歪子,确实没一个人知道木莎的住处。
可龙飞这人不是个善于算计的人,除非他背后还有指使者,这才是他最放心不下的隐患。
他故意沉住气,继续打探:“歪子和我兄弟一场,你想挑拨离间恐怕不容易。况且,你能放心绑架木莎的人,就不会为了讨好我,而放了她?你好像还没有本事,能让人对你效忠吧。”
“我是没你本事!”龙飞大方承认,一脸奸笑,“可是你别忘了,当初告发你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木莎在他手上?!”段祈樊再也冷静不下来了,他知道龙飞近来身边总有个谋士,专门帮龙飞出谋划策针对他。而这个人的底细他调查过,是小金堂的对头——龙江帮的人。为了垄断凉山供给武汉的鸦片来源,这个人便和龙飞联手,几次三番想嫁祸给他,让他在猛爷跟前失势。就算他先前没打算造反,终究也被他们逼得不得不反。
如果木莎真在这个人手上,那就大事不妙了!
这个时候,段祈樊已无心恋战,哪怕会功亏一篑,他都必须去找木莎。只要他现在去找,一定能找到!
可偏偏总坛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枪声,哀嚎,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另有人马参与进来。龙飞此刻也懒理老父,飞忙跑出去想看究竟,谁知脑袋才一探出门,立马缩回来,刚想关进门,硬是被人闯了进来。
那个人浑身是血,一见龙飞便狠狠抡起拳头,发疯似的砸过去,一边扭打一边怒吼:“龙飞——我今天要了你的命!要了你的命——”
“阿爸?”段祈樊听出了这个声音,仔细辨认身形,他更确定这个人正是岳父阿鼓。
可阿鼓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顾和龙飞扭打,声调也由起初的强硬,渐渐化成一种悲切的嘶吼。
“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把木莎还给我——”
段祈樊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由阿鼓嘴里迸了出来。
“阿爸……你说什么?木莎怎么了!”
阿鼓总算听见了段祈樊的发问,当他将龙飞击倒在地,自己也沮丧的跌坐一旁,抱头痛哭,“木莎……木莎……被这个畜生的手下给害了!”
一股撕心裂肺的伤痛突然袭卷而来,将段祈樊出战前的壮志豪情,瞬间蒙上一层血色。
那是爱人的血。
“不可能!我都没有下命令,他怎么会害木莎!”龙飞振声狡辩,压根就不信这鬼话。
阿鼓见这杀人凶手还在矢口否认,气得又扑过去和他扭打起来。奈何他已经风烛残年,很快就给龙飞占了上风。
眼看阿鼓已受不住,突然“砰”的一枪,阿鼓脸上沾满了血,扑打在他上方的龙飞软软地歪了下去,头上一个血洞还在冒大量的血。
段祈樊拿枪的手慢慢垂下,两眼通红,“阿爸……”他憋住一口气,嗓音沙哑,“木莎在哪里……”
(后面有点硬逼,等以后状态好了再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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