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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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昏昧,纵是头顶的朗朗皎月也照不进蒲北坊来。四周都是黑压压的院落,慌乱间失了方向,向晚往蒲北坊走得更深了些。
“喂!”暗巷的角落里,有人用操着浓重口音的话唤她,“是不是要黑土?”
向晚蓦地停下脚步,警戒地看着他,小声问:“你有?”
那个男人的脸埋在阴影里,瞧不真切,只听得他嗤笑一声,不耐烦道,“啰唆什么?要就跟老子来!”
向晚只一犹豫,那人便在前头走出好远,再也顾不得什么,心一横,便急急跟上。
人声越来越稀薄,到后来,几乎连人影都鲜不可见,向晚从袋里掏出那把水果刀,把它藏在自己的身后,觉得心里安定了很多,她开口问道:“还有多久?”
“到了到了!就前面!”那男人不回头,依旧是一副不耐烦的口吻。
“那我在这里等你。”向晚紧了紧手中的水果刀,往后退了两步,强自镇定道。
那男人终于回过头来看她,浑浊的眼中满是淫亵的**,突然笑道:“如果你要在这里我也无所谓。”
向晚在舞厅待了那么久,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她沿着墙根慢慢后退,背后的刀拿出来指着他,冷冷道,“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你!”
那人逼到近前,**道,“小美人,我就喜欢你的泼辣劲!”趁其不备,一把扭住她的手腕,把小刀夺了下来,随手扔在一边,“真是好货色,细皮嫩肉的,哥哥我好久没有碰到这么好的货色了!”说着臭烘烘的嘴就要拱上来。
向晚吓得白了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被他夺了刀的右手失了掌控还半举在空中,忘了放下来。那人喜孜孜地凑上来,迅雷不及掩耳间,向晚那忘了放下来的右手拔掉头上的发簪,直直往他眼窝里刺去。
“啊!”那人惨叫一声,疼得松开了向晚,随即扑上来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颈。
这时候,巷尾一爿门咿呀一声打开,泄出几丝光亮,应是烟花女送恩客出来。不一会青石板的路上只留下嗒嗒的皮鞋声。门又重新阖上,一切重归黑暗。
向晚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看着那男人狞笑着收紧掐在脖子里的双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听得“砰”地一声,那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顿时撤去,她惊恐地眼看着那男人软绵绵地倒地——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身后,手里还握着一把枪,枪头尚在冒白烟。
“喂,不要紧吧?”那男人远远地看了向晚一眼,走过来,拾起地上的刀,递过来给她,嘴里自言自语,“刚看到的反光原来是这把刀。”
向晚只顾摇头,那男人疑惑着低下头来,鼻尖闻得一撮无名甜香。他伸过手去,触手的是她温凉丝滑的发丝。
向晚只觉一股酒气扑鼻而来,连忙用手背拭去脸上残泪,倚着墙站起来,嘶哑着嗓子道,“谢谢先生相救,改日定当报答!”
如此清澈明净的一双眼睛,突然出现在这暗夜的花街柳巷,只能令那个男人更加疑惑及,渴望。
“你……”夹杂着酒味把向晚圈在墙壁和己身之间,“多少钱一晚?”
向晚被这一句话骇到,惊恐地往后缩,背上青砖冰凉,她只颤抖着平静自己,“先生,你搞错了,我不是……”
“唔,我知道了,”那个男人叹息着抬起她的脸,又滑到下巴,最后停留在耳垂,“只陪酒是罢。”说完他把脸深深地埋进颈项间,嗅着其中的芬芳,又嘟囔,“真香。”
这旖旎的一切结束于一记清脆的耳光。向晚用力推拒他的胸膛,挣开他怀抱的一刻,再也顾不得什么,只仓皇地往前跑。
前方灯火与人声渐嚣,眼看向晚就要没入人群,那男人急追了两步,在出口处终于拦上她。
外街人声鼎沸车声流淌,路灯光倾泻在他们头顶。向晚又惊又怒地转过身,正对上一张无比熟悉的笑脸。
“东少?!”
东少闻言,眯起眼睛,酒已经醒了一般,他双手插袋,突然敛了笑脸,“向晚?是你?”
向晚开始后悔喊出来,这下,两人之间平添了多少尴尬。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东少!”向晚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娜娜,娜娜在里面。”
东少闻言蹙眉,“什么?还有人在里面?!”
“你有没有黑土?”向晚问道。
东少眉一挑,就要发怒,向晚拉着他就往巷子里回去,“你先跟我进去再说。”
“向晚,做舞女,被客人占点小荤小腥的便宜是难免的。”
“向晚,等过了年我就不做了,回家嫁人去了!”
“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往后我所有的,也只是自己手里的钱了。”
“所以向晚,你比我幸运。”
鲜血。尸体。尖叫。她看见娜娜苍白地伏在地上,手里是一截断了的怀表链子,失了魂一般地双手四处摸索着,“表呢?我的表呢?”
向晚奔过去抱着她,从那个人身下捡起表,已经是残破不堪,怕吓着她,向晚柔声道,“姐,表坏了,我帮你拿去修。”
娜娜已经意识不轻,她轻声嘟囔道,“他送我的,我的表,他送的……”娜娜死了,眼泪流了出来,那么冷。
“冷……”
霍清宁压了压被子,又伸手探了探额头。微微蹙眉——还是烧。
向晚被拘在梦里,辗转不得安宁。霍清宁转身去绞毛巾,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见她一只手臂露在被子外面,领口的纽扣也在刚才的一番挣扎中掉了两粒。
他走过去,捉起她的手臂就要裹进被子里,眼瞥见那敞开的领口,手指稍微顿了一下,还是去扣那衣领的纽扣。
谁知向晚在这个时候醒转,惺忪着眼望着他,“二公子?”

霍清宁的表情里蒙着一层狼狈和尴尬,他背过身去,取来桌上的药,“正好你醒了,喝药罢。”
喂她喝完了药,霍清宁帮她掖好被角,开口说,“睡觉。”
向晚听话地闭上眼,眼泪却从合着的眼睑里流出来,很快,便在沾湿了枕上一片。
“不准哭!”
向晚微微点了点头,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仍然隐隐抖动。
霍清宁躺上床,把她连人带被狠狠抱住,像是怕别人霸占了自己的玩具,他抱的死紧,被子里都是细细的叹气和抽泣。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听到了吗?”他对着蒙在被子里的她述说,“医生说她的身子完全败了,即使不是这次意外,也没有多久可以撑了。”他试图让她接受这个事实,又下一剂猛药,“她小产没有处理好,又染上了鸦片,听到了吗?是她自己不自爱,怨不得旁人!”
向晚听得这些话,在被子里使劲地挣扎。他掀开被子,看着她,秀发乱乱的,贴在他颈边,纤细的小手还抓着被角,双眼通红,狠狠地瞪着他。
“好了好了。”霍清宁叹气,俯下头去亲亲她的额角,“算我说错了,你先养身体好不好?等你病好了我们再给她办个隆重点的葬礼?”
她终于慢慢止住哭势,哭累了,就睡着,他衬衫前襟都是她的泪。
他拨开她沾了眼泪的发丝,又绞来毛巾细细擦,末了,才起身走过去拉上窗帘,关了台灯,屋里黑了下来,隐约有她埋在被里的轮廓。
她的病本就不重,出一身汗,热散了,病也就慢慢好转了。
他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虽然没有出去,但账务却搁不得,还是挪了进来。
他们两人之间倒了个个,她躺在床上拿着报纸杂志消遣,他开始在房间的书桌里处理生意。
好像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偶尔抬眼双目接触间,都可以发现两人眼眸深处的波涛暗涌。空气中也浮着一层紧张且暧昧的气氛。
四个星期,他们已经在一起二十八天了,同在一幢屋子里,朝夕相对。向晚在心里数着日子,她明白,该结束的还是要结束。他们之间,横亘的终究是山长水远。
夜里她做梦,做各式各样奇怪的梦:她梦见仅见过一个背影的季馨,幸福地牵着孩子挽着丈夫,任东少在后面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她又梦见冷夫人,打扮地花枝招展,拿着羽毛扇扇出一阵阵香风,说着粗鄙的语言,被所有的贵妇们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还梦见娜娜,拿着一块不属于自己的怀表,口里喃喃,“他送的,他送给我的……”;最后出现在她梦里的是自己的姐姐苏茗和他,两人都穿着西式的婚纱礼服,洁白地像天边的流云,所有的人都在恭喜,说着:“门当户对,百年好合!”
她被惊醒过来,额上汗涔涔的,俯身过去旋亮台灯——房间里有人。霍清宁坐在离她不远的书桌后面,看见她吓醒过来,也不作声,倒了水走过来。
她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开口打断这窒息人的沉默,“几点了?”
霍清宁抬手看表,“四点。”
看着她惊讶的样子,他无声地牵牵嘴角,“我担心你晚上又踢被子,所以过来看看。你的感冒刚好。”
“哦。”向晚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你那个朋友,我已经吩咐人去照看她的家人了。”
“嗯。”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多想。”
“好。”
“我……我该搬回去了。”霍清宁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话来,起身欲离开,又觉得不是他的作风,她不是舒娅不是苏茗,他需要耐性,等着她慢慢地适应他,接受他,等到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再谈婚论嫁。但是也不能一直拖着,她会逃,会离开,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向晚,你……你可愿意随我回去?”
向晚半天也没有回应。他以为她仍在犹豫,仍要退缩,薄唇一抿,俯下身去,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还不及反应,他的吻就覆了上来。
他的吻密密的烙在脸上,烙在颈中。她几乎要被节节碾碎。突然颈间一片冰凉,她听到扣子滚落在地上的声音,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滑下来。
她开始剧烈地挣扎,双手用力捶着他的背,却叫他捉住了手腕使不上力。他低低的叫了一声:“向晚。”
她呜咽着,眼泪刷刷地流,指甲掐入他的手臂,“不要!”他仿佛沉溺地太深,没听见没注意,一味地强取豪夺。
这时候,电话铃骤然响起,霍清宁突然惊醒来,看着身下的人,心里的懊悔排山倒海一般涌来,他匆匆起身,也不去管那电话,衣服乱乱的纠结在两人之间。他动手帮她理好衣服,再用被子把她裹好。
“对不起。”
向晚则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摇头。他忍不住伸手过去抚上她的背,她先是一顿,然后便放松下来。
电话铃又响起来,他依旧不管不顾,向晚边咳边推他,以手指书桌方向,示意他去接电话。
他无声地点点头,离开床榻,向着那张电话走过去。
说不到两句话,只听见“砰”地一声,却是话筒坠地的声音。
“怎么了?”向晚刚止住咳,问到。
霍清宁转过头来,眼里灼灼,有着幽火一般的光芒,他看着向晚,掩饰地笑笑,说,“一点小事,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向晚不明所以,点点头,等他出去了再下床拾起话筒放好,走入浴室。
她没看镜中的自己,只是拢着浴袍里少了纽扣的衣衫,遮住不该出现在锁骨上的淡红痕迹。感谢上帝,他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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