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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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州城的兴隆百货,从来都是个热闹的地方,橱窗柜台里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鲜艳亮丽的服装名牌,包装精美的香水口红,无一不引得太太小姐们趋之若鹜。
“冷太太,您看,这烟斗可是美国进口的,看上去很是大方得体,您看如何?”导购小姐热情地对冷太太介绍。
冷太太有一丝不耐,拿过来递给女儿,“舒亚,你看怎么样?”一边还不忘抱怨,“真是,买那么好的作甚么?要我说从家里拿两支参就可以了,你还非得特意来买礼物……”
冷舒亚仔细地看着,手感,质地,最后还凑近闻了闻味道。微笑着对导购小姐说,“小姐,就这个吧,麻烦包起来。”
“就这么买啦?不问下平远?”冷太太一看票上那几个零不由跳起来叫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晓得体贴体贴平远,他平时赚钱多辛苦,你随便给一个不相关的人买个礼物就几千块?”
“妈!”冷舒亚带着微微恼怒,指责母亲,“霍老爷不是不相关的人,他是怀沙的父亲,你忘了以前怀沙对我们一家的照顾了?”
冷太太不以为然,“那算什么,对他霍二公子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人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就你这个傻孩子还心心念念地记着别人的好。你可要记着,现在平远出息了,你也是个司令夫人了,不要再和霍清宁有什么牵扯了?”
“妈!你……”
“这不是付太太吗?”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穿着白洋装的女子走进,看见冷舒亚略带迷茫的眼神,对这冷舒亚笑道,“付太太不认识我了?我们在圣诞舞会上见过一面。”
“苏小姐?”冷舒亚有点意外,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是怎么给东少出丑的,看上去矜贵无比的女子怎么会主动向她打招呼?她当然不会傻到和母亲一样,认为江防司令夫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头衔。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压死人的权势,何况在这权势的中心——绥州城里?
“原来付太太还记得我。”苏茗笑,“付太太不但人长得漂亮,记性也很好。”
冷舒亚仔细端详着苏茗,心里想着:真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她还很年轻,估计才二十左右,像朵带着露水的初绽的花,干净,健康,脱俗。那双眼睛熠熠有神,睫毛天生地又浓又长,根本不用睫毛膏,眼珠汪汪两潭秋水,灵活生动,喜怒哀乐尽情展现。不像自己,已近而立,原先有的三分颜色也开始褪去,她已经在慢慢老去。
“苏小姐真会开玩笑,哪里及得过苏小姐的年轻漂亮。”冷舒亚微笑,小姑娘给管教得很好,对她相当客气,聊了几句,熟悉了,又改口冷姐姐。那甜甜的嗓音,听在心里一阵舒坦。
不过她可不敢称她妹妹,这么一个玲珑精致的人儿,又懂做人,如果再有一个良好的家世,要嫁给霍清宁,并不是不可能的事。现在一口一个姐姐,等明儿真成了霍夫人,这绥州城所有的女人还不都得看她的脸色?
“冷姐姐在这里买礼物?”苏茗问,笑盈盈地接着说,“是买给霍伯伯的吗?”看见冷舒亚微笑颔首,她苦恼地皱着眉头说,“冷姐姐,你帮我看看该买什么好?我都逛半天了也不知道买什么?当然我没多少钱,只能意思意思。”说完,还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原先冷太太是极度不耐烦的,她急着赶回去再玩两圈,实在没什么耐心来应付一个黄毛丫头,当听到她管霍老爷子喊霍伯伯后,她微楞后即对着苏茗笑道,“苏小姐,原谅我老太婆眼拙,不知道令尊哪位?”
苏茗低头,半晌,才轻声说,“我父亲去世很久了。”
“对不起。”冷舒亚先反应过来,握住苏茗的手,对她道歉,“我妈一向心直口快,你不要介意啊”
“不会。”苏茗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却是敛了两分,“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冷太太和冷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倒是我耽误了冷姐姐的时间,还要姐姐帮我参详礼物呢!”
“苏小姐真是太客气了。”这个时候,挑剔如冷太太也不由夸赞起这个女孩的聪明,小小年纪,话就说得一点不漏且面面俱到。
指着柜台里的一个鼻烟壶,问道,“冷姐姐你说这个鼻烟壶怎么样?”
冷舒亚凑近细看,一个精致的鼻烟壶,青绿的壶身绘着花鸟虫鱼,去栩栩如生,端的是做工细致。再一看那价格,连冷舒亚都噤了声:六万六!显然,苏茗也看到价格了,惊叹道,“这么贵?抢钱呢!”拉了冷舒亚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念叨,“唉,难道真的要像二公子说的那样什么都不用准备,就这么空手上门了?不过,谁叫我穷呢?”
冷舒亚心里涩涩的,但仍是尽力微笑,对着苏茗说,“那是二公子心疼你呢!”
苏茗娇羞不已地叫一声姐姐,脸却开始慢慢红了。
冷舒亚也笑,想来大多数女人,都会爱上像霍清宁般的男人,绮年玉貌,风流倜傥,有魄力够手腕,但一转眼又会紧贴着身子,低声说出酥心柔媚的话儿来,她们恋他的才,他的权,他的势,他的美,连同他的无情,越是得不到,便越看得如珍似宝。飞蛾奋身扑火,并不是不知道会得焚灼,却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所以才甘愿拼上血肉。
根本就不用猜,她就明了苏茗必定是在喜欢着霍清宁。只是,如今的她这么显摆给她看却是稍嫌浪费了,哪怕他霍二公子当真还顾着小时候那一星半点的情意,已嫁作人妇的她对她哪里有半分威胁在?
东走西看了半天,她也有了两分倦意,顺势说道,“苏小姐,我要回去吃药了,要不你去我家坐坐?”
“今天约了人了,去不了冷姐姐的家里了。”苏茗委婉地拒绝“真是太可惜了,我一直想像冷姐姐这样高雅的人,家里一定布置的非常漂亮。”
“那下回你一定要来。”冷舒亚自嘲地想,自己小的时候还常被人夸伶俐,可如今和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比,分明是木讷地厉害。
出了百货公司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刚想打招呼,那人却一转身,上了车。往她跟前驶过的时候,她看见旁边坐了一个女子。时间太快,来不及细细看,只看到一个美好的侧影,即使如此,冷舒亚也知道这必定又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但是,稀奇的是这次那人倒是规规矩矩地坐着,没有对身边的女子动手动脚。每次见着他,身边的女伴没有重复的。而他也会毫不吝惜地表演给大家看,亲着搂着抱着,仿若只有这样,才不辱没了他这绥州第一花花大少的名声。
“你在想什么?笑这么开心。”冷太太奇怪地转过头来看着兀自笑的开心的女儿。
“妈,我看见大公子了。”
“那个败家子?”冷太太没好气地问。
“妈你怎么这么说?”冷舒亚不悦,冷太太实在太过世故,小时候东少也没少来他们家。冷太太对他可是比对霍清宁还好。
“我这么说有什么不对的?”冷太太稍稍提高声音,“这个霍清东自甘堕落,如今哪里还是什么大公子?你莫非忘了他早被撵出霍家了?”
冷舒亚不语,母亲的市侩怕是再也改不了了。从她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在做着捧高踩低的事。真不晓得父亲那样儒雅的人是怎么忍受母亲那么多年的?

车里,向晚问道,“东少怎么突然想着去看戏了?”
“怎么?我就看不得戏?”
“不是,总是觉得有点怪异。像东少这样的人来戏院看戏。”
“那我这样的人应该去哪里?”东少挑眉笑道,“赌场还是舞厅,或者是跑马场?”
说话间,车已停了下来,东少整整衣装,绅士地替向晚开门。
“呵呵,东少,今天我可是受宠若惊啊!”向晚笑着把手放进东少掌心。
“你这是骂我平时对你不够好吗?”东少说。
“不敢不敢,您可是我的老板。”她识得时务,自然不会打蛇随棍上。
“这位先生,你最近会有大劫。”转头,却是一个瞎子算命,对着空气大声嚷嚷。
“你说谁呢?”东少回过去,站在他摊前,用手在他面前比划几下。真是瞎子?东少压根不信!
“说吧,我最近又会有什么劫难?”东少双手撑着算命桌,用手翻弄他桌上的笔墨纸砚,啧啧,一个瞎子居然会写字?蒙谁呢?
东少看着挂着的帆布上写着的字,“料事如神。”
“敢问大仙如何称呼?”
“鄙姓曹。”那曹半仙抖了一下他的山羊胡子,慢悠悠地说。
“哦~~原来是曹大仙。”东少状若虔诚地问道,“曹大仙刚才说我有什么劫难?”
“这位先生最近会有血光之灾,还会有桃花劫。”那算命的瞎子捋着胡子,一本正经地对东少说着。
“哦,这样啊!”东少做出一个我好害怕的表情,立即急切地问道,“那怎么化解?”
“只消破财消灾即可。”
“是吗?曹半仙,你算的真的准。”
“那是自然,鄙人料事如神,怎会诓你?”
“可是大仙,”东少笑得如同一只偷了腥的狐狸,“您难道没算出来,我今天没带钱吗?”说完笑着扬长而去。
丽华戏院门口,霍清宁等在那里,看见东少和向晚二人姗姗而来,“怎么这么晚?”
领着二人就朝二楼走去,看见向晚,也不问东少为何把她带来。自从那晚后,他对这个姑娘有了一种钦佩和亲近,看着她,也颇觉顺眼。
“嘿,刚耍了一个算命的。”东少满不在乎地刁起一支烟。
“你还真是无聊,理这些人作甚么?”霍清宁递过一个纸盒,东少看他两眼:“什么东西?”
“礼物。”
东少接过,看了下复杂精致的包装,想来是价格不菲,咂舌道,“真感动。霍二公子居然这么周到。”但又把盒子递还回去,“我今天准备礼物了。”
“是么?”霍清宁明显不相信,“还是拿这个好了,稳妥些,你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老爷子一向不喜欢。”
向晚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不是来看戏的吗?难道又有什么重要人物在?
“是吗?”东少突然把双手搭上向晚的肩膀,引得向晚转头诧异地看他,“放心,这次我给他带的他一定喜欢。”
霍清宁看着东少的举动,只是笑笑,把礼物收起来。
“你看薄衬香绵,似仙云轻又软。昔在黄金殿,小步无人见。怜今日酒炉边,携展等闲……你看锁翠勾红,花叶犹自工;不见双跌莹,一只留孤凤;空流落,恨何穷,倾国倾城,幻影成何用?莫对残丝忆旧踪,须信繁华逐晓风。”
台上的花旦踩着莲步,细细吟唱。那花旦是绥州当红的红角,自然是唱功非凡,下面一干听众无不听得如痴如醉。二楼正中央的包厢里,坐着一个锦袍老者,花白的头发下,两道深邃的浓眉,眼里精光内敛。
一曲完了,侍者双手托着曲目过来,“霍老爷,请点曲。”
霍老爷子摆摆手,对着侍者说,“不必了,让汪老板自己看着办吧。”
“老爷,这生辰怎么如此简单,要不点幕喜庆点的?”霍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说,“来幕五女拜寿吧。”这话却是对着那侍者说。
“是。”侍者弯腰,恭敬地退下去。
霍老爷却笑道,“又不是什么大寿,作甚么这么讲究!”
“毕竟是一年一次。”霍夫人也笑,“到底还是要操办下的。又不是办不起?”
“这眼看着一年一年地老下去咯!办一次就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年啊!”霍老爷也笑,“真是不想办。”
“话哪里是这么说的。老了也好,合该含饴弄孙了。”
“说起这个就有气。”霍老爷叹息着摇头,“老大我是不指望了,看着他那副样子我就恨不得打死他,老二呢,问他也不表个态。”
“你也别太逼老二了。”
“我又怎么逼他了?苏茗有什么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杜政平已是总理了。论起来,可是老二高攀了。”
“只是杜政平的干女儿而已,哪里就那么金贵了?我们老二谁家女儿不想嫁进来?”
“妇人之见!”
“笃笃笃”三下敲门声。
“进来。”
推门进来是霍清宁,“爸爸,妈妈。”他脱下外套,有下人连忙接过。
“你过来干嘛?”霍老爷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戏。倒是霍夫人,连忙站起来,自从霍清宁搬出去后,她已经有好久没见着他了。
“老二,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霍夫人看着儿子,眼里含笑。
“妈妈,您哪时看见我不这么说。”霍清宁笑着拿下霍夫人摸在他脸上的手,“爸爸,我带了一个人来见您。”
霍老爷头也没转过来,仍旧盯着戏台,“谁啊?”
“爸爸妈妈。”
东少出现在门口。
听到声音,霍老爷连忙转过身来,看着东少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带着一个女人,站起来,看着他,“谁让你过来的!”
霍清宁在心里叹气,都五年了,大哥都已经放开这件事了,没想到老爷子还不肯原谅。母亲还站在他身边,手还搭在他肩上,显然也呆了。母亲少说也有五年没见过她的大儿子了。只小心地叫了一声,“老大?”
霍老爷再看一眼已然呆愣的向晚,他几乎和东少一样高,站在东少和向晚面前,气势逼人,“你不是当初很硬气吗?不是再也不做我霍家的人了吗?那你今天来干嘛?”
东少始终面带微笑,对于惹怒霍老爷子,他是很有经验的,“我来只不过是来告诉您,您有媳妇了。”
空气中静默了好几秒,霍清宁有点着急,他看着霍老爷子脸色愈加难看,终于抢在老爷子开口前把向晚拉到身边,说道,“大哥是开玩笑的,向晚是我的女朋友。”
霍老爷看着两个儿子,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都给我滚出去。”
“你这是干什么?”霍夫人站出来,“儿子难得回来一次,你非得把他往外撵?”又对霍清宁说,“老二,你又是什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女朋友了?”
几乎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会不自觉的疼爱小儿子,霍夫人也不例外。况且,自小,霍清宁就是那个会为家里争光争荣誉的孩子,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乖”。现下,连一向乖觉的小儿子都会带了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来说是女朋友,难道真的是老了,真的是太放纵他们了?
东少看着霍老爷,没有说话,突然,转身就走。
霍清宁看看母亲,“对不起,妈妈,我以后再跟您解释。”说完,拉着向晚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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