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北野定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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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王盛?"刚刚帮吟婉换回血鱼白玉的平儿,在太子府门前遇见了也是连夜急赶刚刚才入京的王盛,坏坏的一笑,走上前,"王将军怎么来了?莫非是得了空闲前来讲妖孽的故事?"
听平儿一说,王盛脸色骤然变红,想起当日自己与庞辉在酒楼中谈论吟婉被当场听到,心里顿时感到羞愧无比,忙开口解释:"不不,我是来见殿下的,不知殿下现在可在府中?"
平儿乐呵呵道:"殿下自然是在府中了。"见王盛明显一副羞愧难当的神情,玩心大起,又添上一句:"不在府中,难道还出去逛酒楼了不成?"
王盛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突然非常希望脚下立刻裂出个地缝,好让他能够钻进去。无言以对,只好胡乱的点点头,由门口侍卫引领着走进院中,边走还边惭愧的对着平儿抱拳行了好几个礼,惹的平儿一阵大笑。
"王将军,平儿姑娘平日里就是喜欢开玩笑的,将军别往心里去。"侍卫见王盛一路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以为他是被平儿戏谑的不高兴了,忍不住开口劝慰。
抬头看了下四周,已是身处内院中了,王盛淡淡一笑:"无妨的,多谢兄台关心。若是没什么事,兄台就去忙吧,我自己去找殿下就可以了。"侍卫轻轻一叹,只好行礼退下,还未张口,王盛早已径自大步离去,穿过院落,片刻之间,已消失在侍卫的视线之中。
长廊尽处,鸿萧正悠闲的坐在廊栏上,漫不经心的晃动着纸扇。光晕之下,他庸懒的背靠廊柱目视前方,刺金蟠龙的白色衣袍纤尘不染,就好像天上下凡的仙人,偏又因那条踩在栏上半抬着的腿,衬的他活脱脱一副不可一世的浪荡模样,眉如远山,瞳如幽湖,周身环绕着不可逼视的耀眼光芒,只是神态之间又是异常冷淡,寒若冰霜。
微风拂面,花香淡远,静谧的院中,重新修建好的池塘铺满了层层醉人粉红。
万籁俱寂中,他听到了军靴踏地的脚步声。
极重的步伐,赶的似乎有些匆忙,打破了院中原本的宁静。很容易听出,寻过来的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带兵的军人。
身影渐近,已经可以看到头盔上印着的亮色羽毛,骤然一个转身,王盛看到了廊栏上坐着的他,略微一顿,忙走上前,双手抱拳单膝着地跪在他面前,"殿下。"
鸿萧笑着收起折扇,指指身旁:"我以为你明日才能抵达京城呢,坐吧!"
站起身,丝毫没有推辞,坐到鸿萧身边:"属下已全都调查清楚了,所以便连夜赶了回来。"
"日行千里,也难为你了……"鸿萧笑着叹了一句,低头摆弄起扇坠,指间随意的轻弹了一下嵌在坠上的青玉,"说说你此番高旋之行,都有了哪些收获吧!"
"赫明仁,哦,也就是靖王爷的族弟,两个月前同时派出了两批暗人,一批来了京中,一批去了边关桥东。"王盛看着他,目光非常肯定,"赫明仁这几年似乎不满于待在暗处,与楼氏一族已经有了勾结。"
"这么说,赫氏内部起了纷争?"毫不在意的抬起头,他含着笑戏谑。
王盛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微蹙起眉,静默了许久。
"殿下,现在赫氏内外,包括楼章王父子,都在调查一脉消失了二十几年的予族死士。"
"予族死士?"鸿萧颇有兴趣,"我听说此脉中人皆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辈,召唤出予族,需有赫氏祖辈传承下来的信物,但这信物已经丢失了。现在予族这脉死士也不知有没有人在统领。"
王盛非但没有因他无谓的语气而放松,身体却是更加紧绷,"殿下,据我们在京中的线人所提供的情报,再加上这段时间我在高旋的所见所闻,当初杀害宰相之女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予族一脉的死士。"
"若是如此,凭旋靖王爷的才能,也该是早就猜到了掌控予族一脉的人才对。"果然不出他所料,百年宝玉的事情只是个引子,靖王早就怀疑到了吟婉,只不过是想利用这件事情引她回家一次,但他这岳父引吟婉回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好像是这样。"京中传言两位王爷合谋造反已有几日了,太子独掌大权只在早晚,旋靖王此刻若是想保住地位,应该会选择和楼章王合作的吧!
王盛续又道:"靖国公军中第一副将成前将军,已在月初之时转到了楼章王军中,按说此举是他二人为取双方信任而互换兵将才对,可是又很奇怪……"
"奇怪什么?"
王盛略一低头,疑惑道:"靖王爷若只是为了合作,完全没有必要派跟随了自己多年的成将军去,而且殿下派去潜在楼王军中的人暗中回报说,成将军在章王爷军中逐渐的将势力划分为两股,其中一股是楼将军派,另外一股却是全数归属到了殿下麾下。"
朝中势力三分,兵权划为四带,岳都已被太子掌控,京中内卫也因皇族与赫氏的联姻,而使旋靖王受到牵制,剩下的也只有北野和桥东。太子远征北野早已计划在近期之内,对北野兵权也是势在必得,靖王爷居然还暗中派人帮太子笼络人心,分裂楼氏的兵马。
难道他是主动放弃了权势地位,不再争了?
鸿萧看着王盛疑惑不解的面容,说道:"既然如此,他可有阻止楼氏父子的兵马汇合?"
他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靖王爷已经很久不曾调动京中内卫,甚至连御林军都没有用过。属下在高旋的时候听赫青哲讲过,就是赫明仁的独生儿子,他说,想要调用御林军,需拥有整块令牌,他也只有一半而已。"
"原来如此……"鸿萧将头靠在廊柱上,微阖上眼。
王盛抬起脸,看着眼前之人略显疲倦的神态,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殿下,北野之事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吗?"
"当然。"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太过冒险,若是太子妃与靖王爷是早已串通……"他蓦地收住话,因为鸿萧虽然没睁开眼睛,脸色却已经骤然冰冷,寒气阵阵逼来,压得他心头发慌,后背瞬时生出一层冷汗。
太子妃与旋靖王的关系,是一个忌讳,在太子一统天下的道路上,靖王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除掉他,是势在必行之事。可吟婉郡主,却是太子宠爱至极的掌中宝,令太子在对赫氏一族的态度上,不断犹豫着。江山与红颜,迟早要做出个选择,他这心深如海霸气十足的主子,到底会选择哪一个?
他突然有些害怕会是后者……
廊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王盛站起身,向身后看去。
华光流彩,尊贵绝美。一身纯白色宽袖衣裙,刺着粉红色花瓣绣纹,头发用一串细碎的琉璃珠挽起,随着动作的轻晃,在光线的照射下变化着色彩,映衬着她极致风情,异魅非常。
虽然已经见过了吟婉着男装时的俊秀清艳,但在一时之间,王盛还是无法适应眼前这勾魂摄魄的妖艳邪美,怔怔的愣在了当地。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么早就起来了?"鸿萧温柔的看着她,语气中含满了宠溺。
甜美一笑,却是将目光移到了王盛身上,吟婉眼中掠过一丝戏谑之色,开口道:"这不是王兄台吗?好久不见了。不知兄台最近都忙些什么呢?可是还喜欢在酒楼中给别人讲故事?"
被吟婉的话语一惊,王盛蓦地回过神,面色一慌,却又是暴红了一片,不知所措的看向鸿萧,却见对方只是不以为然的淡笑着。
心中乱成一团,只好胡乱说道:"殿下,若,若是没有什么事,属下,这,这就告退了。"说完也没等鸿萧答话,便逃离似的跑向院外。
看着他慌张的背影,吟婉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人啊,当初振振有词的时候,可没见他是这种神态。"
鸿萧笑着摇头,"自己调侃够了,倒挑起人家的不是,除了你,哪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了。"
吟婉挑起眉,"明明是他先说过我的好不好,不然我哪来那么多空闲挑他的不是!"

这话又惹的鸿萧连连摇头苦笑,知道这个话题谈论下去最终一定还是他的不对,便再不接话,只是身子向前略倾,钩过吟婉的腰,带入怀中,把她抱坐在腿上。
"好,好,都是他的不对还不行。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环着她的肩,看着她秀美绝伦的脸庞,心里突然一动。为什么就连真真切切的抱着她的时候,还是会担心失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一刻都不能没有她了?
"恩?讨厌,被他一搅,差点忘了是来干吗的,你看,我的白玉拿回来了!"不满地怨了一句,随即又开心的笑出声,"这百年宝玉果然是名不虚传,真的是晶莹剔透精致无双。"
面上一凉,浅浅的清冷之气传来,鸿萧定定瞅着她拿起玉石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似笑非笑,"这血鱼白玉的传说也很不错呀!"话音一落,吟婉忽地收了手,抬头对上了鸿萧的眼。
"你知道吗?"她端正了神色状似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很害怕这个所谓的传说,如果它是真的,以后我们会不会永远都见不到了?"
拥有此玉者,若是男女双方真心相爱,便能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妻,若有一方不是真心,此二人便永远不会再相见。
其实她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如果你和我父王一样,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权势地位,才用我来做交换,又或者你以后会像那个传说中的伊族皇帝那样做,为了天下,江山,弃我于不顾……"
敛起笑,鸿萧紧紧皱起眉头,手上加大力,紧搂怀中人,毫无缝隙的将她贴在自己身上,"你听着,我娶你,仅仅是因为我爱你,并不含其他。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任何原因,弃你于不顾。天下我可以放手,江山我可以不要,你,我却必须要留在身边。"
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堆无比坚定的话,眸光轻转,吟婉喜上眉梢,微坐直了身子,打趣道:"好吧,那我就勉强的相信了!"抬起眼,入目的是鸿萧无奈的神情,和一副不甚乐意的样子,虽还是宠溺的看着她,但皱起的眉却丝毫没有缓和。
"夫君……"吟婉心念微动,无限依赖的靠在他肩上,"你真好。"
闻言,鸿萧一个怔忡,心中一暖,涌出千般柔情,刚刚因吟婉怀疑自己的话而泛起的心烦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了……鸿萧无奈地笑,喜也是她,愁也是她,情绪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制着,行为也严重的受到了影响,就连自己坐拥天下的决心,也随着她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日益增长,而越来越淡化了。
心烦虽然不在了,闷在心里很久的疑问却有些压抑不住的窜了上来,想了想,他开口:"吟婉,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恩。"没有发觉丝毫异样,吟婉赖在他怀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赫氏一族内属的予族死士,现在究竟是不是你在掌控?"
身子徒然一僵,吟婉愣了半晌,耳边的声音是柔和的,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可她的心还是被严重的震到了,难以置信。
她知道这件事情很多人都在怀疑,都在猜测,但是根本不会有人当面向她提出来,因为知道内情的,本也是寥寥无几,不知道的,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此刻,她这权倾朝野的丈夫却是如此直白的将问题摆在了她的眼前,并且从话语中只能听出关心的成分。
他已经全都知道了吗?
心有些慌,吟婉蹙起眉,面色也是乍然一变,全无轻松。
"吟婉?"感到怀中人的不安,鸿萧十分心疼地抱紧她,有些后悔方才问出的话,不禁责怪起自己,手指抚过她的长发,柔声道:"是我不该迫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抬起头,吟婉伸臂环住鸿萧的颈,轻叹一声,终是悠然开口:"确实是我,当年祖父临终之前,将信物私下传给了我,此事至今为止除去我与平儿,再没有别人知道。"
微微地惊讶了一下,鸿萧放松下来,轻扬起笑,有些感激吟婉对他的坦白,"这便是我去北野之前,最后的一个疑问了,能听到你亲口告诉我,我真的比得到任何东西都要满足了。"
……
入夜,吟婉心乱如麻,难以入睡。轻手轻脚的下了床,随意披了件外衣,走出厢房。
轻风拂面,带过阵阵香气,她思绪瞬时清明,抬头一望,夜色低垂,广阔的苍穹引的人神清气爽。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天空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将天地万物笼罩上一层银白的清华。
仿佛还在旋靖王府的内院,那里的空气也是这样清新宁和,草木也是这样的散发芬芳。想着想着,她淡淡的笑了,白天的话语和从前的事情,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连带着她最不愿面对的一切,自心底涌了出来。无奈之余,她抬手将那块白玉拿到眼前,看着上面那条血色雕鱼,独自感伤。
"主人?"
听到唤声,她侧过头,院中有一棵桂花树,月色倾泄下来,映着若隐若现的树影,看不真切。树下站着一个长身而立的身影,一身黑色衣袍,模糊的隐在夜色中。
"予樟"吟婉仔细看了看,随意的伸了下懒腰,扬起笑容,走上前,"这么晚还不睡,这样出来,也不怕被别人发现了?"
"不喝酒哪里睡得着,若是我不想让人看到,就绝不会有人发现我。"手中拿着一个酒壶,予樟无谓的道。
吟婉眼色一动,瞄上了那个酒壶,状似理直气壮的说:"你这样做是很不对的,万一你要是喝醉了,又恰巧三更半夜的有人来偷袭我,你不就不能保护我了?"
"这区区一壶酒,怎么会喝醉。再说了,保护主人是属下的使命,绝对不会因为喝酒而耽误的。"予樟无奈的挤出一丝苦笑,向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台阶上,对吟婉说道:"主人放心,不会有人伤害到你,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的。"
吟婉听他这么说,也不多言,神情却显出了一丝着急,"我当然是相信你。"
予樟抬起手臂,将酒壶倾斜,酒液倾注,径直入口。吟婉心里却早是急的不成样子,她自幼时便嗜酒若狂,只是一直受着靖王管教,不敢放纵自己贪杯,此刻美酒当前,竟是入了别人的口中,真是急的她只剩下不甘和惆怅。
快步走向台阶,在予樟身旁悠然坐下:"其实有的时候,忠诚也可以分为很多种,比如说……咳……"
放下酒壶,予樟含着笑道:"主人是想喝这酒吧?"
一把抢过酒壶,学予樟的样子猛然灌下了一口,酒香浓冽之气自喉间漾开,暖意直滑过胸口,她满意的点了点头,高扬起眉,赞了一声好酒。
"想不到主人还有这等嗜好。"予樟略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抬眼看向沉醉在酒香之中的她。闭月羞花,他突然想到了这句话,随即又摇摇头,她如此脱俗,又岂是这四个字能够形容的。绝色之貌,名门出身,至高地位,偏又是顽皮心性,周身凝聚着一股男儿般的洒脱自如。
看了她良久,他轻轻一笑,转开了视线。
注意到予樟的目光,吟婉咽下口中的酒,说道:"你为什么总是叫我主人?好难听啊!以后你就叫我吟婉吧!"
他蹙起眉,神情有些不自然,"属下与主人身份悬殊,怎么能直呼主人的名字呢?"
不满的瞪他一眼,吟婉佯装生气,"让你叫你就叫,哪里找来那么多烂理由,我最是讨厌那些所谓的身份地位了。"
轻风吹过,桂花树的花瓣飘在空中,落了满地,似旋似舞,似叹似哀。
予樟望着前方,怔怔出神,没想到自己隐匿在红叶林中二十几年,最终竟是跟随了这样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主子。高旋赫氏的暗中死士,多年来已经习惯了祖上传承下来的冷漠无情,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硬如磐石了,此刻却因她的一句话而掠过丝丝温暖感动。
他偏过头,看着脸色已经开始泛红的吟婉,轻轻的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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