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血鱼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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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京城的太阳总是给人一种很低的感觉,烈日当空之时,天地之间的距离便随着这阳光普照而渐渐缩短了。万里碧空无云,闪烁着似乎被洗涤过的蔚蓝光芒,城中街道旁大树下,茶铺里,坐满了摇着扇子,喝着凉茶避暑的人们。小二里里外外端茶送水的忙碌着,热的满头大汗,时不时的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着额头,基本上是每走一圈,就要叹一句,这么热的天,在家里哪里还能呆的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就是在这艳阳高照的正午,有两个人,还躺在床上不亦乐乎的大睡着。
太子府,内院厢房中。
吟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手臂顺势一挥,落在了身旁酣睡之人的身上,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自己触到了他,便随手推了几下,想要将他从睡梦中摇醒。
抬手搭上胸前晃动着自己的手臂,轻轻一带,便将这柔软的身躯搂进了怀中,不愿睁开眼,鸿萧亲昵的贴在她耳边,语气似春风拂过水面的温柔,"怎么了……"
吟婉轻轻的在他胸口蹭了蹭脸,而后靠上他的肩,无限依赖的把自己埋进了这片温暖里,喃喃的问:"天亮了吗?"
无奈的笑了一下,将怀中人抱的更紧,鸿萧缓缓的掀开眼帘,感觉到隔着锦缎帐幔仍是渗进来了的光,低头在吟婉额上印下一吻,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情愿,"亮了……"
"恩……"似乎没有留意他在说什么,吟婉只感觉困意仍在,"亮了就好,终于可以出去了……"说完,显些又睡了过去。
全身忽然一个激灵,脑中反应出鸿萧刚才的话语,她倏地睁开眼,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抬起头,伸手轻撩开帐幔,明亮的阳光顷刻间洒入床间,屋外早已通天大亮。
"天呐!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讨厌,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吟婉一边急急忙忙的起身,一边摇晃着鸿萧的手臂,"快点起床,你答应我今天陪我出去玩儿的。"
鸿萧千般勉强,万般不愿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真的很困呀,朝中最近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昨日一直忙到了天亮他才回房休息,而且身旁还睡着吟婉,他就更不想起床了。
可是现在……他有些哀怨的看向已经跳下床的吟婉……
算了,为了让他的宝贝太子妃高兴,也只能委屈一下自己了……
半柱香之后,在众侍卫惊异无比的目光下,太子府的正门口缓缓步出了两个出奇至彩的少年。
……
街边的茶铺里,大概有二三十个过客,有身着布衣的清秀书生,也有美艳动人的锦衣贵妇,大热的天,谁都懒的再动,便聚集在这阴凉处,相互攀谈些稀奇传闻,喝几杯避暑的爽口凉茶,再听听那些京中轶事,打发着无聊漫长的时光。
"十凤姐,今天可还有什么传奇故事讲给我们听啊?"位于茶铺中央的一个青年随意的对着前面坐着的女子大声说着。红色衣裳,白领镶玉,被称做十凤的女子悠然回过头,面相长的很是俏美,一对单凤眼将她衬的带些乖张之气。爽朗一笑,轻摇着手中刺绣扇面,戏谑道:"既然今日停在这喝茶的人这么多,那我十凤就给大家讲一个最近很是轰动京城的事情,如何?"略一沉吟,扫过铺中众人,目光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顿了一下,自然的转了眼眸,续道:"听说京中最大的玉石坊澜芳斋在一夜之间易了主,接管的是一位美妇人,原先老板死都不肯卖的那块镇店玉石,现在给挂了出来,据说那玉石无比剔透,拿在手中便可消除热暑,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宝玉。"
茶铺内一时陷入沉默,众人都感到有些接不上话,十凤刚刚扫过的角落,却悠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既是难得一见的宝玉,姑娘又坦言说出,想必姑娘对此物一定是非常了解了?"
众人闻声同时向说话之人看去,目光落定的一瞬间,人群中发出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这眼前二人,一时间让所有人胸口窒息,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
一个面如春风,眼神透着玩味,华贵非常,气宇轩昂。
一个生得绝美,眉间透着邪魅,慑人心魂,妖娆至极。
一声淡笑打破僵局,十凤不慌不忙的看向吟婉:"公子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对此物非常了解,现今澜芳斋的大老板是我结拜大姐。"茶铺中的人们又将视线转回到了十凤身上,气氛略一沉寂,忽然之间又哗然出声,议论纷纷。
"这,可真是没想到啊!在这听十凤讲故事也有五六天了,竟是没听过这个……"
"是啊,想必那块玉石也是大有来头吧?不然怎么会连那两个超凡脱俗的人都问起这玉了?……"
"现在的澜芳斋老板叫什么名字?也真是奇怪啊,什么样的背景能让她一介女流在一夜之间便将这全国最大的玉石坊易主啊?"
众人各自发表着观点,不时感叹唏嘘,慨然颇多。十凤也不理会,只抬眼静静看向吟婉,朗声道:"二位贵人到这边来坐吧!说话到也方便些。"
"好啊!"吟婉雅然一笑,也不客气,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洒脱之态,与鸿萧一前一后走到十凤身边随意的坐下。
见吟婉似乎很有兴致,鸿萧淡淡一笑,"既然姑娘是内行人,不妨就给我们讲讲这玉石的来历。"澜芳斋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了,只不过没有时间细细调查而已,眼前之人给他的感觉绝不是平常之辈,所以洗耳恭听就成了一个十分不错的主意。
街道上,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有规律的前进,一听便知道不是一两个人。十凤听到这声音,便伸长了脖子向道上张望,远处果然来了四个人,只不过是这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
这么闷的天,居然还有人坐轿子?她有些轻蔑的想,莫非是为了显示阔绰,所以才不顾天气的出门便乘轿。凝神再一细看,微怔了一下,这不是大姐的轿子吗?四名轿夫满身大汗的小跑而来,十凤忙起身迎了上去。
刚迈出一步,那轿中之人便掀帘走了出来,竟是一个中年美妇,衣裙华丽,眼神精明,刚一下轿,便来回挥动着手中的帕子,对着十凤嚷道:"你这一天都跑到哪里去了,真是让我好找啊,这大热天的,真是要闷死我了。"说着毫不客气的拿起吟婉的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鸿萧看着吟婉苦笑,吟婉也是一脸无奈,微一抬头,正对上那美妇的眼睛,"你……"美妇看到吟婉,竟是生生愣住,反应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长的这般俊秀,不知公子家中可有妻室了?"
一句话,惹的鸿萧哭笑不得,正想借此戏谑一下吟婉,却见她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轻叹了一声,鸿萧无奈的对那美妇说道:"舍弟年幼,尚未到婚娶的年龄。"
闻言,美妇又将视线转到了鸿萧身上,眼中顿时毫不掩饰的写满惊艳之色,"这位公子气质真是不凡,比起小公子到是多了份阳刚之气,不知公子家中……"
"大姐!"十凤实在忍不住的出声打断了美妇的话,"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做媒的?怎么净是问起这些?"
"哎?我还不全是为了你?"美妇丝毫不肯示弱,振振有词的说道:"你一个年过双十的老姑娘,到现在还没有个人家,你就不知道着急?"
十凤的脸色顿时暴红,恶狠狠的瞪向美妇,铺内众人却一下子哄笑出声,全都看了过来。
看到这种场景,十凤扳起脸,大声嚷开:"笑什么笑?没见过啊?谁要是还敢笑,本姑娘非让他笑到死为止,想停都停不了。"
众人也不计较,笑过了劲便小了声,美妇也敛起玩笑神态,在吟婉身旁坐了下来,状似无意的问道:"方才你们在讲些什么了?"

十凤这才缓了脸色,换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在给他们讲你店里那块镇店之宝。"
美妇眼中立即现出不削,戏谑道:"就你知道的那点东西,还不全是从我那听来的。现在正主到了,你还不退下。"
"哼……"十凤假装生气的甩过头,嘴上不悦的嘟囔着:"好好好,你讲吧,你讲吧!"
近一圈的茶座上已经坐满了人,吟婉也好奇的看着美妇,等着她开口。小二兴冲冲的提来了两壶新茶,放在桌上,便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美妇神秘一笑,轻晃着手帕,悠悠的讲道:"这枚镇店的古玉是百年前塞外伊族流传进来的,据说是伊国皇帝与皇后的定情之物……"
"这便不用讲了,最后一定是这一对帝后归天,后世之人将此物盗出,贩卖到我国了。"一个布衣书生刚喝下一口茶,听了个开头,便抢着猜出了结局。众人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塞外小国都不是很富饶,贩卖些文物也是很正常的。
美妇却怒瞪了书生一眼,轻蔑的说:"读书人就是喜欢异想天开……"吟婉听了,却有些好奇,急忙道:"别理他,继续说下去。"
美妇看看吟婉,再看看鸿萧,这才又绘声绘色的说了下去:"伊国当时是以鱼的图案为旗帜,百姓将鱼解释为坚持,将军将鱼解释为勇气,皇帝将鱼解释为无限的爱。所以他在这枚白玉上雕了一条鱼,送给皇后之时,将其解释为,送给你天下的勇气和从此只爱你一人的决心。"
鸿萧浅笑:"这么说,这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传世之恋了?"
"不是"拿起桌上茶壶,美妇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又说道:"后来皇帝为了稳固自己的江山,将皇后送给了外敌首领,临别的那天,皇帝对皇后说,江山比什么都重要,从此我们便不再相见了。听到这话,皇后伤心欲绝,刚出了宫门,便拔下金钗直刺进心脏自杀了。"
鸿萧拿起方才倒了茶水的茶杯,轻抿了一下,见已经完全凉透,便放在了吟婉手里,直到看着她拿稳,才抬眼说道:"那这古玉不就成了不祥之物?"
手中端着茶盏,美妇疑惑的看着面前二人,心下无比惊奇,这不是两个男子吗?怎么这感觉如此奇怪?愣了半晌,才讷讷答道:"这古玉又名血鱼白玉,因为当日皇后自杀时,心脏的血滴到了玉面上,将那条雕刻的鱼染成了血红色,从此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再也弄不掉了,而且她死前还对这玉下了两个诅咒,拥有此玉者,若是男女双方真心相爱,便能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妻,若有一方不是真心,此二人便永远不会再相见。"
"她竟是这样一个爱恨分明的真女子。"吟婉忍不住感叹出声。
阳光早已渐渐的淡了下去,日落西山的余辉透过茶棚的缝隙照了进来,洒在了吟婉绝美的脸庞上,映的她更加引人沉醉。低头缓缓的拨弄着水面上的茶叶,心里却已经对那块玉石产生了向往。
美妇的故事也讲完了,众人听的皆有些心事重重。鸿萧凝神观察着吟婉的神色,见她如此态度,已然猜到了她的心思,眉峰稍稍一挑,抬眼看向美妇,客气道:"不知这血鱼白玉可否卖给在下?"
"公子……这玉并非是不能卖"美妇轻扬起笑容,重新细细打量了一下鸿萧,"我平生夙愿便是得到这世间仅有一副的碧玉春帘图,若是谁能拿出这副图,我便用这百年古玉与他交换。否则,给多少银两,我也是不卖的。"
鸿萧微蹙起眉,吟婉却猛地抬头,面上露出一丝惊喜,"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商人最是讲求信誉。"她笑纹层层漾开,面色诚恳,让人不得不相信。
"太好了……"吟婉悠然的站起身,也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拉起鸿萧的手便走出了茶铺,边走边回头说,"明日我带着图去你店里与你交换,我们一手交画,一手交玉。"
……
"真的要这样做?不太好吧?"站在旋靖王府的院墙之外,鸿萧有些犹豫的说道。
"有什么不好,这是回我自己的家里拿,又不是偷。"吟婉抬头望着墙面,态度非常的理直气壮。
无奈的摇了摇头,鸿萧皱起眉:"既然是拿,你为什么不走正门,偏要从这里翻进去?万一岳父……"就算靖王府里有那副画,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潜进去吧,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这太子的颜面可就立刻扫地了。
"没关系,我小时候经常从这里逃出去玩,绝对没有问题。"大言不惭地丢下话,吟婉开始绕着院墙寻找她当初偷跑出去用到过的工具。
若是别人做出这种事情,鸿萧早已经转身离去,并且还会非常的轻视反感。可是面对这个自己宠爱至极的掌中宝,他除了没有办法,还是没有办法。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和一百个不情愿,吟婉不满的撇撇嘴:"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嫡亲妃子,叫你陪我偷副画都这么勉强。以后我可怎么相信你……"说完也不管鸿萧哭笑不得的表情,推着他便踩上了刚刚找到的凸起的斜面。
两道人影闪过,忽地落在了王府内院的地上,吟婉刚想拉着鸿萧往里走,却突然感觉颈间冰凉,定睛一看,四个侍卫已经将他们两个围住,而且还手持长矛对着他们的勃颈。
鸿萧眉头骤然皱起,刚欲开口说话,吟婉却拽了拽他的衣袖,随即抬起食指搭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解的看向她,却见她异常熟悉的对身旁四人轻声道:"别吵,是我……"才多长时间啊,连主子都不记得了。
闻言,四个侍卫同时看向吟婉,仔细一瞧,忙撤了兵器,领头一人同样轻声说道:"原来是小姐啊,您一身男装,奴才一时间没认出来,小姐要回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奴才也好事先将梯子放下去呀!"说着他们都扬起柔和的笑,小姐从前偷跑出去,可都是他们负责把风的,所以这手法,他们自是再熟悉不过了。
没有答话,吟婉抬眼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什么人,便指指书房,问:"父王在不在府里?"
侍卫皆摇头,"王爷出门了,还没有回来。"
心下暗想,还真是天助我也,看来这副画得来是丝毫不会费功夫了。
……
"就是它了。"看着书房墙上挂着的墨**画,吟婉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鸿萧长叹一声:"我堂堂当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竟是做出了这种有**份的事情,真是娶妻如此,怎奈我何呀……"
吟婉"呀……"地一声低呼,转而看向鸿萧,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却是被眼前物品惊到。
鸿萧本来正在摇头苦叹,听到吟婉的声音,忙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吟婉一手拿着卷了一半的画,一手指着原本挂着图画的墙上,竟有一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鸿萧走上前,将盒子拿出,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正想着还是放回去吧,却被吟婉一把抢了过去。
"一起带走,回去再看。"
"呃……"错愕的看着她,鸿萧有些发愣,怔怔的说:"不是说好了只拿画吗?怎么又多了个盒子……"
不满的瞪他一眼,非常气定神闲的说:"既然让我看到了,哪还有放过的道理,一件也是拿,两件也是拿,拿少了岂不是白来了?反正父王也不会注意的,快走吧……"
鸿萧已经彻底的没有话说了,只好举步跟在吟婉身后,准备再"翻"出院外。一路上,他心里不断的重复着一句万般无奈的感叹,娶妻如此,怎奈我何呀……
……
鸿萧和吟婉走远之后,书房的柜后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气质果断,威仪不凡,看着墙上被吟婉拿走画和盒子的一片空片,靖王幽幽的叹了口气:"婉儿,千万不要辜负了父王的一片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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