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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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唐人街附近,残留着不少第一代华侨建造的中式建筑,小桥流水,粉檐尖顶,一抬头就见纽约的高楼大厦,耳边除了花语鸟声,还有汽笛鸣叫声,川流不息的喧闹之声,更添梦幻之感。几经易手,这里的庭院已收归各个华埠黑帮所有,其中三合会就占了一所,BRANT最喜欢那满池的荷花和高高耸立的奇山诡石,给它取名“退思园”,亲自写了镶金牌匾挂在门口。每年替陈叔贺寿,他就会住在这里,尽晚辈孝心,大概会有一个月,这一时期,也是纽约警方最敏感、紧张的时分,尤其是今年,是陈叔的六十整寿,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得大做,连国外的一些黑帮要人也请来了,到处可见黑衣黑裤的人维持秩序。
敲锣打鼓,舞狮舞龙,在唐人街大摆宴席,桌子密密麻麻从街头摆至街尾,唐人街的男女老幼都有份,连庆了三天,还未见寿星公的面,一切都是纯中国式的。接着就开始祭祖,BRANT是养子,按规矩是不能站在陈家祖宗面前,这让陈家的几个子侄暗暗高兴了好一阵,但办到祭祖那一天,陈叔特意叫人在BRANT应该站的位置空出来,摆上一只座垫,又叫人把祭祖饭送给他享用,也算是表达了对龙爷的敬意。
这都是三合会内部的庆祝活动,外人无份参加,但按照中国传统,逢年过节办喜事,来的越早,越能表示对主人家的敬意,于是苦了一班漂洋过海来的其他帮派的公子们,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赶到这里,却接连被人晾在一边,实在无趣的很,有门路的自己找乐子去,但一些门槛子精的,专爱和BRANT套近乎,其中和他走的最近的,当属意大利黑手党老大的儿子奇诺,和法国无政府主义分支“光明降临教”老大的儿子维吉。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教养的黑帮继承人的玩乐,也是充满阶级性、节制性,并遵循一定规律的。比如奇诺、维奇和BRANT一起说笑时,奇诺就敢搭着BRANT的肩膀,而维吉则不敢,通常奇诺、BRANT在长篇大论的时候,维吉就不断微笑点头,而鲜少说出自己的观点,如果是两人相处,维吉就会表现的轻松的多,但仍然是小心翼翼,即使BRANT公然向他宣布:“我讨厌奇诺,他以为他爸爸很了不起,跟我说话仿佛会损坏他尊贵的身份似的,显得既低俗又可笑。”时,维吉也是摸摸鼻子,以一阵傻笑应付过去。
有一天艳阳高照,BRANT躺在退思园里的浮亭中,不远处侍女正在缓缓的扇着嘟嘟冒热气的小茶炉,不住的点头打盹儿,浮亭四面的竹席都已放下,潘晨靠着柱子坐着,手里拿着把紫色的竹骨扇,不时看一眼熟睡中的少主人。
一切都显得那么慵懒、恬静而又美好。
奇诺知道他们的朋友不能参加庄严的祭祖活动后,显得很气愤。“那说明,他们根本不承认他是这个家庭的一员,这是一种很严重的挑衅行为。”奇诺试图用他那从书本上了解到的,一知半解的“中国印象”向维吉解释这种行为的可怕。善良的维吉提议去看望一下他们的朋友,奇诺表示同意。
两通过走廊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一只蜻蜓停在娇艳欲滴的荷花上,意大利人对此赞不绝口,负着手欣赏了半日。
BRANT仍在熟睡,他感到有些冷——为使主人感到舒适,这屋子地板下放了许多大冰块。他把身子蜷缩起来,潘晨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奇诺将脚步放轻,可还是惊动了机警的BRANT,后者继续不动声色的歪着,合着的眼皮盖下,一双眼睛动了一下——这一切,坐在他对面的潘晨尽收眼底。
“下午好,奇诺先生,维吉先生。”
潘百就那么坐着向两人问好,语调十分平静,仿佛在跟平辈说话似的,这让奇诺很不满,维吉却笑了起来,他知道潘晨有时会替BRANT说话,这种奇怪的习俗在过去的中国比较盛行,有身份、有地位的仆人会替主人做任何事情,更多时候,他就代表了主人的权力,更胜于心腹鹰犬,藐视他,等于藐视他背后的那个人,所以,维吉一向潘晨彬彬有礼,并把这称为“一个绅士与另一个绅士的友谊”。
BRANT睁开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坐了起来,他今天穿的比较随意,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斜襟下松松的打了个结,露出一片脖颈,他就地把潘晨的西装套在身上,有些长,这样的穿法看上去也有些滑稽,不过他并不在意。

“太阳已没刚才那么刺目了,把帘子卷上去些。”他吩咐侍女道,说的是粤语,随后,他靠在栏杆上,又打了数个呵欠。
奇诺本来想好了一大**人甜美的说辞来安慰他沮丧的朋友,可是,他发现对方对此事根本不在意,还对他的来访表示出一种可怕的冷漠。
BRANT咪着眼睛醒了会儿神,方才说:“很抱歉,最近有些犯低血压……要喝茶吗?”他做了个手势,侍女们便捧上热腾腾的清茶。
奇诺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得喝一口这难喝的中国茶了。“难道就不能喝些别的饮料了吗?比如说咖啡或酒什么的……哪怕是可乐也行啊!”他想着,礼貌性的嘬了一口。
维吉双手捧着茶,看着摇曳的荷花池出神。忽然,他眼睛亮了一下,说:“那株荷花下面的白色东西是什么?”他用下巴指了指那株半开的荷花。
奇诺也看了半天。“太远了,根本看不清。”他下结论说。
BRANT玩心大起,拍了拍叫来一个下人,跳到池塘里去打捞,不多久,随从将一本湿嗒嗒的本子捞了上来,恭敬的呈上来后,退下了。
“是一本日记。”BRANT随手翻了几页,脸色为之一变。“先生们,你们真该看看这东西呢,有趣极了。”
“未经许可翻阅他人日记可不是绅士所为。”奇诺说,“不过既然是无主的东西,为了弄清它的主人是谁,也只能先做不敬之举了。”
BRANT一向厌恶奇诺这种自以为是的口吻,因此低头不答,弄的奇诺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十分尴尬。
维吉微笑不语。
BRANT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在我浑浑噩噩的十几年中,从未有一天像现在这样清醒而兴奋,所有的历史都应该改写。‘公元’应该从我遇到他的这一天开始,他安静的伫立在那里,虽然我无法预知未来,但我十分肯定,他就是我苦等已久的,伴我渡过下半世的最佳伴侣。”
“这位女士可以演莎士比亚剧。”奇诺抿嘴笑了笑。
“……我告诉他,我要跟他结婚,他却微笑着摇头,的确,第一次见到人家,就要求和对方结婚,这样的发展太快了些,但我无法克制!那句话像是自己溜到嘴边的,还沉醉在他朝阳般的笑容中的我,竟许久未注意到。”
BRANT停顿了一下,继续念道:“……他结婚了!在我因思念他而寝食不安的时候,他却跟另一个女人搂搂抱抱!之前我对我和他一切美好未来的幻想,宣告破灭。据说世间有一位月老,用一条看不见的红线绑住一对有缘人,用以维系他们脆弱的感情,假如有一天,线断了或者松了,情人们马上就会翻脸,那么,只要联系他与妻之间的线断了,他就会变成只看我一个人罗?——他只要看着我一个人就好了,只要看着‘我’就够了!!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斩断那条该死的红线,他是我的东西!!
我将他的妻叫出来,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是怎样一个丑恶愚笨的女人唷!她怎配得到他的拥抱?她怎配?!……杀死那个女人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踩死一只挡路的蚂蚁一样。我美丽的衣裙上绽开一朵朵治艳的红花,在落日的余辉照耀之下,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你、你杀了她?!’他大叫道,脸上布满了惊恐,‘你怎可以杀了她!!’
我用蘸满了鲜血的双手,轻抚他的脸颊:‘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我的爱人!’我用我的唇覆盖他的唇,拼命吮吸他的味道。
他别无选择,只有战栗着接受。
我张大嘴巴,在他的颈间肆意啮咬,几日来因为他有妻子的事而憔悴不已的我,在这股浑浊的血腥味中得到满足。
他就这样,一丁一点的进入我的身体。
我们将永不分离。”
BRANT长舒了一口气,合上日记本:“你们猜,写下这日记的是什么人?”
“一个可怕的女人吧。”
奇诺笑着说,却难掩他苍白的脸色。
维吉点头表示同意。
“不,只是一只雌螳螂罢了。”
BRANT笑着,将湿漉漉的日记本扔进茶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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