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朋友
潘晨独自坐在偏厅内，手持一架遥控器，不断的变换着频道，茫然的双眼显示他在神游，偏厅内并没开灯，五颜六色的电视画面投射在潘晨的脸上，越发衬的他面如雕塑一般，清冷俊俏。
BRANT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像往常一样，他轻盈的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唯有手中佛珠清脆的碰撞声出卖了主人所在的位置。
“真想不到，你也会看电视？”
他调侃了一句。
潘晨连忙端正了坐姿，满脸陪笑道：“……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BRANT稍稍探出身子，指着电视荧屏正在上演的一档综艺节目问道：“这是什么节目？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这好像是现在很受欢迎的一档真人秀，赢了的可以得到跻身演艺界的机会，在青少年中很流行……少爷喜欢这种肤浅的节目？”
“……别这么说，什么肤浅不肤浅的，不过青菜萝卜各有所好罢了！”BRANT低头笑着，“人总是要包容一些好。”
“……是。”潘晨讪笑着，脸无故红了起来。
“这真是个有趣的节目啊！”BRANT忽然感叹道，“你看这些年轻人那么努力的样子，人人都在为争取那唯一的名额而明争暗斗着！一旦成为了赢家，人生也为之改变，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难怪这些年轻人这么热衷于上这档节目！”
“也许他们中真有热爱唱歌表演的人呢？”与其说是不习惯于BRANT这种决绝的说话方式，倒不如说是潘晨在害怕——他真的很惧怕有一天，自那犀利的嘴里会毫不留情的吐露出自己心底最肮脏的那些思想，因为BRANT总给人以能够随意看穿他人的感觉。
“也许有吧，谁知道呢！”BRANT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客厅中，“我只是觉得这种能随意改变他人命运的游戏很有趣罢了。”
“……少爷，那不是游戏。”
潘晨十分了解BRANT恶劣的个性，也或多或少的听过这位大少爷令人憎恶的可怖行径，据说他不喜喝酒，也不擅玩乐，唯一喜欢的就是类似小孩子撕掉昆虫翅膀的残忍游戏。
“我只是想完成这些急于改变自己命运的人的愿望罢了！”BRANT直起腰来，咪着眼望着电视，笑着：“父亲从不限制我的娱乐活动，难道你要限制我吗？”
潘晨不由得缩了缩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BRANT径自走到窗前，“唰”的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青翠的佛珠发出朦胧的淡绿色光芒，与他的苍白的手指相映成趣。
“小潘，白天被你吓到的那个女孩，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们现在已经变成朋友了，你说，我该怎么报答她？”
“……给她钱？”
潘晨试探性的问道，这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不惹祸上身的方式。
但是这个提议立刻被BRANT否决了。“你知道吗？与其做天天送鱼给穷人吃的渔夫，还不如教那个穷人自己挣钱的方法呢！”BRANT笑道，转身望窗外的风景。“现在……我就要给我的朋友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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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日，安琪拉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邮件，内容则是通知她去参加一个歌唱比赛的决赛。“奇怪，我可不记得我报过名啊！”安琪拉将疑惑吐露给了同学们听，大家则笑着劝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嘛不去参加看看呢？说不定好运会从天而降！”安琪拉一笑带过，心里却打起了突。人总是爱幻想的，何况还是她这个年纪的妙龄少女？就算真的得不到什么，当作开阔一番视野也不错——安琪拉心里反反复复的嚼着这件事，渐渐的出了神。
“嘀——嘀——”
汽车轻脆的鸣笛声将安琪拉募得拉回了现实。
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儿，露出了一双令她永世难忘的棕色眼睛。
“走路的时候还这么不专心，真令人放心不下啊！”
虽然看不清BRANT此际的表情，但安琪拉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眼睛荡漾着春天般温暖的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是……”
BRANT望了望左右，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安琪拉乖巧的闭上了嘴，仍掩不住满脸调皮的笑意。
“你收到决赛通知了吗？”
“收到了……这是你寄给我的吗？！”
“也不算是。自从上次承蒙你照顾以来，我一直在想着该如何报答你，正好有个世伯是这个歌唱比赛的资助人之一，我向他说了你的事，他一口断定你有潜质成为偶像，所以我就拜托他拿了这份表格给你……当然了，能不能选上也要靠你的本领……怎么了，你不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吗？那算了，你把表格还给我吧，就当我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好吗？”
BRANT从车窗缝中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摆了摆，作势要取走安琪拉怀中的表格。安琪拉下意识的将表格抱紧了些，笑道：“你们东方人真是奇怪！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为什么要拒绝呢？只是这份表格来的太突然了，我有点无法接受而已……”
“……这样吗？那就最好。你知道的，东方人一向不喜欢太张扬的事物，我刚刚也犯了以东方人的思维方式来度量一个活泼的西方女孩的想法的低级错误……”
BRANT含住了下半句话，不再往下说，向另一个方向偏了偏头，使安琪拉看不清他的表情，将双手袖在宽大的袖里，不住的抚弄着挂在腕上的佛珠，又将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变换了一个比较放松的坐姿。尽管如此，安琪拉还是感受到了些许嘲弄的味道，她亦是个聪明人，见BRANT不说，她也不再追问下去。
“……那么祝你好运，我的朋友！我今晚会守在电视前看你的表演，预祝你成功喔！”
BRANT拉上车窗，留下一句泛泛的祝福，示意司机驱车而去。
安琪拉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思索良久：他改变了……可具体又是改变了哪些地方呢？连安琪拉也是懵懵懂懂，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是敏锐的捕捉到BRANT在一瞬间散发的气质，与受伤那夜，已大不相同，仿佛体内某种邪恶的特质苏醒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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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这样好吗？”
“我觉得很好。”
“可是……”
“潘晨，三合会拥有数不清的财产，你不用担心我会败光父亲的产业，我自己有分寸。”
BRANT忽然抬起眼来，棕色的瞳孔燃烧着妖异的金色光芒。
“别忘了，害我手臂受伤的人是谁！这是你欠我的，潘晨！”
“……”
潘晨的脸在刹那间变的惨白，几乎握不稳方向盘，在那一刻，他脑中闪电般涌现出平日里听到的各种可怕传闻——
“三合会的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据说他不管怎么杀也不杀死，而且还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太可怕了，神怎么会允许这种怪胎诞生于世！！”
潘晨的眼神不住的飘移至后视镜，却愕然发现BRANT摇下车窗，将小半个身子爬在窗外，观赏着迅速向后倒退的风景，那模样一切如常，并没什么异常之处。强劲的风透过窗瞬间充盈了整个车厢，潘晨感到后背凛然一冷，全身的毛孔瞬间收缩——原来方才神经绷的太紧张，已在不知不觉中冷汗透背。
“……少爷，阳光……”
他喃喃的说道，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BRANT连看也不看他。
四．玩偶
“……全能的神定下了开天辟地以来最准确的一套准则，他要求所有生命都按准则生活，以求创造一个纯白无暇、至高无上的乐园，因此，他将愤怒的天火降于**之都所多玛，洗尽了那些令人憎恶的不道德的行为，可千百年来，人类却每天、每天都在重复这些愚蠢的行为，毫无进步，神一面感慨‘神之子’的堕落，一面为自己的统治能够得到巩固而暗自庆幸。
在拥有绝对力量的神的面前，所有生命都是他的玩偶，一切反抗神的行为是无意义的，神的恩宠只降于那些他喜爱的顺从而善良的人们……”
“够了，孩子！”
龙爷轻轻的掷下刀叉，银器与瓷器碰撞的轻脆声响，将不远处侍立的几个下人吓的一凛，但很快又回复原状。
“你在念些什么？《圣经》里没有这种字句吧？”
BRANT放下厚厚的《圣经》，将双肘搁在桌缘上，灿烂的笑着：
“……只是一时好玩罢了。”
龙爷正待发言时，潘晨一手捧着酒红色的天鹅绒羽毛垫，上面垫着一架老式的镀金电话机，悄然走来，俯身在龙爷的耳边小声报告着：“香港那边的电话。”说着，将电话机往龙爷面前送了送。龙爷看了眼BRANT，后者则往咖啡杯里掷了数颗方糖，挽起袖子，用小银匙不断的搅拌着杯中的褐色液体，眼睛却盯着龙爷看，二人四目相对，足有数十秒之久，龙爷闷哼一声，按了电话上的一个掣，香港三合会分会的代理人——袁伯的声音便闯将出来：
“帮主，日安。”
这位袁伯年轻时据说曾在山中演练武艺，故年逾六十仍身强体壮，脸色红润，声音宏亮，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似的，当初龙爷看中他来看守香港的分会，就是满意他极重义气这一点，虽然稍有与现代社会脱节之嫌，但绝对是能让人放的下心的人选。
“袁伯，日安。香港那边的生意怎么样了？听说现在股市暴跌，生意很难做啊！我们的几间上市公司有没有受到影响？”
BRANT忽然开口说道——龙爷一向不阻碍他议论帮会事务，常与龙爷接头的几个帮中骨干皆知悉这一点，对这位年轻少爷的各种提问也是有问必答，深怕一不留神惹怒了爱子如命的帮主，几十年忠心就此化作泡影。
袁伯在电话那头娓娓答道：“多谢少爷的关心，受到股市暴跌的影响，我们几间铺子都损失不小，不过上市公司只是个洗钱的幌子，香港分会真正的财源并不在此，这些也只能算是九牛一毛罢了，并不值得担心。”
“很好。”龙爷拍了两下手掌，深吸一口气，任女仆将他脖子下围的餐巾取去，“这次又是什么事？”
“……帮主，属下无能，竟然看走了眼，相信了阿南那个叛徒！”
袁伯原本洪亮的声音渐次低沉了下去，并带着明显的颤音，电话机前的人们仿佛能预见袁伯一脸哀痛，欲哭无泪的模样。
“叛徒这种事，无论是哪一任帮主领导的时代，都无法完全禁止，重要的是如何预防。”龙爷停了半晌，接着道，“……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不顾一切提拔的年轻人，竟会做出这种事！今后你在分会还有什么颜面管教从属呢。所谓‘人心叵测’啊，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我太信任你了。”
直肠子的袁爷倒宁肯被大骂一顿，哪怕被打被杀，也不想听到这种伤人心的话！仿佛自己在三合会白拼了几十年，仍是个不该被信任的窝囊废似的！——这种软刀子伤人的把戏是龙爷的拿手好戏之一，他总能不废吹灰之力，击中别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龙爷话音未落，BRANT忽然插嘴道：“三合会帮规第十二条：凡进会中担任三级以上职务者，必须有五位以上帮中分堂主的推荐，并在会中任职超过十年以上。——当初袁爷看中阿南的才华，亲点了他负责香港分会的假钞接头生意，直接跟亚洲半数以上的假钞贩子联系，现在阿南翅膀硬了，想自立门户，香港分会为此损失不小啊！这笔帐，跟谁算去？还有三合会帮规第二十四条：若推荐入会的人作出任何有损帮会利益的事，推荐人按连坐之法处之。——袁伯，你说，父亲该拿你怎么办是好呢？”
袁伯此际拿着话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一层一层的冷汗岑岑而下，脸色更是难看之极，当初因为不敢去美国面向帮主请罪，而选择了用电话通报的方式，谁料那一老一少的声音仿佛被下了魔咒一般，带有浓重的压迫感，使得地球这端的他，有如亲临现场一般，手脚控制不住的发抖，五官更是扭曲在了一起。
曾几何时，袁伯还妄想着帮主能看在他辛辛苦苦几十年的份上，处罚能轻一些，起码不让他晚年崩节，可如今看来，竟还不如自裁来的爽快！
可有谁会心甘情愿的说出自己的死期呢？
沉默。
龙爷冷笑了一声：“你好好想想。”便命潘晨收了线，并吩咐：“从今天开始三天以内，如果老袁打电话来，你就说我不在，或者编些其他的理由，总之我不接！”潘晨默默的点了点头，仍托着电话机走远了。
BRANT目送潘晨走进别墅中，由其他的小弟替他开门，笑道：“父亲打算原谅袁伯吗？袁伯这次确实是老糊涂了，不过他可是在帮中做了超过三十年的老骨干，谁不卖他三分面子，德高望众的很，做了他，只怕小弟们寒心。”
“杀或不杀，确实是个问题。”龙爷点上一支雪茄，悠悠的说，“不过，像老袁这样行事的人，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也是时候该让位给底下的年轻人，帮里不能总是翻来覆去那几把老骨头。——也无所谓，反正香港分会的会长不管让谁来做，都是我龙爷的属下！”
“……”BRANT低下了头，默默看着起了一层泡的咖啡。
“儿，学着点。总有一天你也要站在这个位置上，给多点信心给自己，你一定会做的比我更出色。”
龙爷咪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儿子，满眼里都是自豪的笑意。
BRANT不睬他,龙爷只叫：“今早潘晨说剑仔的两个哥哥出了事，你去料理一下，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多拉拢几个底下人也是好的。”BRANT点了点头，返身回了屋，潘晨急忙走上来替他披上外套。
“今天老爷的心情似乎不错。”
潘晨一边为BRANT系扣子，一边说着。
BRANT低头看着地板，许久才说：
“……小潘，你希望父亲原谅袁伯吗？”
潘晨停了双手，低低的回道：“帮里谁不知道我是袁伯带来美国的，没有袁伯，就没有我潘晨的今天！我自然希望他这次没事。不过帮规不可废，无论老爷作什么样的决定，我这作小弟的都接受。”
“你可真会说话，两边不得罪！”BRANT抬头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顺手理了理发鬓，“不过我可要告诉你，袁伯的事，别陷太深了！袁伯已经老了，你还年轻着呢，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自己盘算盘算吧！”说完，拂袖而去。
潘晨看着镜中BRANT的身影离去，梳妆镜台前,青翠的佛珠寂寞的躺在梳子旁,蜿蜒的形状宛如一条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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