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妖精 二回游戏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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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你是否听过这样一个童话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孩子带着父母给的钱,步行到很远的地方买东西,途中,他遇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糟老头子,伸着干枯的手向他乞讨,可是孩子没有食物给他,只有一些钱币而已,这老头子突然开口说:“听着,孩子,我是天使,只要你把口袋里的钱都给我,我将还给你两倍。”孩子自然不相信,笑着说:“天使都长着一头金发,容颜如雕塑般美丽,怎会是你这样的丑陋不堪呢?”那老头子摇了摇头,叹息不止,背后生了两股羽翼,就此飞走。孩子这才相信了他的话,可也是后悔莫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使飞走。
——很无聊的故事,可是人们却一再的重复这孩子所犯的错,不是吗?
二零零零年的春天,德语系学生安琪拉像往常一样,搭着校车赶回佛罗里达的家中。她拥有甜美的笑靥,一双闪烁灵动、富有生气的大眼睛,一头柔顺的金发贴着娇俏的脸型,瀑布般垂在肩膀,随着主人的一举一动,闪耀着金子般的光彩。她拥有不沾染一丝**气息的出尘之美,再加上顶着德语系啦啦队长的头衔,安琪拉就像一个落入凡尘的天使,令人不忍亵渎。此刻,她扔掉皮靴,一下子钻入客厅中。
“我回来了,爸爸……”
看着散落在桌上、地板,或倒或竖着的空酒瓶,安琪拉无奈的耸了耸肩,将酒瓶一个一个的拾了起来,顺道打开了电视。
有了电视喧闹的声音,这个家才渐渐的热闹了起来。
安琪拉•莫悖尔,十六岁,父亲威廉•莫悖尔是个醉鬼,母亲因忍受不了他的不负责任,在女儿十岁的时候就搬离家庭,不久也拥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无法再照顾自己与前夫的女儿,没有人知道年幼的安琪拉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是一个肮脏的秘密。
傍晚,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来,安琪拉抱着一包爆米花看娱乐节目,耳旁不时掠过惊人的闷雷声。
这弥漫着些微危险气息的夜晚,正彰示着不幸的到来,仿佛正在为一个即将到来的悲剧奏响前奏曲一样,充斥着酒味、烟味,以及各种混杂气味和霉味的家中,忽然飘进一股奇妙的淡淡香味。这是安琪拉从未闻过的香味,不同于人工制造的香水味,它清新淡雅,十分古朴,随着空气的震动,香味忽强忽弱,就像有一只手,在不知不觉中骚着人的痒痒,牵引着人向它靠近。
安琪拉感觉自己的思想都已被这奇异的香味给掏空了,还未及作出反应,门铃大肆吵闹了起来,伴随着门铃声,还有人不断的拍击大门,但声音不是很强。
“谁?”
安琪拉一边大声询问道,随手抄起了一根棒球棍,慢慢向在大门靠近。
越是靠近大门,那股香味越是浓烈,搅的安琪拉五内炙起,将棒球棍丢下,慌乱的打开了大门——
夜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亚籍男子,身材匀称但偏矮,身穿一套雪白精致的唐装,流动着金黄色的团花暗纹,肥大的裤子竟遮住了双足,乍看之下,就像在黑夜中飘浮在半空的鬼魂一般。只见他一手按着另一条手臂,鲜血自手指间汩汩流出,宽大的袖子下,露出一截价值不菲的翡翠佛珠,唐衣紧贴着他的身体曲线,以欧洲人的观念来看,他五官线条柔和,最多只能算是眉目清秀而已,却拥有一双迷人的漂亮眼眸,棕色的瞳孔偶尔会闪过几丝金黄色,时而跳动着孩童般的残忍稚气,时而又如洞穿世事的僧人一般入定淡然,这双活跃、深邃的眼睛,仿佛点缀在莲花上的晶莹露珠,能在一瞬间溶化所有看到他的人的心。
这东方男子摇晃了几下,倒在安琪拉的面前。
安琪拉想都没想,用尽全力将男子拖进家中,扶上床休息,并试图包扎他的伤口,可当她小心翼翼的剪开那华美的面料时,却愕然发现男子臂上只有一条模糊不清的伤疤而已。
“那些血是从哪里来的?”
安琪拉惊恐的想着,不时的望一眼男子平静的熟睡之中的脸。
待男子转动了一下眼珠,安琪拉开始连珠炮似的向他提问:“喂,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为什么会受伤?……”
“……”
男子转动眼珠的速度越来越快,看来已然恢复之中,可就是不愿睁开眼睛,良久,他只说了一句:
“小姐,你就这样把湿透了的我扔在床上?”
他难受的扭了扭身子。
——他操一口流利完美的伦敦腔,根本不带任何口音,如果不是一开口就抱怨别人的话,也许会更可爱一些。
安琪拉脸红了一下,嚷道:“往前走三步就是浴室,如果你真这么难过的话,可以自己去洗澡!”
东方男子忽的睁开了双眼,直视着安琪拉,眼珠子上下晃动着,似在打量着她。
安琪拉厌恶这种注视,她别过脸去,开始尝试着跟东方人交流:
“你叫什么名字?你总有名字的吧!”
“……‘儿子’、‘少爷’。”
“什么?!”
“我周围的人就是这么叫我的:‘少爷’,父亲则一直叫我‘儿子’。”
“你在故意整我吗?!”
“……信不信随你,他们一直都是这么称呼我。”
东方男子往里翻了个身,拿背对着安琪拉,好像一个闹了别扭的小孩。
“好吧,我换个方式。”安琪拉坐在床沿,“你家在哪里?”
“家?”
东方人倏的立起了半个身子,被子褪到了膝盖下。
“……我不知道。父亲把我装在一个行李箱里,没日没夜的关了很久很久,才把我带到这个叫做‘美国’的地方,他说美国是世界上最繁华肮脏的游乐园,跨出了家门,就会被可怕的怪物吃掉,所以他从不允许我出门……可是我已经厌倦了那个波澜不惊的伊甸园,所以才偷逃了出来。不要说我搞不清我家究竟在哪里,就算知道,我也不告诉你!”
“……”
安琪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跟一个不可理喻的小孩说话!
“什么行李箱?!人怎么可能躲进行李箱里?你们是偷渡客吗?”
东方人斜起嘴角:“怎么不可以?父亲把我切的碎碎的,胡乱的塞进藤木箱子里,上面一层摆手脚,中间一层摆内脏,最下面一层才摆头颅!箱子上还加了好几把大锁,我几乎都快被闷死了,不过好在父亲及时打开了箱子,把我重新整合了起来。”说毕,他立起一条腿,将手搁在膝盖上,看着安琪拉意义不明的笑着,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听了这些没头没脑、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安琪拉本想夸张的大叫一声:“你恐怖小说看多了吧?!”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她感喉咙像燃烧起来了一样,干渴无比。
也许是她诡异的眼神引起了东方人的警觉,男子闷哼一声道:“怎么,你也想把我切碎?”
安琪拉干笑一声,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这男人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像在暗夜中蠢蠢欲动的掠食者,浑身散发着一股内敛却又炫惑的死亡气息,慢慢侵蚀着猎物的神经系统。
不同于西方人所习惯的那种视觉冲击,东方人的含蓄、神秘感在他身上一览无遗,就像一种慢性毒药。
安琪拉忽然涌起了顽意,她往前凑了凑,笑道:“我总该称呼你点什么吧?不如这样,就叫你‘BRANT’好了!怎么样?”
B-R-A-N-T
这将会是一个给世间带来无数灾难的恶魔之名。
“妖精。”她在心中默念着。
“……随便你,反正名字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BRANT将下巴搁到了胳膊上,嘴角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如悄然绽放在幽夜中的罂粟。
二.游戏规则
安琪拉拉开窗帘时,意外的发现自家门前停了一排黑色汽车,草坪上站满了穿黑衣黑裤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的交谈些什么,一见到紧闭着的窗帘拉了起来,立刻停止交谈,一齐向这边望来。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摁响了安琪拉家的门铃。

“非常抱歉打扰了您,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名穿着白色唐装的中国男子?”
年轻人将右手放置在胸前,态度彬彬有礼,声音轻柔动听,就像十八世纪行脱帽礼的绅士一般,十分招人喜欢。
安琪拉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可思及昨夜BRANT的态度,显然是离家出走,此际最好是等他自己想通,但人家都到了门口,总不能就这样挡回去吧?安琪拉踌躇了起来,正是这个大约3秒的疑虑,出卖了安琪拉的真实想法。
年轻人冷笑一声,眼中闪过残忍的光,道:“少爷就在这里吧?请不要欺骗我们,你知道这后果?”
空气霎时凝固住,安琪拉虽不明白他们的身份,但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孩子,在重压之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这年轻人一手扶了门框,就这样走了进来。
“你听好,我们不想在这儿惹事。少爷在哪里,快说!”
年轻人步步紧逼,安琪拉脚下一软,不由得软瘫在楼梯前。这年轻人刻意向她展示了自己腰上别着的枪,进一步恫吓道,他未及说的更多,就被一声断喝阻止:
“够了,潘晨!这样很难看,放过那女孩子吧。”
BRANT站在楼梯口上,一手扶着扶手,居高临下的说道。
被唤作“潘晨”的年轻人毕恭毕敬道声:“少爷。”垂手立在一旁。
此后两人快速的用中文交流了起来,安琪拉因听不懂两人的话,只能傻傻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BRANT慢慢的步下楼梯,浅笑道:“父亲派你来的?”潘晨低眉应了一声:“……是。老爷希望您尽快归家。”BRANT“哈”了一声,说:“他打伤了我,还有脸叫我回去?”潘晨急了,跨过安琪拉,一只脚踏上了楼梯,嘴里说道:“老爷说您的身体还不稳定,不能晒太阳……”接触到BRANT冰冷的眼神,潘晨僵在了那里,脸上直冒冷汗,后者则双手抱胸,以一种玩味的表情看着他。
“少爷……请不要动怒。”
潘晨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看他嘴唇发白的样子,确实是打从心底惧拍着BRANT。他到底在怕些什么?安琪拉想着,虽然她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还可以从两人表情的变化中猜出些端倪。
BRANT慢慢的走过潘晨身边,轻轻笑着:“我为什么要向你动怒?你只不过是条看门狗罢了!”说完,BRANT复以一口流利的英语向安琪拉说道:“谢谢你的招待,我的伤已经好很多了,该怎么报答你呢?……你愿意作我的顽伴吗?”“什么?”安琪拉提高分贝问道。BRANT“咯咯”的笑了起来。“请不要误会,我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做我的朋友而已。”安琪拉被他纯真的笑容迷惑,亦点了点头。
“很好,你是我在美国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们走吧,潘晨。”
BRANT向安琪拉道再见,与潘晨一道离开了安琪拉的家。
“少爷……”就在BRANT踏出门槛的瞬间,潘晨赶上几步,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替BRANT挡去了头顶的一片阳光。
“谢谢。”
BRANT看着潘晨的眼睛,微笑着。
不知是否是受了刚才的教训,潘晨不敢再直视BRANT的眼睛,他低着头,陪着BRANT步上一辆黑色轿车,迅速关上了车门,一众人就这样卷尘离去。
车队渐渐远离市中心,开往偏僻无人的郊外,那里有三合会名下的一座别墅,在法制越来越完善的今天,三合会是少数让世界警方为之头疼的黑社会帮派之一,它起源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动乱中的中国,在军阀割据的时代,三合会的老大抓住时机,不断结交大军阀,使这个年轻的帮派散发出蓬勃的生命力,很快就在四湖五会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三合会的原则很简单: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生意。他们的凶狠残忍与擅理经济举世闻名,这种观念也间接帮助三合会安全渡过了九十年代的亚洲金融危机,并经过长远、精密的考虑,将总部迁至号称“世界霸主”的美国,半年之内,这支帮派就打败了其他驻扎在唐人街的帮会,成为亚洲黑帮势力的三大源头之一。就连美国本地的帮派也要让他三分。
如今的三合会,在第四十九代帮主龙爷的带领之下,帮会事务愈加蒸蒸日上,然而,更让人令其惧怕三分的,还是龙爷所捡的那个奇异的婴孩。关于他的传闻不少,有传说他是不死之身的,也有干脆说他是个怪物的,但人们很少见到他,龙爷自己似乎也觉得这是个不受人欢迎的孩子,镇日将他笼闭在房间里,就连他的心腹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这个少爷几面。
“孩子,你是三合会未来的继承人,帮会的规矩你应该最清楚才对,拒不服从现任帮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说来我听听?”
龙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眉心隐隐的跳动着,完美的掩饰了他的愤怒。
“那是你的规矩,不是我的。”
BRANT坐在养父的对面,一手支撑着头颅,一手则顽皮的伸进了金鱼缸里,拨弄着缸里几条无辜的小鱼儿。
龙爷倏的站起。“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遵从一定的规则,就连我也不能例外!不要以为你是三合会的继承人,就可以任意胡来!那恰恰代表了你必须承受比旁人更严苛的训练与压力,这是你的责任。”他严肃的说道。
BRANT抬起头来,正视着他的父亲,忽然笑的无比灿烂:“父亲,您的话义正辞严到让我以为,我是某个政府机要人员的儿子呢?”
“……”龙爷无言的忍受了自己儿子的嘲弄,冷笑一声说道:“的确,我们是黑社会,在其他人看来,黑社会说这种话确实很奇怪,不过,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能明白这其中的奥妙。”龙爷一字一句的说着,他满意的看到了儿子那恼人的笑意渐渐从脸上褪去,代之以一种严肃的表情,遂清了清嗓子,说: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吧,人类必须受某样规则的束缚而活,这是成年人与未成年人的区别所在。时代在变化,即使是黑社会也必须做出必要的改变,来迎合这个世界。许多年轻人总以为加入黑社会就不必受规则约束,事实上,他们还不是得接受帮规?别以为你的身份特殊一点,就可以跳脱于规则之外!……”
不待龙爷说完,BRANT忽然举起一只手掌,笑问道:“父亲,这是什么?”龙爷不意他有这一问,是以一怔,BRANT解释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罢了。”龙爷十分不满自己的话被儿子打断,闷哼一声道:“这是手。”BRANT大笑道:“错了!这是茧子!”龙爷愣了一会方悟过来,冷笑道:“你在卖弄小聪明。”“就算是吧,”BRANT变换了一种更舒服的坐姿,笑道:“可是,你能说我错了吗?既然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么,究竟是谁错了呢?”
老道的龙爷一时竟无话可答,BRANT笑道:“规则是可以改变的,父亲,不过得在允许的范围之内,况且,对我这样的生命而言,已无需再遵从他人制定的规则,才能使自己溶入社会中了!”
龙爷忽然一声断喝,脸色亦阴晴不定,压低嗓音道:“你是我的儿子,就是这样!别再把自己与‘他人’区别开来,我不想再听到这种类似孤独症患者的发言!”这话是用一口浓重的广东话说的,有本事将混迹江湖多年、备受黑道中人尊敬的龙爷,逼的道出家乡话的,恐怕也只有他这个儿子了。
“……欲盖弥彰。”
BRANT不再看他的父亲,低垂着眼帘注视着金鱼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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