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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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那样的风华绝代,依然是那一抹过目难忘的烈红,岁月几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翩的脑子里映出矶砚那苍老如枯枝的模样,还有腐糜成沼的妖谷,低下头,看到的是自己深入漆墨的黑衫,眼前的彤真像是自己的一个梦,遥远美好,却最终沦于虚幻的梦。
“茧儿。”彤浅笑着,面对翩,就像是面对着一个日日相见的邻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不过是一觉醒来,在幽静的妖谷中散步时,偶然遇到了一般。
“你怎么还能这样?”翩垂着头,不敢再重温这让他心痛的旧梦。
“小茧儿……”彤似是没有听见翩的话,仍旧笑着,“这才多久不见,忽然就长得这般高了!”
“彤大人,为什么还笑得出来?”悄然握起双拳,声音微颤,已难保平静。
“嗯?”
“看到这样的妖谷,这样我!为什么大人还笑得出来?你脚下踩着的是妖谷的泥,妖谷的土!你知道吗?这里是妖谷啊!”
“知道呀,不然我为何要来呢?”
“为什么要回来?”声音忽地哑了,紧绷着的身子微微颤动。拳头又是一紧,指甲嵌进了肉里,那痛瞬间蔓延到了全身,把所有的力气都抽走了。翩觉得自己的脑子已乱成了一片,刹时间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蛟静静地望着失态的翩,忽地涌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刚要开口,彤的身子一动,已闪到翩的身前。
“小……”
彤伸出一只手,猛地一把将翩的头按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喃着:“真的是,长得再大却还只是个孩子罢啦。倔个什么劲!”
翩不知为何,闻着彤胸前那股熟悉的淡香,鼻子一酸,眼泪便没出息地流了出来。好久没有哭了,他原以为眼泪早已干涸。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心头,百感交集,强自推开了彤。
蛟望着眼前的这两人,硬生生的把那没说出口的“心”字咽了回去。他发现自己真的只是个外人,妖谷里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情谊,他无法理解,也融不进去,只能静静的看着,当个观众。
“矶砚大人,一直在等您。”翩道,抬起头来望着彤,眼里的伤感却已被坚定取代。
“再敢动他你就不放过我么?”彤会心一笑,完全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摆一摆手道,“安心吧,真要杀他亦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了。”
“跟我来吧。”翩道,眼中的东西依然很重,丝毫也没有因彤的承诺而放下心来。因为相信他,他们已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如今的妖谷,已没有再赌第二次的本钱了。
“你不跟来么?”彤望了一眼蛟,问。
“我和你们,没有关系。”蛟冷冷答道。
彤笑了笑,随翩去了。
那笑中似有深意,蛟却没有心情去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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茔儿尾随着胤湛来到山林深处的一间茅屋之中,依山傍水,景致甚是清幽。
茔儿笑道:“我记得湛真人以前是最不喜欢花草树木的了,刺渡峰一年四季都是那么光秃秃的。”
“我从未讨厌过花草,只是花草若是没有生命,种了也只是白费力气。”随意答出的一句话,胤湛并不在意她是否听得懂。
在昆仑上的时候方也镜也曾问过他为何不栽花木,他这样答了,方也镜却只是淡笑道:“这只怕又是师叔的话吧。”胤湛知道,方也镜这样回答,就说明他并不打算将此事当真。事实上,方也镜从来都不将婵君的所言所行当真,因此虽然方也镜在昆仑上人缘极佳,婵君却是从不与他深交的。
事实上,婵君说的很多话,胤湛也并不明白,就像她曾经这样说方也镜“这个人太深,相久了,会把自己也给卷进去。”一样,他一直到方了镜成了雷亦宇身旁幕僚般的角色时,才真正明白婵君当时的意思。
而关于昆仑花木死活之类的话,胤湛直到今天,也还是没能完全明白,只是见了眼前的景致,隐约有了些感觉。
“是呀,昆仑上的花草再美也都是死的。想不到湛真人也这样觉得。”
忽然传进耳里的声音让胤湛愣了一愣,愕然道:“你明白?”
“自然啦。”茔儿答道,带着些得意,“昆仑上的那些人们永远都不会懂的,因为他们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花木。”
“这么说来,你见过?”
“那是自然,在妖谷……”猛地捂住嘴,茔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胤湛冷笑了一声:“哼,又是妖!”
茔儿忙岔开话题,问:“湛真人,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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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矶砚,你还没死呀!”用长袖拂去了椅上的灰尘,彤优哉游哉地坐了下来。
“托你的福。”矶砚微微眯起了双眼,似笑非笑。
“可不是托我的福么。”彤道,说着微微皱眉,“你现在的模样真是难看。虽说原先那张也不怎么样,但也如今这张丑得离谱。”
矶砚笑道:“你这么一副臭美的模样,到了昆仑也一样吃得开么?”
“不怎么吃得开啦,都是拜那小丫头所赐。”
矶砚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像同时折断了几十根枯根,“我说呢,有她在,你日子能好过得到哪里去……”

“她说要带我一起回妖谷,就是这么一个鬼地方么?”
“有你这道风景在,妖谷再丑又丑得哪里去呢?”
矶砚忽然的柔声,彤的那一脸悠闲顿时便有些挂不住了,吃惊地望着枯瘦的老友,喃喃道:“臭乌鸦你……”
矶砚平静的笑了,带着些许胜利的得意:“回来吧,狐狸。妖还是呆在妖应该呆的地方,才最自在。”
彤垂下头去,云锦般的长发遮住了面容。过了半晌,他抬起头来,却又换上了那一脸浅笑:“对了,那丫头昨儿大闹了昆仑,杀了个大真人,如今正被昆仑追杀呢。我猜她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回来了。”
翩闻言大惊,急问:“茔儿如今身在何处?”
“不用担心的。”矶砚却笃定地说道,“那丫头,若是连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救白恕就更扯蛋啦!安心吧,死了谁都死不了她。”
翩却定不下神来,正想再说什么,忽然隐隐的传来喊杀之声。抬头,却见彤的面色逐渐凝重。
片刻,杀喊声越发清晰了,正是自谷口处传来的。
彤抬起头来自嘲似地笑了笑,却隐透着从未有过的严肃:“抱歉,我似是被昆仑跟踪了。”
“彤大人!”翩一声怒喝,彤却不耐地摆了摆手。
“若是想骂人,便省些力气吧。”
“去谷口看看。”矶砚对翩说道。
“矶砚大人,我不能留他在这儿。”翩伸手一指彤。
“他还轮不到你杀。”矶砚道,“去!妖谷和我比起来哪个重要,你自己掂量!”
“大人!”
“去!”
翩望着矶砚,没再说什么,一垂头,如黑风般散去了。
“我说我不知道,你可相信?”彤道。
“信。”矶砚灿烂地笑了。
彤愕然:“为什么?”
“就因为我现在还活着。”
彤沉默了,片刻,抬脚向门外走去。
“狐狸。”矶砚道,“若是死了,我可不饶你。”
“臭嘴。”彤灿然一笑,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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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雷量还只是天位的弟子。那时掌门叫天冽真人,是婵君师叔的师兄。天冽真人和别的掌门很不同,他向来相信天生万物,必有其用,连妖亦不例外。他当掌门的那些年,昆仑和妖的关系很和谐,甚至,他还在昆仑养那只狐狸。”
“狐狸?是彤大人!”
胤湛望她一眼,淡淡点了点头:“师叔受天冽真人的影响,也一直认为妖是天地的产物,其灵性,更甚于人。
那个时候,天冽真人有一个好朋友,它是一条龙。据说,龙是在天地初成之前便存在的生命,世上最古老的生灵。但龙亦不能长生不老,繁衍至今,最多超不过四条,可谓天地之圣灵。
真人与龙相交甚笃,常常在昆仑上把酒言欢。那龙高傲得很,整个昆仑看得上眼的,只有天冽真人和……”
茔儿插嘴道:“和婵君,是不是?”
胤湛微一皱眉,却未发作,接下去说道:“有一天,龙与另一条天龙相斗,负了重伤,来到昆仑寻天冽真人帮忙。真人见龙所伤甚重,怕难治愈,一时就起了贪念。”
“我知道啦,他把龙的功力吸走了,是不是?”
“那龙的功力深不可测,真要吸尽,只怕一时难以消化,反会自噬其身。天冽真人没敢冒险,却是选了另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他取走了龙的内元。”
茔儿曾常年与妖为伍,内元是什么她自是最清楚不过。对妖来说,内元是修炼所得的精华所凝,相当于人的心脏,没了内元的妖徒余空壳,纵是功力再高,也会如漏筛的皮球,变成干干瘪瘪的一张皮。听到这里,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那……那龙怎么样了?是不是死了?”
“没有。龙毕竟与寻常妖物不同,功力也大大出乎天冽真人的意料。失了内元,他竟还能施展功力,拖着重伤之躯在昆仑中横冲直撞,伤了许多人。天冽真人领人布阵,就在龙即将力竭之时,她却故意出错,将龙放走了。”
“她?大人师父……我是说,婵君么?”
胤湛却不答她,眼神迷离,似是已陷入了回忆之中:“她放走了龙,天冽真人却料想龙活不长久,没有惩罚她。没过多久,她借口下山游历,一去就是几十年。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下山寻龙去了。几十年后,她回到昆仑向天冽真人讨要龙的内元。这几十年间,真人将内元缓缓吸收,功力已是大进,又怎会愿意将内元归还?且听她讨要,真人就已猜到龙并未死,假意赶她下山,暗中却派人跟随,并下了见龙格杀的命令。
跟踪而去的弟子又岂是龙与师叔的对手?非但没能杀了龙,还激怒了他。龙不听师叔劝戒,伤一好便上昆仑寻仇,那一次,昆仑死伤无数,最后天冽真人拼尽所有功力,终于将他擒下,关于刑妖塔内。师叔并未随他回来,但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回昆仑了。
天冽真人在那一役受了重伤,用龙元调养,却太过性急,结果起了反作用。龙元力道太过霸道,用来疗伤,却让真人伤上加上,雪仇使尽浑身解数,仍然只拖了一百年。天冽真人死后,雷量便接过了掌门之位。此后过了几百年,白恕忽然杀上昆仑,放走了龙。而昆仑众人亦是在那一天,知道师叔亦已不在。死前让白恕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上昆仑放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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