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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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森然”这两个字,茔儿就如被雷劈个正着,身子一僵,动弹不得,冷汗已如雨般淌下。再看翩,也是惨白着一张俏脸,面如死灰。
只听妙灵说道:“大人来得正好,妙灵等大人许久了。”
森然望着妙灵,不发一言。
茔儿回过一点神来,轻轻的拉了拉妙灵的衣篷,带着轻微的颤栗。
妙灵却将衣角自她的手中抽出,反是迎上了一步,“大人,八十年前,相救之恩,妙灵终于能正式的向您道一声谢谢。”说着,深深的鞠下一躬。
茔儿看到森然回避的将头扭向一边,眼里的神情她竟从未见过,只是那神情究竟是对应着怎样的心情,她却猜不出来,只觉得说不出的复杂。
“如今寿之将尽,救命之恩,妙灵已无报答的时间,若真有轮回,请大人等妙灵以来世相报。”
“来世?”森然冷冷一笑,茔儿却觉得这笑中存有温度,还带着苦涩,“你的来世,难道不与那男人重续前缘么?”
“这样的缘,太沉太苦,对他来说,也并非幸事,只这一世就够了。大人若不嫌弃……”
“我当然嫌弃!谁要你的来世!”森然忽然大喝一声。
翩吓得拉起茔儿便跑,茔儿却将手用力的抽回,站在原地呆望着妙灵和森然。
这是今日她第二次将手抽走了。
翩望着茔儿的侧脸,竟愣了神,连逃跑都忘了。
森然的怒火不减,声音竟是越吼越大:“什么来世,都是臆想!谁知道这天杀的来世究竟存不存在!再说真到了来世,你早忘了前世的一切,又叫我去哪里找你?找到了你,又如何向你讨债!这样的许诺,犹如放屁,不值一钱!要还,就拿你的今生来还!”
“妙灵如今已是这副模样,大人又何必……”
“什么模样?这模样又如何了?难道我是那种在乎皮囊表相的凡俗么?你若是怕旁人笑你,我便能为你剥尽天下间所有美丽女子的脸皮!看她们那些无脸之人,拿什么来笑你!”
茔儿听他说得歹毒,不由得又害怕起来,悄悄的摸着自己的脸,心想:糟啦,不知他说的算不算话,若是说真的,我岂不成了第一个冲头?
“大人的恩情,妙灵无以为报。既然来世不能报,那也只能欠着了。妙灵如今将这深谷居所物归原主,除了这偿还不了的恩情,在这世上,我已再无牵挂了。”
“‘牵挂’……”森然惨惨一笑,“我救你性命,饶他不死,将自己的居所相赠,还苦苦等你八十年,却仍然无法成为你的牵挂么?我真不明白,那样一个庸碌无为的凡人,为何能让你做到这种地步!不惜折损八条命只为能续他区区八十年的寿命,不惜苍老容颜,只为能与他相配,不惜耗尽最后一点心力铸造这无用的海市蜃楼,只为用来让他感怀过去……你这一世妖命,难道只是为他而活么?历经千百磨难修来的道法,只是用来为他而耗么?”
“是啊,原来我也并不知道,可是当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便明白了,妙灵何会活在这世上,是为了要与志轩相知相守啊。”她的眼波流转,露出幸福的表情。
茔儿望着猫妖,却忽然觉得她好美。如果不是因为耗费了如此之多的功力,油尽灯枯,妙灵该是如何美丽的一副容颜呢?茔儿试着去想,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漂亮的面容,彤、翩、香玉、朱绛……却发现没有一种表情,能美过妙灵适才那一笑。
森然眼中的怒火,如划过的流星,极快的燃烧后是黯淡的绝望,一摆手,低垂下了头:“既然决定要走,为何还要等我来?你走吧……快滚!”
“希望妙灵与志轩也能从大人的记忆之中滚出去,不再回来。”又是深深的一个鞠躬,猫妖的身影化成细碎的烟尘,被深谷的风吹散了,再不见踪迹。
茔儿惊奇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竟忘了害怕,大叫:“森然大人,妙灵去了哪里?”
森然却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抬头望着天空,仿佛是注视着妙灵离去的脚步,口中低喃:“如果你真有来世,可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若是你忘了,被我寻到,定饶不了你!”
茔儿见他呆呆出神,伸出手想将他推醒,才踏出一步,就觉劲风一起,双脚已经凌空,再回神时,地上森然的身影已经缩成一个青色的点子。
“矶砚大人!”茔儿大叫。
头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胆子变大了,不怕死啦?”顿一顿又道,“你猜猜看,刚才若是真的打扰到森然,你说他会一口吞了你,还是分作两口吃掉?”
茔儿这才如梦初醒,想起森然的乖僻和自己适才的举动,后脊又是一阵的冷汗:“还好大人赶来救我!”
矶砚很得意,道:“这才梦醒么?若不是有我,你这条小命该死几次了?”

“哼!”多年来茔儿已养成了习惯,但凡是矶砚带着她飞在空中,无论生多大的气,也不敢还嘴。矶砚气量可不大,万一恼了,身子稍稍偏一点,双脚微微松一下,摔将下来,可就不是爬起身拍拍灰这么简单的事了。
一回头望见翩朱红的蝶翼远远的跟在后面,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狠狠的做了个鬼脸。肚中有气总要找个地方发泄,不然便会憋出病来的。
“大人怎么会来?”茔儿问。
“那男人死了,我就猜到森然要有行动。反正闲着无聊,便跟去看看热闹呗。不想顺便救了你这个麻烦精。”
“大人,茔儿问您件事行么?”
“森然的事我可不清楚。只知道他那年插手,留下了妙灵和那个男人,其他就不知道了。”
“咦,真希奇,大人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矶砚更是得意,道:“你那脑袋就这么点儿大,装得下多少东西,早教我看透了。”
“茔儿想让大人帮个忙,成不成?”
“救命之恩还没还呢,就想着再欠债了。学学人家妙灵,森然救了她一命,她记挂一生,还要拿来世来还呢!救人就该救她那样的才够本,哪像你个麻烦精,只欠不还,还觉得理所应当!”
茔儿嘟起嘴道:“那茔儿也拿来世来还好啦!”
“我可不吃这亏!来世妙灵若还记得森然的恩情,必定设法还来。你花花肠子一大把,来世就算还记得欠我的情,也会抵死不认!”
“茔儿哪是这样的人!矶砚大人您……您狗眼看人低!”
“你骂我是狗?”矶砚叫着,夹着她肩膀的双爪晃了晃。
茔儿急忙讨饶:“不敢了不敢了!”心中却想:自己本就是只乌鸦,又比狗好多少了?只听过狗吃鸟,还有鸟吃得了狗的么?还不如狗好呢!
这样的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只好一味的撒娇:“大人,你就帮帮茔儿这个忙吧!白恕大人懒得很,茧儿又没用得很,茔儿只能求大人了!”
矶砚沉默了一会儿,道:“妙灵的事,若是我去问森然,你觉得他会说给我听么?”
“咦?矶砚大人真神了,您怎么知道茔儿在想什么?”
“早说了,你的脑壳里装得下多少东西?越是无聊的事越是想知道。”
“这又怎么是无聊的事?大人刚才瞧见森然大人的神情了没?茔儿在谷里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情。”
“这里若是人人都有这种表情,妖谷就该改名叫情谷啦!”
“‘情谷’,什么意思?”
“小屁孩懂些什么?”
“大人一定懂吧,就告诉茔儿听嘛!您都不知道茔儿有多想知道!”
矶砚忽然不说话了,再着她默默的飞了许久。远远的能看见白恕所居的竹林摇曳着青影了,茔儿叫道:“大人大人,茔儿先不回去啦!”
“做什么?到都快到了。”
“大人带我去彤大人的居所吧,反正相差不远。”
“你去找那狐狸做什么?”
“问‘情’的事啊!”茔儿笑嘻嘻的说道,语调里带着得意,“‘情’的事矶砚大人不说,彤大人一定知道!”
矶砚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将她放到了一顶树冠上。翩随后跟来,问:“怎么不回去?”
茔儿道:“茧儿,我们去找彤大人吧!”
“快近晌午啦,你不回去吃饭吗?”
“一顿午饭,彤大人总会请的。”
“那……”翩有些迟疑,“白恕大人一定准备了午膳,你不回去,他说不定会生气。”
“不会的不会的。”茔儿摆了摆手,“你要是担心,就先回去吧。也好告诉大人,我晚些回去。”见翩还在犹豫,便不耐道,“哎呀,你可真啰嗦,矶砚大人陪着呢,你怕他不能护我周全吗?”
“我……我绝没有这个意思!”一句话又打中翩的要害,“那,我先回去告诉大人了。”他涨红了脸,急匆匆的走了,唯恐矶砚把茔儿的话当真,找他麻烦。
搪塞走了翩,茔儿对矶砚道:“大人,走吧。”
矶砚却不动,若有所思,“茔儿,情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为什么?大人知道情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知道。所以我才活得这般快活。森然、妙灵他们都知道情是何物,你瞧他们又有哪个快乐了?所以我猜这‘情’,必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彤也不一定知道,说不定你去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大人干吗不让我去问?”
“你……算了,要去你就去!好心当成驴肝肺。以后后悔了,可别哭着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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