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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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天就是短暂呀,不过月余时间,雪融化得一干二净,而且大有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架势。
我漫步在后宫的一处廊亭间,绕湖缓行,没什么目的,就是瞎逛,后面宫女太监跟了一圈,这还只是明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梢。
这几日我一直在平复心情,思考对策。
祁盈川最近除了上朝几乎天天都呆在玉菲宫,奏折都搬了过来,拿我的外房当他的书房兼卧室,下午常常就在外室召见大臣商议国事,也不知道避讳。
只不过他似乎真的很忙,没怎么烦我,我虽一肚子火,却也懒得理他。
常常两个人一里一外的呆着,我自顾自或看书或睡觉或打坐,有时候碰到我歪在外厅的暖塌上看书,他来了,我也不躲,也不起身。
他有时候也会和我聊聊天,也不说什么,不知道是心里有愧还是怎样。当然,绝对不会是,那天听到两个宫女在说悄悄话,好像北方玄国与安国在边境上有些纷争,他一定是因为这个忙得没空理我了。
老实讲以我的功夫,杀出去或者偷跑出去,并不困难,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人明明暗暗的盯着我的原因。
但一方面想着星朗的安危,另一方面我希望能一劳永逸,就算出去了也能大大方方,而不必藏头缩尾。这就有点像当初在凌府的翻版,只不过难度更大罢了。
若说完全当他透明那是假话,有时候看着他的侧面,我就会不知不觉恍惚起来。
他这般对我,虽说是采用了怀柔政策,但我心里还是感动的。
真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了吗?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宫女过来说云妃娘娘在前面的花园,请我过去坐坐儿。
云妃?什么人?
“云倾拜见玉妃娘娘,娘娘千岁!”
只见前面小回廊处一宫装丽人对着我盈盈一拜,我连忙走过去扶她起来。
彼此坐定后再细瞧她,真是“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今儿个总算知道“楚楚动人”的意思了。
“云倾听妹妹夸赞姐姐仙姿佚貌,超凡脱俗,今日终于得见,真是云倾的福气。”
“你妹妹?”她妹妹怎么知道我?
云妃掩嘴轻笑,唤道:“是谁天天吵着要进宫来的?还不快过来给娘娘见礼。”
“民女凌星舞拜见玉妃娘娘,娘娘千岁!”
“星舞!”可不是那丫头!我一把扶起凌星舞,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你和宋之问都还好吧?祁盈川没有为难你们吧?”
周围传来抽气声,能这般毫无顾忌的直呼皇上名讳,就只有我了吧。
“左姐姐!”星舞见着我也激动的不行,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的,听我这么一问,嘴一瘪:“那天你和星朗被皇上接走,我和宋大哥就回了凌府别院,宋大哥担心皇上对你……呃……他去了柳珩柳大夫那里,我就托人找了二姐,没想到宫里竟传来……传来你被封为贵妃的消息!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我说云妃看着有些面熟,原来是凌星舞的二姐。
凌家的长女多年前嫁与玄国王储,次女嫁入安国皇宫,按这次序凌星舞岂不是应该婚配昊国皇室?燕紫玥,抑或,欧阳悯?
“左姐姐,你当真要呆在这里吗?昨天碰到星朗,他说很想你,可太后下的旨,让他在逸宁宫好好学习……”
“星舞,这是皇上亲封的玉妃娘娘,”云妃轻轻斥道:“你们虽是旧识,但现在宫里,不得无礼。”
“没关系,”我摆摆手,“祁盈川封的我就一定要接受吗?我可没答应!”
“大胆!竟敢直呼皇上的名讳?!”终于有人忍不住啦?
一声娇斥入耳,刚刚就听到远处传来叮哩哐啷配饰撞击和细碎脚步声,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是这个意思吧。
燕瘦环肥的几个后宫佳丽率领大队宫女太监浩浩荡荡来到跟前,为首的一个身着鹅黄色裙袄,头戴金色凤钗,一双凤眼正对我怒目相视。
云妃忙携了凌星舞见礼,称呼她作“谢贵妃”。
托我耳朵灵的福,这些天听了不少宫女太监的墙根儿,估计皇宫里实在无聊,他们说来说去不是哪个妃子受宠就是哪个太监被骂,尽是些三八消息。
据说这谢贵妃来头可不小,谢氏一门将才,她老爹乃三朝元老,目前正镇守在玄国与安国边境,她哥哥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御前侍卫长,负责整个皇宫的安全。
目前安国皇后一位空缺,谢贵妃隐为整个后宫之首,如能生个一男半女,则极有可能被晋升成为皇后。
搞了半天原来是祁盈川的大小老婆带着众多小老婆来给新封的“小小老婆”下马威的。
看在和她哥哥有过数面之缘的份儿上,我站起来点点头、作了个揖,不想搅这趟浑水,便向她们告辞。
“大胆!见到本宫竟不跪拜!”看来谢妃今天要和我耗上了,她端端然坐在一张软椅上,正正经经地要拿我说事儿了。
“不要以为这些日子皇上天天宠着你,就可以不守规矩,看看你穿的这是什么衣裳?身为后宫妃子,竟着男装。”
她唧唧呱呱把我这些天的不遵守的“规矩”数落了个遍,最后总结道:“这些天连请安也没一个,太后亲善随和,不与你计较,本宫掌管这后宫,可不能不管!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
不由分说,一左一右上来两个太监就想扇我耳光!
“谢贵妃息怒!”云妃扑上来跪倒,“玉妃姐姐初进皇宫,对宫内规矩还不胜了解,待……”
“不用解释了,”我可不是刀俎上的鱼肉,听她啰里吧嗦了半天,实在没意思得很,暗退几步说道:“谢贵妃不必在意在下,我根本无意呆在后宫,不日就会自行离开。至于未行跪拜之礼,你可去咨询太后。其它的多说无益,草民告退。”
祁盈川匆匆赶往玉菲宫,下午在御书房与几位大臣讨论边境问题,北方玄国纷争不断,西方昊国又蠢蠢欲动,正焦头烂额,三德子悄声来报说谢妃在御花园回廊要当众“教训”玉妃,心急的不行,却不能立刻赶去,好容易等到议完事,找了借口遣退大臣们,连饭也顾不上吃就急急赶去。
一路上只听三德子报告说谢贵妃历数玉妃罪状,还要掌嘴,云妃求情,玉妃却飘飘然离开了,气得谢妃下不来台,只嚷着要侍卫拿人,后来太后遣人来劝走了她,这会儿还在安抚呢……
祁盈川听罢摇摇头,哭笑不得,当初将她接进皇宫时,下了禁口令,并未告知众人她的身份,因此除了太后和几个知情人,没人知道她是“左遇”。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安国乃至整个天洲大陆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个医术卓绝、身手不凡、箫动天下的翩翩佳公子——左遇。
这些日子几乎可算是搬到了玉菲宫,只想多亲近她,多看她一眼,哪怕彼此默默无语,但知道她在身边,就很是满足,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竟会为了一个女子“委曲求全”到如此地步!
已有心理准备知道不会一帆风顺,倒不担心她会被人欺负,但也没想到谢妃会这么快有反应,而且闹得这样大,现在边境动荡,仍需仰仗谢家,祁盈川不禁长长叹口气,菲儿,朕该怎么办?
来到玉菲宫,屏退左右,缓缓推开门,眼前所见的却如一幅画般让人不忍打扰。
月色从窗外透进来,她仍是一身青衣的男装打扮,眉似远山,眼如秋水,娉婷静立在一架古琴边,左手负在身后,右手轻轻拨弄琴弦,似乎是断断续续的,仔细听来却感觉曲调清新悦耳,铮铮琴声虽微不可闻,却透出卓尔不群的豪迈之气。

但似乎有什么变了,祁盈川心中突生出烦躁不安的感觉。
“菲儿原来也会弹奏古琴,这是什么曲子?朕竟从未听过。”祁盈川站在门边已多时,等到我琴声停了,他才举步靠近,“对于你,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我知道他来了,若是以前,虽面上不动,可心却在打鼓,气息也跟着乱了。现在,却能当他不存在,当他是陌生人。这心境上的转变说起来容易,做到却难。
可终究,我还是做到了。祁盈川三个字,于我而言,已变成一个符号,那些感动,那张面孔……也变成一个永恒的记忆,深锁于心。
这一切都多亏了谢贵妃,她的纠缠让我想明白了,也绕出来了。
“这是《琴萧奏仙曲》中的一段琴曲,以前……我经常和……子悦一起合奏,”我淡淡解释说,“这曲子又名《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
“君可愿抛开凡尘事,与我天地任遨游?”我平静的看着他,但心里却忍不住腾腾生起希望。
“菲儿,你知道……朕……朕……”祁盈川神色复杂,欲说还休。
“不必说了,”我再看他一眼扭转头望向窗外,心中说不失望是假的,也许我真的报有一丝希望,他能舍弃一切与我畅游江湖,我也必会全心全意待他,只是他而已,不是子悦。
暗暗自嘲一把,左遇,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也太低估皇权争霸的诱惑力了。
收拾心情,我无意识的贴近窗前,缓缓说道:“我一定要离开,也一定会离开……”
“你不管星朗了吗?还有凌星舞,宋之问,”他厉声说道:“这些人都不管了,那么欧阳悯,宋青山呢?左家庄呢?”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早死早超生罢了。”
“你真不在乎?”他大喝:“来人,把星朗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他师傅是否真能眼睁睁看他被砍头!”
“你这又是何苦?”我仍语调平缓轻声说道:“我的想法你很清楚,你的想法我现在也明白了,我不是没给你过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有得必有失,得失均是你选。”
“有得必有失……”他喃喃重复着,又猛地抬头朝我走来,“朕是一国之君,没有失,你此刻不就正站在朕身边吗?朕说过,这一次决不会放手。”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回答是,我们之间就绝无可能!”
“什么问题?”
“你是否想争霸天下,一统天洲?”我转过头,静静直视着祁盈川。
“是!”斩钉截铁,“但是……”
“是就够了,”我转回头,挥挥手打断他,递给他一张图纸。
“这是……战船?”他接过看看,惊疑地问道。
玄国与安国一江之隔,谁能拥有战斗力更强的江上作战工具,谁就拥有决胜权。可是这个时代的造船工艺只停留在画舫、商船、货船等民用上,别说像明代的那种能用于航海的巨船,就连普通的战船也很简陋。
刚才回来想通之后,我立刻凭印象画了幅有实用性的艨艟、斗舰和走舸图纸,还作了些许说明。
“给我一份详细的天洲大陆地图,三日后,我送你整个天下!”
“你……”祁盈川手紧紧捏着那张图纸,瞪着我,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拂袖而去,一声嘶哑的“好!”犹在耳边。
“皇上,星朗带到。”门外传来三德子声音,又听他惊呼:“啊!皇上,您……您吐血啦……太医……快传太医!”
我苦笑,这算不算是“血债血偿”了呢?
祁盈川,你要天下,我便将天下送给你又如何!
这便是我的决定。
以前常常看子悦玩《三国英雄》的游戏,有时候也会自己上去混混,帮子悦组帮派争地盘,他是此中高手,曹操、孙权、刘备做了个遍,甚至扮张飞、扮关云长也能最终称帝!
我耳濡目染,加上那段时间找了些历史资料作进一步了解,因此印象深刻。但毕竟过了十几年,我需要配合地图再花些时间才能把那些经典战争案例一一罗列。
祁盈川很快派人送来了天洲大陆的地图,还算清楚详细,星朗被带了过来,在他的默许下,一直留着没再回太后那边。
想来我既不是超人,也非天才,不过是来自异世界的普通人罢了,但在这里,还真被当成了角儿了。
这三天,没有任何人打扰,我可以说是一刻不停地写写画画,把我能想到的所有有用的没用的案例全写了出来,不仅是战争方面的,甚至治国的、外交的、法律的……也不管他能不能理解,我全都一古脑儿的写了出来,一些我觉得有用的农耕工具还有工业化的生产工具,我也都画了出来,标明制作材料、使用方法和具体用途。
安国历代君主秉持古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直以来都是守成为主,安国民风淳朴,政局稳定,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苛捐杂税较轻,老百姓日子过得还算安乐。
不像北方玄国,奉行弱肉强食的策略,玄国现在的国主玄徵麒虽已立老二玄北辰为太子,但太子的位置似乎并不牢靠,大皇子和三皇子一直摩拳擦掌,对皇位虎视眈眈,加上天灾**不断,老百姓日子很不好过,难民纷纷逃往安国,引发两国纷争。
而西方的昊国虽内政还算平稳,但外扰一直不断,西北的游牧民族常常侵袭,弄得民不聊生,人人自危。
因此从国力上来说,安国最强,而且我看得出祁盈川不同于他的先祖,他野心极大,却城府极深,绝不满足局限南方一隅。
这些日子与他共处一室,呃……同在屋檐下,对他的处事为人,他的治国方法,他的经才谋略,都有所了解。作为君主,他确实无可挑剔,这也是我选择他做一统天下之人的最大原因。
三日期限到,我将厚厚一册《倾天下》递到祁盈川手中,他不接也不看,只面无表情的定定望着我,可那灼灼的眼神却出卖主人内心的矛盾、焦躁、犹豫和愤怒。
终于,一切沉寂,他还是接了过去,哑声说道:“菲儿,我第一次遇到你时听到的那首曲子能再奏一边给我听吗?”
“《明月千里寄相思》?”我问道,那是我曾在山洞里吹过太后听的,难得他还记得。
他一愣低声道:“明月千里……寄相思……”又顿首说,“正是这曲子。”
好吧,既然因此曲结缘,便也由此曲缘断吧。
捧了古琴跃上忘忧亭,盘膝坐下,双手抚琴,乐曲伴着歌声悠然响起。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星已稀
请明月带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朦朦夜未尽
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光不明
伴我独坐苦孤零
人隔千里无音讯
却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传信
寄我片纸儿慰离情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星已稀
请明月带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除了子悦,没人知道我会弹奏古琴,连外公也不知道,这是我和子悦之间的秘密。
人们说双胞胎之间有心灵感应,我原先并不相信,但当那次无意中拨弄琴弦之后,我和子悦发现,我们分别学的箫和古筝,却实际上两者都会了。
也就是说,我虽然只学了箫,子悦只学了筝,可这两种乐器我们都会,这是否可称作是事半功倍呢?
但似乎只限于乐器,其他的知识和技能就不能通用,奇怪得很,也郁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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