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衫磊落裘衣寒,山河不觉暗中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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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香珺耷拉着脑袋不敢多言,不自觉地偷眼向纳兰融明看去。老者立时大怒,喝道:“兀那畜生,还不过来。”纳兰融明头皮发麻,道:“三叔,我……总之是我不对,香珺她爱四下跑,你要锁就锁我吧。”
老者见杨简等人四下看着,担心家丑外扬,吼道:“我数到三,这里有人杀人有鬼杀鬼。一……”杨简脸上怒气一现,既而冷冷道:“这里好像不是老先生的地头。”老者冷冷道:“这天下,老夫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老夫的地头!二……”杨简不走反笑道:“老先生羁旅在外,须知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先生请吧。”说着是下了逐客令。
老者阴恻恻地笑了一下,道:“好个伶牙利齿的后生。老夫偏生不信这个邪。三!”话在出口的一瞬间,只手一拂,便似赶苍蝇一般将杨简身前的守卫打得四散,单爪直抓向杨简。
杨简早知他会出手,脚下似虚浮一般,飘然荡开三丈。老者哪里容他遁走,微微咦了一下,脚下不动,仍是一爪直探向其胸口,竟有缩地成寸之能。杨简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如同鬼魅的身形,大惊之余倒也镇定自如,突然双掌齐出,一招“送君千里式”将老者阻在三尺之外,谁知老者丝毫不滞,倒像是轻车熟路一般,一下子将爪探到了杨简胸口。杨简越打越觉得自己与他相去甚远,心头微慌,当下弃攻为守,化为“排风摆柳式”,就像柳树一样,任他是多大的风吹来,它都能轻轻巧巧地化开,是天下间至巧的守功。
纳兰元淳脸色变得阴沉沉的,喝道:“无量功。”杨简知道师祖的无量功天下知名,被人看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再看此老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一时不敢大意,正要凝神御敌,岂知胸口一紧,纳兰元淳骷髅一般的手已经及身了。
杨简浑没料到此老武功如此之高,好在他久经大风大浪,颇有处乱不惊之能,忙倒运玄功,缩骨易筋,一下子从纳兰元淳手中脱了出来,接着脚下大踏九宫之步,这一步是他自己从奇门遁甲中的阳遁九局、阴遁九局中悟出来的,虽然走的仍是九宫之步,却又夹以六仪、三奇之步,在细微之处大异于常理,有的甚至是把原本高明的步子改成了劣步,这种人参换萝卜的做法倒不是他聪明误己,而是有意为之。高明与否,在很多时候都要分场合,有时候以拙代巧反收奇效。
纳兰元淳见他使出无量功,心中不由释然,倒不是无量功如何不成,而是他与一止是老交情了,对无量功知根知底,加是他是武学大宗师,自然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谁知此时杨简按他预想好的走了一阵之后突然换了步子,就像是一只听话的骡子,规规矩矩地走了一阵之后突然发起倔来,令人卒不及防。杨简一下子从他手里面脱了出来,脚下又陡然一换,却是北海一派中的“灵蛇千变”。这路武功是小巧功夫,杨简一下子抢到了船仓中的拥挤之处。
纳兰元淳一招不中即便自顾身份不再出手,淡淡道:“还是艺兼数门。”说着目光扫向菱儿和王元善。杨简心头咯噔一跳,担心菱儿和王元善的安危,强笑道:“蛛王,你若是将这瘦小姑娘或那文弱先生生擒了,必定能将在下捉住。”
蛛王纳兰元淳是一代宗师,自然是不会用这个手段,听了冷冷道:“秃子呢?”杨简心头不快,看了纳兰香珺一下,心想这两人果然是一家人,问的话都一样,正欲相驳,菱儿拉着杨简示意他不要去捊虎须。杨简愣了一下,淡淡道:“蛛王是一代宗师,趁人不在,占口舌上的便宜,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说完拉着菱儿对王元善道:“先生,人家要处理家务事,我们暂且进去。”
纳兰元淳见杨简进去,眼神接连变幻数次,转而看向纳兰融明,道:“融明,当年我嗜杀好勇,做了许多恶事,最后毁剑成链锁住自己,终是弃邪归正,想不到今日竟也要用在你身上。”纳兰融明木然不语,上前将铁链拾起,正欲自觉戴上,纳兰香珺却一把抢了过来,提起就要扔到江中。
纳兰元淳拖着声音闷嗯了一声,纳兰香珺听了又乖乖地将手缩了回来,突然又一把跪下道:“爷爷,你锁我吧。二叔他身上有伤。”说着见纳兰元淳没有反应,忙过去一把卷起纳兰融明的裤腿,心痛道:“你看,都伤到了骨头了。”纳兰元淳顺眼看去,见纳兰融明腿上大大小小的伤有不下十数处,其中一道口子十分吓人,从足踝处一直拉到裤腿中看不见的地方,皮肉都外翻了,吼道:“谁干的?”
纳兰香珺一手拂着纳兰融明的伤口,喃喃道:“二叔的武功被限了,伤都伤了,谁干的又有什么干系。”纳兰元淳却突然道:“又是上清教的牛鼻子。”
纳兰香珺讶道:“爷爷当时也在九华山?”纳兰元淳哼了一声,道:“这个剑伤是伤在上清一气剑之下,不是牛鼻子干的还有谁。”纳兰香珺道:“我们路过九华山,不小心遇上了上清教的一个大胡子道士,二叔敌不过,挨了一剑。”纳兰元淳哼道:“时子翁算什么玩意儿,给咱们倒洗脚水都不够分量。”纳兰香珺听了黯然道:“我们本来不惧他们的,只是二叔的武功被你设了禁忌,这才接二连三地受人凌辱。”言外之意,是要处咎于自己爷爷了。
纳兰元淳冷冷道:“那也是你们自作孽不可活。”说着他话锋一转,喝道:“是些什么人活腻了,我纳兰家的人,再不是东西也轮不到外人插手。”纳兰香珺见他发火,不惧反喜,知道爷爷性子火暴,自己二人终是他的至亲之人,现在他这般说显然是在护犊,只要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的,再说外人如何欺负他纳兰家,爷爷一定会一怒之下找外人撒气,他撒过气之后便不会拿自己二人怎么样了,忙添油加醋地道:“爷爷桃李满天下,我们走到哪儿他们都追到哪儿,我自幼多病多灾,学武的功夫都耽搁了,爷爷也忙着奔走,没有多少功夫教我,二叔武功虽高,但是爷爷锁了他的经脉,害得他疾病缠身不说,还常受外人欺负。”
纳兰元淳看着孙女从蹒跚学步到玉立及笄,一路忐忑长大,她什么心思自然也明白,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人这么不开眼,专跟我纳兰家过不去?”纳兰香珺一听蛛王的口气便知他不信,忙圆谎道:“人可多着啦。我们途经六盘山,爷爷的二徒弟纽辚来追杀,他手握兵权,我们只有跑的份儿,可是还是中了几箭。”说着卷起纳兰融明胳膊上的衣服,露出几处箭疮尚未痊愈,说着又道:“后来我们到了乌蒙,又遇上了爷爷大徒弟兀良合台的大军,叔叔为了护我,又被人逼得躲了七天,那里的瘴气重,叔叔旧病复发,却无处去用药,所以伤口至今不好,后来我们没法子,只好折道东来,却又碰到了铁镜山庄的人,那里面有个臭小子,武功不咋的,可打起架来不要命,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被打得吐了血,叔叔背着我跳江逃走,差一点儿就喂鱼了。”说着扶着纳兰融明嘤嘤地哭了起来,这几件事都是事实,只是没有他说的那么邪乎,她把三天说成七天,把纽辚一人追杀说成了带兵围剿,把涉水过河说成了跳水投江,别的却都是真真实实的,也确实是凄惨得很。

她这般半真半假,说到最后自己竟也伏在纳兰融明肩头痛哭了起来,道:“到了后来,靖安堂的贼胚子专跟我们过不去,前几天还让沈飞虎这老东西痛打了一顿,叔叔身上也多了好几处伤。”其实前几天是纳兰香珺痛打了沈飞虎一顿,此时却反咬一口,说是沈飞虎打了她一顿,纳兰融明身上的伤也是因为经脉被制,半夜内息紊乱调节不过来在地上打滚给磕伤的,可是经她这么前后连起来一说,倒似又是让沈飞虎打的。
沈飞虎的武功虽然不高,但此人向来是蛐儿小腔儿大,在江湖上的名头却不小,纳兰元淳也听说过。纳兰香珺此时哭哭啼啼的,说话又是真假兑半,纳兰元淳一来脾气暴躁,二来最怕这孙女哭,上几次都是因为纳兰香珺哭,他护犊心软才放了他们,现在纳兰香珺找准了爷爷的死门,连天价地干嚎,起初还是假哭,到了后来想到半生漂泊,东躲西藏,又想到世人皆瞧他们不起,不自觉来真格了,哭得梨花带雨。纳兰元淳头都大了,喝道:“沈猫子是哪根葱,也敢来跟我叫板,他在哪儿?我去宰了他。”说着一掌打向纳兰融明胸口,纳兰香珺大声惊呼,呼声未歇,又转喜悦,连珠叫道:“多谢爷爷,多谢爷爷……”
原来纳兰元淳在一瞬之间,用内力将纳兰融明体内的禁忌解了。
纳兰香珺心头暗喜,猜今天多半又能逃脱了,她心思颇为慎密,怕事情百密一疏,想来想去突然觉得自己伏在纳兰融明身上会惹得爷爷很不高兴,忙推开纳兰融明直起身子。
纳兰元淳一时怒极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可是她这么一做反而着了痕迹,让纳兰元淳想起了心病,喝道:“冤孽。”纳兰香珺见自己的话没起到作用,正要补上一句,纳兰元淳喝道:“够了!多说无宜,戴上再说。”
纳兰香珺被他一吼,立时噤若寒蝉,乖乖地拿起铁链,欲往腿上戴去。纳兰融明轻轻夺下,道:“香珺,还是我来吧。”说着哐啷一声自己戴上了。
纳兰香珺心头打鼓,道:“爷爷,我们这要上哪去?回大雪山还是燕京?”纳兰元淳道:“知道刚才那个小子是谁吗?”纳兰融明道:“是一止神僧的门人。”纳兰元淳怒哼了一声,道:“什么神僧,一个**。二十年不见,也不知死了没有。”
他说了一会儿话,见纳兰香珺正心不在焉地向旁边狠狠地瞪,顺眼看去立时勃然大怒,喝道:“兀那小子,给我出来。”
他的话刚一说完,杨简便负手出来了,笑道:“蛛王,要跟晚辈动手么?”纳兰元淳道:“一止呢?”杨简示意他进来坐,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纳兰元淳哼了一声道:“再不说我可不客气了。”杨简笑道:“蛛王要动手,在下是晚辈后生,也没还手的余地。”纳兰元淳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强者居之,你再怎么示弱也没有用,你见过不吃羊的狼吗?”
杨简哈哈笑道:“那不过是只畜牲,怎么算得了数。”纳兰元淳见他逞口舌之快,趁机骂自己,脸色唰地一下青了,喝道:“秃子的本事没学到,耍嘴皮子的本事倒是学了十成十。”说话间摸拳擦掌,似乎欲开打。
杨简挥手阻了一下,道:“蛛王请看。”纳兰元淳顺着他的手看去,见船中摆设奇异,而且看上去变幻无方,四周都是一袋袋的粮食,左一路右两路,前后相叠,左右如一,走进去怎么看都是一样的,道:“想考我不成?”杨简笑道:“在下狂妄,斗胆请蛛王一试。”
纳兰元淳哼了一声,喝道:“你不过得你师丁点本事,便想妄自尊大,区区五行隐遁之术何足道哉。”当下闪身进去。蛛王一眼便看出此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门中,死门尚有破绽,暗笑此子不得其法,大步进去,走了一阵,见毫无难处,处处幻象他皆视而不见,此门虽然是个凶门,但他见识过人,武力超群,也不惧什么,走了一阵,却发现了其中有诈,此阵本来是为了拦人的,而此时却丝毫没有拦人,只是要走出去要费一番功夫,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想到这儿突然惊道:“不好,两个小兔崽子要逃。”
他虽然想到了此事,这几口袋粮食到底不是山石,他大可不在里面绕弯子,使蛮劲冲出来便可,但他是大宗师,说过要走出来就必须走出来,于是耐着性子从开门中走了出来,木然不语。杨简笑道:“蛛王不仅武艺高强,而且见识过人,佩服。”纳兰元淳知道中了计,可是却不好发作,闷声道:“人呢?”
杨简指了指江面上的一叶小舟,道:“走了。”纳兰元淳顺眼看去,见江心之中,一叶白帆拉满了向江岸冲去,不由怒道:“你支什么乱?”杨简见此人好勇斗狠,虽然早有准备,仍是心中一惊,强笑道:“蛛王明鉴。他们也是此阵中的一部分。”纳兰元淳哼了一声道:“这倒新奇,说来听听。”杨简道:“此处在船上,五行缺土,遁之以水。若不能将他们送上岸去,摆此阵何用。”
纳兰元淳暗自认栽,心里却不服气节,嘴上也不松,道:“你为何要助此两个逆子?”杨简道:“此处是官船,我们还要赶路,在下不过将两个瘟神送走,相助之说实在谈不上。”
他本来想把信还给两人,两人便顺顺溜溜地将东西送到忽必烈手中,谁知纳兰元淳横插一脚,杨简便想法子将蛛王困住,趁机怂恿二人逃走,但蛛王积威之下,他们连逃走的想法都断了,心知自己就算真有八条腿,也绝逃不出蛛王的手掌心,杨简一催无用,便极力怂恿纳兰香珺,只说了三遍,纳兰香珺便心乱了,眼珠子四下扫了一阵,突然拉着纳兰融明,两人蹑手蹑脚地上了小船,拉满了风帆没命地向江岸冲去。
杨简心头暗笑道:“姑娘家就是定力浅,你胡说几句他就当真了。”
纳兰元淳见两人走得快看不见了,喝道:“掉头追过去。”杨简笑道:“那可有一段功夫,俗话说,船小好掉头,蛛王看这船小吗?”纳兰元淳本来不怎么精通水面上的玩意儿,被他说得一愣,突然飞身上了大船之上的小舟,小舟似被人推开一般,飘然落入江中。
杨简见他露了这一手本事,不由暗道:“好深的功夫。”他刚赞完却见此人不怎么会摇橹,这小舟没有风帆,在江心一边打着转一边缓缓地前行。杨简见他越来越远,不由有些担心。菱儿也出来道:“莫不要将老先生淹死了。”杨简劝道:“蛛王一世英雄,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要是这么死了,未免太过窝囊。”
王元善怕再生事端,下令回快前行,过了七八日功夫,杨简终于将王元善带回了临安,在临安城外,移送至赵葵的军里,自己也顾不得休息,带着菱儿往家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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