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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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铁匠倒是端的有着些骨气,他虽是整日打造一些工具,但却始终不肯为胡蛮制作兵刃,在他看来让胡蛮用自己制作的兵器去残害同胞,这实在是天理难容的事情。对于这点我的确甚为赞同,记得当时还差点为这个原因和谟鞢族的人闹将起来,最后还是呼延若水出面方才将此事压了下去,但很可惜的是,我与孟铁匠对这点并没有分毫感激呼延若水的意思。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慢慢过去,有时空下来的时候,自己也是暗自琢磨,莫不是自己的一生就要永远像现在一样耗费下去,但对于我们这种奴隶,此刻的生活已经是足够优越,又哪能够再去有任何其他的奢求。我默默地抬眼看了在铁匠铺靠内的一面的墙板一眼,上面被我用小刀整整刻了一十六个“正”字,这也就是说我到谟鞢族以后已经是渡过了八十日,也就是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屈指算来,距离天水城破至今也有半年光景了,我心里实在是很想知道昔日的同僚们还有多少可以平安返回到帝国,或许他们早已将我列入阵亡将士的名册了吧。看着点点的火花自手中狠狠砸下的铁锤,与一把烧得通红初具雏形的大剪刀之间迸射而出,“叮当”的撞击声似乎让自己变的麻木了一些,我甩手挥去额上的一把汗珠,专注的开始敲击手上的活儿。
“吱嘎”一声刺耳的响声从门缝处传来,同时一股冷冽的寒风也灌进到屋子里面,在我面前本是欢快的跳跃着燃烧的熊熊火焰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的飘摇不定起来。“大叔。”两道完全不一样的童音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传到我的耳中。其中听上去较为沉稳的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而另一道女孩的声音则满是撒娇、宠溺的味道。我的嘴角划过一道淡淡的笑意,头也不用抬起来就知道肯定是呼延知秋他们兄妹两人了。数十天以来,这两个小家伙只要有空闲总是喜欢往我这里跑,或许是因为自己击败了达虎乌泰吧,本着小孩子崇拜英雄的心理,他们越发的喜欢纠缠着我。其实除了他们乃是呼延若水所出这一点我不是十分的满意以外,无论是我,还是孟铁匠都打心眼里的欢喜他们的紧。每次他们过来,只要不是太忙,孟铁匠都会让我停下手上的活计,让自己可以陪他俩玩耍。就像现在,我还没来得及和这两个小家伙打个招呼,孟铁匠的声音就已经传来了,“启昌,你去陪这俩小子耍吧,那把大剪刀也不急着要的。”我嘴里“嗯”了一声,手上却也先不忙着停下来,反而又加紧砸了几锤子。“大叔,孟爷爷都让你陪我们玩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我一听到呼延子瑜这个小妮子说话,总感觉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自己实在是不习惯于她那副娇憨的腻味模样。生怕她继续发痴撒娇,闻言我不由的立刻将手中沉重的铁锤抛在一旁,随手将挂在一边的手巾在面上胡乱抹了一把。不过说实话,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最大的收获也莫过于对于胡蛮言语的掌握了,至少现在和其他人的交流已是无碍。这倒确是要归功于这俩个毛孩子,他们来这里玩的同时,也就充当起了我和孟铁匠的语言老师,这教导旁人的本事,他俩倒是完全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做起来还真的是有板有眼。做为回馈,我也就不时讲些个以前从书上看来的小故事给他们听听,相互之间倒也是其乐融融。“怎么,今天还要听故事吗?”我扬手将抹过脸的手巾摔到一旁,再又用力摸了摸两个小孩的脑瓜子。呼延知秋倒是一副恭谨有礼的模样,但呼延子瑜可就不了。她一边极力躲闪着我摸向她脑袋的大手,又一边用手搽着头发,仿佛嫌我将她的头发给弄脏弄乱了似的。“小丫头,瞧你这幅德行,干脆以后别过来好了。”我半开玩笑的对她打趣道。呼延子瑜向来是不会吃我这套,她往后退了两步,将手插在腰间对我说道,“大叔,你这里这样的脏,我可是女孩子哎。妈妈说女孩子要是总把自己弄得脏脏的,会嫁不出去的!”“是嘛,”我倒是一乐,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帮道,“你才多大年纪,这就急着嫁人了,真是好不害臊!”呼延子瑜毕竟是个小孩子,又哪会是我这个大人的对手,我就这么一句话,呼延子瑜的一张小脸顿时发起红来。她娇嗔的哼了一声,便即躲在了呼延知秋的身后不再说话。我微微一笑,自己难得赢了呼延子瑜一小回,心中着实有些得意,当下也就说道,“好了,别学人家那副小家子气了,大叔这里还有些糖稀,你们拿去吃吧。”这个糖稀是孟铁匠晚上用甜菜熬出来的,也是当初天水城的一道特产,小孩子们大都爱吃。果然,呼延知秋兄妹听到有糖稀吃,顿时睁大了眼睛,一脸馋馋的样子,呼延子瑜也把小脑袋从她哥哥后面探了出来,眼中满是渴求的笑意。我转头从内间取出两个小碗,里面盛着小半碗暗黄色的半液状物。呼延知秋兄妹看到我手上的小碗,顿时迫不及待的冲了上来,一人抢过一个,当下就对着嘴巴“嗞溜、嗞溜”的喝了起来。我正看的有趣,冷不防房门又被人推了开来。
我微微转过脑袋抬眼一看,原是挂在脸上的笑意倒是收起了大半。“看来是不欢迎我啊。”来人的面皮却是颇厚,他仿似一点也不在意我脸上的不愉之色,自顾自的嬉笑道。来的人也是我的老熟人,就是天水城破当晚与小五一齐袭击我的,叫做郑世沧的那个人。估计篝火晚宴那天呼延知秋兄妹差点被呼延兀秸欺负以后,每次他们兄妹到我这里来以后,若是回去的时间要是晚了一点,呼延若水就会派人来接他们。派来的人不是这个郑世沧,便是小五。相较于小五而言,我对这个郑世沧的感觉还稍微好一些,但也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喜爱的意思,所以此刻我只是冷着脸看着他,并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想法。但我现下心中也着实奇怪,为什么好好的这个郑世沧会突然跑来。按理来讲,现在不过是一大清早,平日就算他要来接呼延知秋兄妹回去,也至少要等到下午夕阳西下的时分,今个确是实在有些奇怪。不等我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郑世沧倒是开口对呼延知秋兄妹说道,“公子、小姐,呼延大人昨晚不就已经吩咐过今日要出外狩猎,你们莫不是忘了吧。”呼延知秋对待郑世沧的态度远不如对我来的亲近,他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这个季节狩什么猎?本公子不去。”这句话倒也实在,胡蛮所居的极北之处冬季颇为漫长,直到现在为止积雪依旧未曾消融,我也是猎户出身,心中明白在这种季节里面,大多数的动物都在休眠,确实不适宜狩猎。“公子不去,小人可实在担当不起,要是大人怪罪下来,小人岂不是要**开花,公子还是可怜可怜小人的**吧。”郑世沧确实是有些无赖,他这番话说的也着实夸张,我虽是不喜呼延若水,但也知道他毕竟不是那种作威作福,仗势欺人之辈。但不能否认郑世沧说的确实有趣,倒也把呼延知秋兄妹给逗得乐了起来。呼延知秋干咳了两声,极力掩饰住自己面上的笑意,装出了一幅小大人的模样说道,“想来爹爹也没有那么糊涂,肯定又是那个偰摩族派来的巡抚使出的什么馊主意。”听到偰摩族三个字,我的面色一瞬间变的极为难看,几日前偰摩族派出巡抚使来为呼延若水颁赏,正式加封他为万夫长一职。所以这几日以来,作为刚刚归顺的谟鞢族,全族上下竭力款待偰摩族的巡抚使,我因为过于憎恨偰摩族,所以这几日也尽量闭门不出,生怕自己会一时的冲动,做出一些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情。“公子说的对,大人想来定然是不会如此的糊涂,莫不是那个偰摩族的巡抚使脑袋这两天被冻坏掉了,不过还是请公子你大度,暂时迁就一下那个冻坏了脑瓜的傻蛋吧。”郑世沧这家伙口才着实不错,他这番话讲来,就连我也是被逗得在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而呼延知秋也是忍俊不禁,再也没法保持那幅小大人的早熟模样,“呵呵”的笑了开来,至于呼延子瑜则更是笑得抱着小肚子直打跌。郑世沧见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说笑话,他转脸望向我正色说道,“呼延大人有令,让张兄你也一齐去参加狩猎。”“我?”我淡淡的看了郑世沧一眼,“一定要去吗?”郑世沧这个人确也奇怪,一张面孔一会一个模样,当真称得上是千变万化。他此刻倒是打定主意不再说话,只是看向我的眼神中有着一种坚持的味道。“好吧,奴隶是不可以违背主人的意愿的,对吧?”我自嘲的笑了笑,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上路吧。”见我也应允了下来,郑世沧仿佛是轻声叹了一口气,接着他用一种极低的,几乎是无法听见的声音说道,“其实你若非如此的固执,本可不必如此生活的。”郑世沧说的这句话想来未曾打算让我听见,但这半年以来我继续修炼父亲传授我的吐纳功夫以后,进步速度出乎我意料的实在是远超往日,同时我的耳目聪颖程度也大为提高,故而郑世沧这句轻声的叹息倒是被我听得清楚。我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却是仿若深深的被刺痛了一下,我装出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当先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屋外的视线倒是大为开阔,看着悠悠的蓝天白云,我心中升起一股想直冲云霄而去的冲动,嘴里不禁低低的说道,“确是不知这蓝天之外又会是怎样的世界了。”“或许就应该是诸天神佛掌管的极乐之境吧。”郑世沧紧随在我的身后,听见了我刚才的自言自语,不由的接口说道。“那么我们的脚下就应该是阿鼻地狱了。”我依旧是看着湛蓝的天空淡淡的回道。郑世沧此刻也没有什么玩笑的模样,他接着我的话说道,“大概我们死后也都要进入这阿鼻地狱吧。”听到这句话,我吃吃的笑了一下,神情中却有一种莫名的哀伤,嘴里不禁讲道,“这恐怕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极乐之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有资格去得了的。”“大叔,谁说你不能去极乐之土的啊?我妈妈说只要是心地善良的人,死后都会在极乐土相逢的啊。”大概呼延子瑜也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的声音带有着一些迷惑。我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但却没有丝毫回答她的意思。呼延子瑜这回倒是没有躲闪,只是眨巴着她那双天真的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我。“大叔,我爹爹也说过你是好人,所以你以后一定不会下地狱的。”呼延知秋也插话进来道。“你爹爹这么说过吗?”我斜眼看了看呼延知秋,呼延知秋的脸上满是一幅坦然的模样,我心下苦涩的笑了一笑,口中说道,“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去得晚了,我和他都要挨板子了。”说着,我还用手指了指郑世沧。“大叔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或许我真的是不适合说笑话,呼延子瑜噘着小嘴嘟哝的说了一句。

有郑世沧在前面带路,我们一会就到了呼延若水他们集合的地头。呼延若水今日一副戎装打扮,浑身上下满是胡蛮的那种彪悍之气,实在是找不到一丝以往在帝**中的熟悉感觉。不仅是呼延若水,他的父亲以及他的大哥,还有那个呼延兀秸都聚在一起,甚至连呼延若水的妻子也都参加了这次的狩猎活动。我们快步迎上前去,呼延知秋俩兄妹倒是急不可耐的冲到呼延若水父亲的面前,满口“爷爷、爷爷”的叫得老头子笑得合不拢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呼延若水的大哥以及呼延兀秸双目中又是流露出一股嫉恨、阴毒的色泽。而和呼延若水一家人站在一起的则是一名身着胡蛮官服的中年男子,但此人三缕长须挂在胸前,眉目之间也竟显一副儒雅之态,怎看都觉得是一个帝国的文士。就在我满腹疑惑的时候,脑中突然闪现出一段呼延知秋曾对我说过的话来,“三年前偰摩族新的大汗继位以后,不仅是大力弘扬帝国文化,甚至连国师都是由帝国人担任的。”我心下一紧,更是凝目细细的向此人瞧去,莫不是此人就是偰摩族的国师吗?正在我思考的时候,郑世沧却折回头来,将一杆木质的简陋长枪塞到了我的手中,“呼延大人说了,一会你就跟在队伍里面,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差错。”说罢郑世沧便掉头离去。半年没有接触到什么武具了,我轻轻的摩挲着枪身,一种安心熟悉的感觉顺着我的血液流遍了全身上下。“知秋、子瑜,还不见过刘世元,刘大人。”我因为站的地方离呼延若水较近,他的说话声音也就正好传入了我的耳中。被呼延若水的话音惊觉,我放松紧紧握住长枪的双手,心下却是再度起疑,暗道怎会在胡蛮地盘内有帝国人的名字出现,难不成这个偰摩族的巡抚使就是这个叫做刘世元的人。一念及此,我张目看向呼延若水那里,果然不出我所料,两个小孩子在闻听呼延若水的话以后,俱都是乖乖的向那名偰摩族的巡抚使行了一个大礼,口里说道,“见过刘大人。”呼延若水也是呵呵一笑,朗声说道,“小孩子没见过世面,未及时向刘大人请安,还望包涵一二。”这名叫做刘世元的偰摩族巡抚使十足一派帝国文士的作风,他微微一捻长须,半眯着眼睛笑道,“呼延兄哪里话,叫在下一声世元好了,哪还用得着称呼什么刘大人,也不怕让人瞧见了笑话。”呼延若水也是堆着一脸的笑容,讨好的继续说道,“既是刘大人如此吩咐,那在下也就不客气的称大人一声世元兄好了。”说罢,两人俱都又哈哈大笑了一番。我懒得再去听他们打屁,只是厌恶的将头扭向别处,心中却是寻思,看来这个叫刘世元的偰摩族巡抚使倒是不可能是什么国师的了,否则以他的身份又怎肯折节与呼延若水兄弟相称。另外就是由此看来,偰摩族中倒是有着不少的帝国人,却不知这对于帝国而言到底是福是祸。我就这样一边做着猜想,一边随着大队人马向山林的方向行去。说来也是奇怪,呼延若水的父亲作为谟鞢族的族长倒是没有当先而行,反而是呼延若水与那刘世元乘马并肩行在队伍的前列,而呼延知秋兄妹则是共骑在一匹小红马上面,被不少的谟鞢族骑马武士严密的保护在中间。至于我这个奴隶身份的卑贱之人,就只能够迈开双腿与其他的一些步卒拼命跟上前面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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