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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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所以这么些年以来很多的时候,若是没有父亲一直活在记忆之中不断的鼓励自己,恐怕我早就被自身给击倒。就恍若此刻,我的头脑之中一片茫然,真的好想回到童年的时光,投身在父亲温暖宽广的怀抱里面,好好的大哭一场,但我心中也是明白,这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所以我唯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大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因为那样的话,可以唤起在记忆里残存的温暖,似乎能够使我觉得好受一些。“即使是奴隶又能如何?”就在我在痛苦中不断挣扎的时候,这样一句简短的话语化作一道暖流传入我的耳中。我心中猛然地打了一个激灵,双目在人群中迅速的查找说话的人。伴随着说话的声音,呼延若水排开围观在一起的众人,慢慢的走进赛场当中,我却是仿佛胸口被人狠狠的击了一拳,刚刚徘徊在心头的一丝暖意也瞬间化为乌有。但不可以否认的是,呼延若水在这些谟鞢族人当中确是威信颇大,自他步入场中以后,周围人群的骚动顿时小了下来,在望向呼延若水的眼神之中也多有钦慕、崇敬之意。“叔父,想不到您还对这种年轻儿郎的游戏这么感兴趣,却是不知叔父是否也有意下场一试身手?”呼延兀秸斜眼瞧向呼延若水,眼中那股浓浓的嫉忌光芒几欲夺眶而出。而且且呼延兀秸这番话还是用胡蛮的语言给说出来的,周围的人群又哪里会去理会呼延兀秸言语中的真伪之意,只是又一个劲的开始为呼延若水助起威来。或许在他们的眼中看来,呼延若水是完全可以将我轻易击倒的吧。呼延若水倒是并不为周围喧嚣的景象所动,他先是冷冷的扫了呼延兀秸一眼方才将双臂缓缓高举,示意自己有话要说。周围兴奋的人群也俱都十分配合的压下了兴起的喧哗声,静待着呼延若水发话,这番场景传到呼延兀秸的眼中,他双目中所射出的嫉恨之意也不由的越发浓重了起来。呼延若水也着实一派领袖作风,他轻声咳嗽了两声,续而又再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才开口对所有人说道。不过很可惜的是呼延若水用的是胡蛮语言,加之我学习胡蛮话的时日尚短,所以呼延若水所说的话我倒有大半不曾听懂,这也使得原本是作为场中焦点存在的我,在这一刻反倒成为了呼延若水无聊的陪衬而已。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的自在,直恨不得赶快退出这个令我心生厌烦的赛场,心下着实后悔被呼延子瑜这个小祸害给激下场来。“奴隶是什么?”突然之间,似乎是有人在我的身边低声对自己耳语道。我心下一惊,转脸向身边看去,却发现先前作为场上裁判的那名胡蛮老者走到了我的身边,他见我望向他,也是仅仅对我报之善意的一笑。我心念急转,倒是明白了这名老者是在为我翻译呼延若水现下正在所说的话,既是如此,我便也无奈的侧耳倾听起来。
老者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抑扬顿挫之间充斥着一种老年人独有的见惯沧海桑田的蹉跎感觉。“奴隶是什么?好比蓝天之上振翅的雄鹰,却被折断了双翼。又譬如咆哮的猛虎,却剪去了双爪。”老者的说话声几于呼延若水同步,甚至连面目上的表情也模仿的惟妙惟肖。但突然之间呼延若水猛地将手指指向我,周围的人群亦是紧随着呼延若水指向我的手指将目光齐齐的射在我的身上。“他,张启昌是我从帝国带回来的俘虏,作为在战场中失败的代价,这样失去自由的耻辱是他应当承受的。但这却并不代表他需要用尽一生的时间来背负,来偿还。就像折断了翅膀的雄鹰总有一天会生出更为有力的双翼,而失去爪牙的猛虎也终归将会恢复往昔的凶厉那般。就在今日的此刻,他击败了我们谟鞢族中被誉为年轻一代第一勇士的达虎乌泰,这样的荣誉足以洗刷掉在战场上战败,从而被遗留在他身上的所有不名誉的羞耻。遵循我们谟鞢族悠久的光荣传统,今天我呼延若水就将给予他应得到的至高奖励。”说到这里呼延若水停了下来,为我翻译的老者也是微微张大着嘴巴,期待着呼延若水将要宣布出来的奖励。赛场周围全都是寂然无声,所有人的面上都挂着激动不已的神色,就连我自己也似乎一时之间淡漠了对呼延若水那浓浓的仇恨情绪,也如同其他人一般极为着紧的看着呼延若水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呼延若水对此刻场中众人所营造出来的气氛大是满意,他脸上难得的扬起一丝温煦的笑容,却陡然提高声量,再度用手指着我大声说道,“从今日起,他-张启昌将洗去奴隶这个卑贱的称号份!从今日起,他将赢回他应得的自由!雄鹰终要重新回归蓝天的怀抱,猛虎亦当傲啸于山林之间!这是众神给予他的恩赐!”呼延若水的话音刚落,顿时场中再度沸腾成一片,潮水般的掌声从四面八方雷鸣般的响了起来。我疑惑的望着周围,直到身边的老者也因为过于的兴奋,而哆嗦着嘴唇在我耳边说出了这个消息。不再是奴隶了吗?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陡然间呼吸急促了起来,这是自己这么久以来魂牵梦萦的期盼,更何况这一切不再是已背弃自己的祖国作为代价,我似乎觉得砰然跳动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是要蹦出了胸膛。“叔父,您是一定要和我为难是也不是?”呼延兀秸作为胡蛮的一名贵族,倒确是如同呼延知秋所说的一般,对于帝国话掌握的倒也算作不错。就在我的心情一惊一咋之间,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呼延兀秸也走到了赛场内,同时朝着呼延若水用帝国话发问道。呼延若水从一开始就似乎十分讨厌他的这个侄儿,故而现在也只是把呼延兀秸当作透明的空气一般,丝毫没有一点准备搭理他的意思。呼延兀秸鼻中不悦的哼了一声,脸色也渐渐变得狰狞,但他还是强压住火气继续说道,“宣布角力比赛奖励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由我父亲或者斑丘长老来办理的,叔父你现在这样的越庖代俎,是否是也太不将我父亲和长老放在眼中。”呼延若水砸了咂嘴,轻蔑的看了呼延兀秸一眼才又开口说道,“这件事我自会去向父亲和斑丘长老解释,张启昌是我呼延若水的私人奴隶,关于他的一切自然是由我来说的算。我愿意让他脱去奴隶的身份,这实在是用不到你呼延兀秸来操心!”呼延若水避重就轻的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还微微转头看了我一眼。先不去管我心中作何所想,呼延兀秸听闻此言,眼中再度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他用力在地上顿了顿足,当即转身往场外走去。但最为明显的就是呼延兀秸在族中绝非如呼延若水一般甚有声望,或许还可以用不得人心来形容。即使刚刚他和呼延若水是用帝国话唇枪舌剑了一番,大多数的胡人着实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从呼延兀秸愤愤而去的表情上面,周围的人群还是可以料想得到刚才他们叔侄之间的谈话并不愉快。但自呼延兀秸转身离开,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却始终未有一人出言宽慰他两句,甚至还有不少年轻的胡蛮嘴里还发出一阵阵带着嘲讽意味的嘘声。就当我还沉浸在这份呼延若水叔侄在族中地位的想象当中的时候,呼延子瑜那娇小的身形却又蹭到了我的面前。她先是眨巴着大眼睛对我甜甜的一笑,随即便撒娇似的抱住了呼延若水的大腿,嘴里甜腻腻的叫着“爹爹”。跟在呼延子瑜身后的呼延知秋倒是被刚才的变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心中似乎对我很是抱着一些歉意,他无辜的指了指自己的妹妹,又朝我摊了摊手,同时也是冲着我微微一笑。我也是读懂了他笑容中的含义,便也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张启昌,以后你就以我的族人的身份生活吧。”呼延若水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倒是疼爱至极,自呼延兀秸走后,他再就也未有去看我一眼,此刻只是一手一个将呼延子瑜和呼延知秋抱在怀中,背转着身子对我说道。“什么?”我低低的发出一声惊呼口中急道,“你所谓的脱去我奴隶的身份,就是已让我投效你们谟鞢族作为代价吗?”听到我的说话,呼延若水的身子似乎是顿了一下。稍微过了一会,他才缓缓转过身子凝视着我沉声说道,“刚才我对族人所说的那番话,你是否未曾听懂?”我尚没有来得及回话,一直站在我身边的老者就恭声代我向呼延若水回答道,“先前大人您所言,我已是用帝国话向这位勇士转述过了。”呼延若水对待这名老者的态度也甚为不错,他欠身对他回了半个礼,才继续对我言道,“即是你已经听明白我先前所说,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我握起双拳在手中紧了紧,应声道,“我早就已曾明言,在下绝无半丝可能投效你们这些胡蛮。呼延若水我恨你入骨,今日你若还我自由之身,我必设法重返帝国,来日报这血海深仇。但倘若你是要我留做胡蛮之人,却绝对是痴心妄想!”呼延若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这幅激愤的模样,呼延子瑜倒是开口说道,“大叔,你干嘛这么恨我爹爹?还有,难道我们族人真的让你这样讨厌吗?”我在情绪激动之下,倒确是没有考虑到这两个孩子还在这里,所以当呼延子瑜对我问出这样的话时,自己心中也的确对她升起一些个歉意,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拿什么言语来向她解释一下。呼延若水确也疼极了这个女儿,他弯下身子轻轻的将两个小孩放在地上,摸了摸他们俩小小的脑袋,柔声对呼延知秋说道,“乖,带你妹妹到一边玩去,爹爹这里有点事情要处理。”呼延知秋懂事的“嗯”了一声,确是十分乖巧的牵起呼延子瑜的小手,调脸向场外走去,只是一边走还一边不断的回头望向我。呼延子瑜嘴里咿咿唔唔的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但始终敌不过呼延知秋力大,终究是一步一回头的被呼延知秋缓缓的拖到了赛场的外面。我心中也越发对这两个孩子抱有歉意,但想起自己的立场,唯有抬起头,狠下下来假装看不见他们频频回首的期待眼神。

待两个孩子离的远了,呼延若水才再开口道,“刚才我就已经说过,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好像你现在作为奴隶,这就是你战败被俘所必须付出的。现在我还你自由之身,那么加入我们谟鞢族就是你唯一的选择。”“代价吗?”我对呼延若水这番话置若罔闻,只是带着淡淡的嘲讽语气回应道,“若真是如你这般所说,做任何的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的话,那我倒确是不知背叛自己效忠多年的祖国,而伤害了无数的无辜性命的阁下,那又要付出什么样子的代价来偿还这满身的血债!”呼延若水对这点确是心中有愧,见我又挑起了他心中的创口,呼延若水的面色一连变了数变,似乎是强行压抑住几欲发作的熊熊怒火,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嘶声说道,“张启昌你要记住,帝国并非我呼延某人的祖国。至于这满身的血债我也自会去偿还的,佛家在帝国境内极为盛行,想来你也必定知晓因果报应这一说。你屡次三番的讥讽于我,若不是念在往日的袍泽之情,我又哪容你活到今日?张启昌,我还是劝你好自为之吧!”我对呼延若水的警告也算是早已变的麻木不仁,当下对他依旧报以冷冷一笑。我不去顾忌已是处在爆发边缘的呼延若水,一把扯开肩头的衣服,让那只鲜红的烙印暴露在空气之中又再厉声说道,“因果报应是嘛,那么这样的耻辱终究有一天你会偿还的!即使我无法向你讨还,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呼延若水你所犯下的错误,终有一天是会被纠正过来的!”说罢我用力将外袍拉回肩头,蓦的转过身去,用半生不熟的胡蛮话对尚未完全散去的场外众人大声说道,“我不需要为了获取自由就忘却自己的故土,我也不需要你呼延若水的丝毫怜悯,我张启昌依旧是一名奴隶,一名卑贱的奴隶!”话音尚未落地,我也不再顾及周围众人看向我的迷惘眼神,当即大步向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我张开口大力的呼吸着寒冷而干燥的空气,脸庞自觉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但此时此刻自己的心下却是一片坦然,似乎隐约能够看见老骆他们隔着遥远的天幕在对着我微微的笑着。
篝火晚宴的一夜,也就是我们这些个俘虏到达谟鞢族以后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之后的日子倒是过的平平无奇,大家都被分配着做一些劳动,虽然活干起来并不算轻松,但确也远远好过于我们印象中奴隶所过的那种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生活。大多数的谟鞢族胡人对我们也算颇为友善,也当真如同呼延若水所说的那般,无人将我们当作奴隶而呼来唤去,若非时时见到自己肩头那个鲜红的烙印,我想大家都几乎要忘却了自身的悲哀身份。孟铁匠打铁的手艺确是不凡,想来当初若非凭借这份手艺,他在城破当日估计也就被添作了胡蛮刀下的一个冤魂。这段时日以来,呼延若水派人给孟铁匠张罗了一个打铁铺,让孟铁匠专门为谟鞢族打造一些狩猎器械,或是修理工具之类的玩意,至于农耕的用具,谟鞢族倒是不需要。毕竟像谟鞢族这样弱小的人口稀少的部族,至今还是保持着逐草而生的游牧生活,自然不会如同帝国百姓那样翻种土地了。大概也是这样的原因,草原上好比谟鞢族这样弱小的部族才会如此的渴望和平,否则他们只能够永远的龟缩在一个狭小的区域里面,就连维持族群的延续都是一个极其艰巨的问题。这些事情随着我在胡蛮中待的久了,脑海中也逐渐明白了不少,自己好像也渐渐的可以理解呼延若水当日献城的所作所为,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够原谅他,在我看来,无论任何的理由都不可以已剥夺他人的生活权利作为交换的代价。我与孟铁匠住在一起,而孟铁匠有时候也需要一个帮手来打理,所以我自然而然的也就时常在铁匠铺子里面帮忙,除非有些重大的,如同祭祀、狩猎这些大型活动,我才会去和其他人一样,外出做些打下手的杂事。所以在这段时日以来,我因为成天在铁匠铺工作的缘故,原本白皙的肌肤倒是被终日炉火的高温给烤的微微泛红,整个人也因为长时间从事体力劳动而显得越发壮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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