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帐篷内一直闷到现在，估计时间已是不早了，期间有谟鞢族的人送来了一些食物以及可以饮用的油奶茶，至今仍旧是感到嘴巴里面弥漫着一股腥膻的味道。帐篷外面不时的传来欢乐的歌唱及打闹嬉戏的声音，估计篝火晚宴正是如火如荼的热烈展开着吧。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兴趣参加这个活动，但最起码我和孟铁匠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人老了，自然也就容易变的渴睡，孟铁匠不时发出低沉的鼾声，我从吃过晚饭以后就一直是在按照以往的方式打坐，这会儿刚好睁开了双眼，却是神清气爽，半丝倦意也无。我随手向床头本应该是摆放着枕头的地方摸去，以前我总是习惯将平日看的一些书籍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但这回我的手却是摸了一个空，这才反应过来我的那些书籍早就遗失在天水城中，或许现在已经是化作了漫天的飞灰罢了。我实在是有些个无聊，虽是心中极力抵触那个胡蛮举办的篝火晚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的强烈寂寞感觉却是越来越无法抵御帐外远远传来的欢声笑语所蕴含的巨大诱惑。我偷偷瞄眼看了孟铁匠一下子，他依旧是睡得极为沉稳，鼻中发出一下下有节奏的鼾声。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有点像是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爬下了床，又回头偷摸望了孟铁匠一眼，方才小心翼翼的走出帐外。
西北大草原的夜晚确是有着一番迷人的魅力，前段时间因为对于自身即将面对的未可知的莫测命运，所以从未有过好好的欣赏一下夜间星空的美妙心思，但如今却是不同，最起码接下来面对的命运并非如自己原先想象般的可怖。我在揭开帐帘的那一霎那，当即就被漫天闪烁的星光给深深吸引，犹如来到了小时候听到的童话故事中所描绘的浪漫场景当中。记得以前父亲对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世间的美好存在于我们的身边，只要用心去探索，它总是会无时无刻陪伴着自己。”现下想来，心中倒是十分疑惑，这样优美的词句实在是不像父亲这名普通的山村猎户嘴里能够说出来的，莫不是父亲只是转述某本书上写下的内容吧。只可惜当初未想起来去问父亲到底是哪一本书，现在心里着实有些后悔。我一时之间只是沉浸在回忆当中，完全是无意识的在谟鞢族营地内不辨方向的走动着，可还没有走上两步，忽然却有一个东西重重的撞在了我大腿之上。我心中一个激灵，顿时将魂魄归位，随即向撞在我大腿上的事物瞧去。但我在一看之下却是哑然失笑，原来撞上我的不过是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小孩童。这孩子身上穿的服饰倒是甚为华贵，头上还学着帝国女子一般，插着一根镶着小拇指尖大小的珍珠的钗子，想来必定是谟鞢族哪位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了。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又会有甚力气，虽是她撞在我的身上，但她自己反被反弹的力量给弄得跌倒在地面。我哪会去和一名小孩子斤斤计较，便也弯下身子，将这名摔倒的小孩子抱了起来。可当我将这名孩子扶起来的时候，却是赫然发现这个女孩竟然就是先前所见到的呼延若水的女儿。小女孩倒确也长的眉目清秀，全无他父亲一星半点的彪悍之气，估计是基本遗传了她母亲的外貌吧，长大后想必也是个美人儿。我虽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恶意，但想到她乃呼延若水的女儿，便也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去搭理她。淡淡的扫视了她一眼，发现女孩子身上没有受什么伤，便也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就打算转身走开。就在我即欲离开的时候，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倒是用清脆的嗓音对我说了一句什么，不过她讲得极快，又用得是胡蛮话，我一时间确是没有反应过来。我将疑惑的目光瞧向这个小女孩，旋即微微笑了一下，也不管她是否能够听得懂，用帝国话对她说道，“小姑娘，我不是胡人，你说的我全部都听不懂，再见吧。”说完，我又是冲她微微一笑，便即转身快步离开。“大叔，等一等。”我忽然听到有人用帝国话说了一句，我诧异的向四周望了一望，这里本不是靠近谟鞢族帐幕的中心，现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晚宴现场热闹，所以四周围除了我以外，就只剩下了这个生为呼延若水女儿的小女孩。“是你叫我？”我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太确定的问这个小女孩道。“是啊。”小女孩见我转过身子，一脸笑意的跑到我的面前开口说道。我冲她点点头，又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大叔，你是和我父亲一起从帝国回来的吗？”这回小女孩依旧是用的帝国话，但是言语之间甚是生涩，发音也不是十分的标准。我心中有些苦涩，但总不好告诉她我就是你父亲捉回来的奴隶。见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小女孩撇了撇嘴，眼睛眨了一眨，却又说道，“大叔，我父亲就是呼延若水，谟鞢族族长的二儿子，你认识他对吧？”我听到小女孩说呼延若水是谟鞢族族长的二儿子，又是微感诧异，原本以为呼延若水在谟鞢族当中是有些地位，但竟是没有料到竟会如此的尊贵。我从脸上再度挤出一点笑容，轻声对她说道，“是啊，我是和你父亲一齐从帝国回来的。”这时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我讲话的语气之中已是含着一丝浓郁的苦涩滋味。还没有等这个小女孩再说什么，我身边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又传来一声清脆的男孩子的声音。“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的妹妹！”这男孩说话的语言虽然也是用的胡蛮话，但我却大概听得懂了。声音尚未落下，灌木丛里就又窜出一名十岁左右的孩童，穿着打扮也是颇为华贵，看上去正是先前与这个女孩子在一起的呼延若水的儿子。我尚没来得及和他解释一下，我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就冲着他的哥哥叽里咕噜的用胡蛮话说了一长串，我即使是听不明白她说得是什么，但也终究可以猜得出一个大概。那个男孩子似乎还强自争辩了两句，但我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小脸涨得红扑扑的甚为激动，渐渐的男孩子眼中看向我的敌意也减轻了下来，他缓缓走到我的身边，但还是一把将她的妹妹拉在了身后，对我施了一个胡蛮惯用的礼节，嘴里倒是也用帝国话对我说道，“刚才小子鲁莽，无意间得罪了这位先生，还请先生见谅。”他所说的帝国话虽也不甚标准，但比起他的妹妹倒是流利、连贯上了许多。我也向他半开玩笑的拱了拱手，心下却是对这两个孩童有些喜爱。
“大叔，你为什么不去参加篝火晚宴啊？”小女孩心无城府，随口问我道。我闻言约是一愣，但也不想骗她，心念微微一动，我却是反口问她道，“你们两个为什么也不去参加呢？难道那里不好玩吗？”小女孩被我这么一问，小嘴又再撇了一撇，回答我道，“都是呼延兀秸那坏家伙欺负我们，待会我要告诉我爹爹，还有爷爷去。”小男孩似乎依然报有一些戒心，几次要拉住她的妹妹不让再说，但小女孩性子急，还是一股脑儿的将话说了出来。“呼延兀秸？”我口中轻声念叨了一句，毕竟呼延兀秸这个名字我只是听过一次，再加上胡蛮名字又是极为拗口，所以我虽有似曾相识之感，但却一时间没有想的起来。“大叔，你还不知道吧，呼延兀秸就是我爹爹的侄子，也是我爹爹大哥的儿子，他老是仗着我爹爹不在族中就不时的欺负我们。”小女孩确是口快，又是操着那半生不熟的帝国话给我解释了一通。我正想安慰她两句，那个男孩子倒是又用力将他妹妹拉在了身后，再对我抱了个拳歉然道，“我妹妹年幼，先生勿怪。”我见呼延若水这个儿子不过十岁左右年纪，但行事言语倒已是一派小大人的作风，着实是十分得体，比其他这个妹妹，反而更加不像呼延若水本人。我想到这些东西，眼神之中也就多带上了几许异样的光芒，却不想这个小男孩极是敏感，他迅速向后退上了几步，还紧紧地捉住了依旧一派天真傻乎乎的站在那里的妹妹。“哥哥，你在做什么呀？大叔他又不是坏人。”小女孩见他哥哥一幅戒备的模样，语气中也有些不满的意思，不过倒也并未死死的犟在原地。我实在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既然他们兄妹要走，我也不想在留他们，正待和他们打个招呼即告辞，但突然之间有几名打着火把的胡蛮从原先小男孩窜出来的灌木丛的方向跑了过来，其中领头的那一个正是刚才小女孩口中说过的呼延兀秸。
呼延兀秸人还没有靠近，嘴里面就恶声恶气的用胡蛮话说了一句什么。他说的这句胡蛮话我倒是从未学过，但瞧他那副恶声恶气的模样却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小女孩似乎是被这句话给激怒了，她蓦地挣开了他哥哥拉住她的手腕，戬指也冲着呼延兀秸用我听不懂的胡蛮话大声说了一句什么。瞬间我就借着火把发出的强烈光线，清楚的看见呼延兀秸那张肥胖的脸面上的狭小五官几乎都愤怒的挤在了一起，他全然不顾身份的冲上前来，看样子就像是要狠狠的揍上这个小女孩一顿。小女孩也被呼延兀秸这般举动大大吓了一跳，她怯缩的往后一连退上几步，倒是他的哥哥猛然挡在了她的面前，挺起了小小的胸膛，看上去倒是恁的有着几分男子汉的风范。“好，是个爷们！”我用帝国话大声的喝了一句彩，同时自己也迅速向前冲上了几步，利用自己远比呼延兀秸灵活的多的身形，在呼延兀秸尚未打到这两个小小孩童之前，就将他们抱在怀中，并退到了一边不远处。“谢谢先生。”“谢谢大叔！”两声不一样的道谢声音同时传到了我的耳中，我轻轻地将这两个孩子放了下来，自己隐隐的站在他们的身前。有道是大丈夫恩怨分明，我痛恨的人是呼延若水，没有丝毫的理由去迁怒他的两个孩子，更何况从内心深处，我对这两个孩子还有着颇深的好感。“你是什么人？”呼延兀秸可不会去管我心下是如何去想的，他自己本是势在必得的一拳被我给破坏，脸上更是平添几分狰狞神色，他用胡蛮话大声对我喝道。这句话倒是简单，我完全能够听得懂，但我身边的小女孩却是不知道，她拽了拽我的衣袖，轻声用帝国话翻译了一遍给我听。我冲着她微微一笑，但却是丝毫没有去理会呼延兀秸的意思。呼延兀秸作为现任族长的长孙，似乎是被我这种态度给大大的激怒了，他又再发出一声暴喝，挥拳向我扑来。“先生小心！”我正在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个小孩子，没有注意呼延兀秸的举动，小男孩面朝着呼延兀秸，当即出声提醒我道。我心下刚才就已经十分明白，这个呼延兀秸空有着一幅高壮厚实的身板，但功夫拳脚明显没有下过什么苦功，所以即使没有小男孩的这一声提醒，我也是有着十足的把握可以躲开他的这一击。我微带赞许的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可是并未将身子转过去。在小男孩稍带惊恐的目光下，我感觉到一股拳风直击在我的脑后。我在间不容发之际将脑袋垂了下去，因为我身前的两个小孩子个子太小，所以我丝毫不担心呼延兀秸会误伤到他们，随即我将身子微微侧过来半边，脚下轻轻一袢，呼延兀秸整个庞大的身躯就狠狠的栽在了地面，发出“扑哧”一声身体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声响。“咯咯”的一阵银铃一般的笑声从小女孩口中发出，她一边笑一边拍着手掌，嘴里面还不断的说道，“大叔真厉害！大叔真厉害！”我也是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在这一刻似乎是将多日以来身上的怨气给发泄出去不少。呼延兀秸吃了这个大亏又怎肯罢休，他嘶喝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再挥拳击向我的面门。原先跟在他后面手持火把的几个胡蛮也一齐向我们这边冲了过来。我眉头微微一皱，转眼狠狠的望向呼延兀秸，呼延兀秸被我这满含着愤怒的目光一射，也似乎是察觉到了我们彼此之间所差距的巨大实力，他蓦地止住扑向我的身形，迅速的退向其他几名手持火把冲上来的胡蛮，同时嘴里再大声的说了几句什么。我尚没有反应过来呼延兀秸所说的内容是什么，我身边的小女孩倒是大声用胡蛮话向呼延兀秸嚷嚷道，“不要脸，打不过大叔就要仗人多欺负人少！”我听明白小女孩的说话，瞬即扫视了一眼其他的几名胡蛮。除却呼延兀秸以外，另外还有着三名胡蛮，不过看他们沉重的脚步，我心下明白这些人不过是仗着身强力大而已，就算一起涌上来，我还是有着几分不小的把握。既是如此，我也心下大定，仅仅是漠然的看着几条冲向我的身形。“先生，他们要一起上了。”小男孩不会像他妹妹这般胡闹，他望向几条奔向我的胡蛮大汉，不由得再次用帝国话出声提醒我道，而且他的小脸上也满是紧张的神色。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却是见他将小拳头握的紧紧地，似乎有要助我一臂之力的打算。我对这对呼延若水的儿女的好感不由再上一层，我用满含自信的表情冲着他们笑了一笑，瞬即转过身去，口中也是发出一声低喝，像一只扑向猎物的豹子一般，飞快的迎向冲向我的三名胡蛮。
对付这三名胡蛮我不过用了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或许这两个多月的艰苦生活让自己的潜能得到了更大的激发，身手也越发矫健了不少。虽然这三名胡蛮比不上原先与我们交手的胡蛮士兵那般凶厉，但若是摆到以前的自己，也实在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将他们尽数放倒。看着狼狈的爬起跑到一边的几名胡蛮，我随意拍了拍手，顺便整理了一下身上被弄皱了的外袍。“大叔！你真的好厉害！”小女孩现在看向我的目光已满是崇拜的神色，她飞快的跑向我，一把扑到我的怀中。我轻轻的将她抱了起来，却听见呼延兀秸那阴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小子叫什么名字？有种就报出来！”我这人虽是不爱惹事，但向来也不怕事，既然明知道呼延兀秸的身份我也敢揍他，就自然不怕他的报复。小男孩倒是怕连累我，他扯开嗓子用胡蛮话喊道，“有事你就冲着我爹来。。。”他话尚未讲完，我就伸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我稍微回想了一下子，便也已胡蛮话答道，“我叫张启昌，不过是一名奴隶而已。”“奴隶？”我这两个字让周围所有的人都愣了一愣，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呼延兀秸，他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低声咒骂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胡蛮话，当即掉头离去。“大叔，你是奴隶吗？”小女孩惊讶的看着我，满脸都是不相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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