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云姑娘,主子说了,这间药房,今后尽归你使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便是。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云姑娘?云姑娘?”
“哦。”恍惚中的云无邪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没什么了,劳烦了。”
“那便好。若是这般,我先告退,不打扰你了。”
云无邪自旁人手中接过钥匙,环视这间药房。内中设施完备,干净整洁,还有药材堆放于箱柜之上。她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细查那些药材,心中又是一惊。
——这些药,竟是《千毒散方》中详记的配方。
这些药材,再加上——她从袖中拿出自己细心收藏的纸包,那里面,装着炼成散方的圣仙石。
炼药之物,全然齐备。
只是,她还是很费解。她不明白,为何阎王在明知她意欲何为之下还放纵她继续做下去。是他根本就觉得她无足轻重,还是对他自己太过自信了些?
想起那一夜,她在他的步步逼近之下快要撑不住之时——
“我知道你准备做什么。”他言语轻松,似乎说的根本是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她瞪眼看他,已做好豁出一切的准备,倒也不怎么怕了,居然还能冷笑,“这就是你叫翟向善带我上岛的目的?为了永绝后患?”
提到翟向善,心不由得又疼了一下。
“不。”
没想到,他给了她否定的答案,倒叫她大惑不解起来,“你该不会奢望我放弃初衷吧?”
“那倒不会。”他笑起来,“你连翟向善都不肯答应,我短短数言,又怎能打动你?”
他连这也知道了?忍不住,又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看她,若有所思地道:“这眼神,与错儿生气时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
她回嘴,全无恭敬,“你该记得,她也是云家人。”
她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只听他低低感慨:“是呀,云家人……”
没头没脑的话,她听不懂,正在纳闷间,他又道:“我替你准备了药房,过几日,差人带你去看看。”
她不太明白,于是反问:“为什么?”
他笑意更深,使他受创的容颜更加狰狞,“没什么,我只是成全你要做的事而已。莫非,你不愿意?”
……
所以,到现在,她仍觉得自己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举一动被人掌控的滋味,的确不太好受。更难容忍的是,那人将自己当作玩物一般,知晓她的心思,却放长线来作弄,实在太过可恶。
这阎王,心思太过缜密,难道不怕玩火**?
云无邪皱眉,摇了摇头,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既然他愿意与她斗智,她也索性放手一搏好了。
这样想,心下释然不少。她挽起衣袖,拿过铡刀碾磨,取了些草药来,捡起若干准备切段。
一方阴影悄然罩住了外头的日光,她的手,没来由地一抖,差点铡了手指。
云无邪一怔,猛地抬头侧脸望去——
“无邪——”
立在门边的人泛起笑容,轻轻唤她。
“你!”云无邪狠狠地丢下铡刀,冲上前去,激动之下,情不自禁地拽紧了来人的胳膊,却听闻小小的吸气声。
纵使勉强压抑,仍不小心被她听见。云无邪愣了愣,即刻又明白了什么,不顾对方阻拦,刷地翻开他的衣袖,便见了纵横交错的青紫鞭痕。
她抬眼,盯着那虚弱疲惫的面容,忍不住咬了银牙问:“是他干的?”
翟向善当然知晓她口中的“他”是指谁。见她眼神愤愤,他反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言安慰:“是我犯了盟规,怨不得谁。再说,他已算是手下留情,否则,你当我还能活着来见你吗?”
听他这般说,云无邪周身打了个激灵,“这算是哪门子盟规?你不是已将我带回了吗?”
她只不过替翟向善打抱不平,却不想,竟见他的脸,意外地泛起红来。
当自己看错,云无邪揉了揉眼,还是那样子。
“翟向善?”她纳闷,摸他的脸,真切感受到了升高的体温,“你到底怎么了?”
翟向善抓住她在自己脸皮上动来动去的手,“阎王罚我,是因我曾动了带你走的念头。”
他这一提,她终是想起,他曾说过,只要她放弃复仇之念,他便与她成亲,双宿双栖。
这一次,轮到她面红耳赤起来。
“那又怎么样?”为掩饰自己失态的模样,她从他手中抽回手,佯装无事地重新走到药桌前,胡乱抓了草药往石碾中扔,一阵捣鼓,“你终究是将我带回来了,也算不辱使命呀。”
一只手,横空伸出,夺走她手中的捣棒,扳过她的肩,逼她面视他。
“不一样的。”翟向善望着她,低声道。
“有什么不一样?”她恼,举手去夺捣棒。真讨厌,每当他这样看自己,她心情就开始起伏不定。
“动了情,是大忌。”
一句话,轻忽忽地飘过来,惊得她重心失衡,单脚打滑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翟向善眼明手快,及时勾住她的腰。手臂的伤口被她全身的重量如此一压,疼得厉害,令他忍不住又龇牙咧嘴起来。
云无邪方站定,就见他痛苦的模样,一时忘记了他便是害她差点跌倒的罪魁祸首,忙拽过他的手,一个劲地冲那累累伤痕吹气。
老天,还真下得了手。如今让她猜阎王脸上的疤痕也是他自己弄的,她也绝对会相信他便是那样一个狠心之人。
“你当真要做千毒散方吗?”
听翟向善如此问她,云无邪又警惕起来,睨他一眼,“你不会是阎王派来的探子吧?”
对她的话,翟向善也不恼,“事到如今,你认为阎王做事,还需要什么探子吗?”
云无邪仔细一想,倒也是。既然能对她的行踪乃至心思都了如指掌,自然也无须再玩阴招。她偷偷看了翟向善一眼,“那你来做什么?”顿了顿,还是没憋住下一句话,“拖着——这两只伤胳膊。”
翟向善没在意她的语气,瞧她懊恼的表情,他笑了笑,“看你还好不好。”
“托福还死不了的。”毒嘴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为避免自己站在他身边继续心神不宁,云无邪抱了药碾径直走过他身边,“有吃有住还有人伺候,跟我想象的阶下囚的生活完全两样——哎呀!”
一声呼痛之后,门外门内的两人撞在一起。
云无邪蹲着身子揉自己被撞痛的鼻子,心想果真流年不利出门有灾,抬头欲看是那个冒失鬼,定睛一瞅,竟是同样捂着脸憋了两汪眼泪的段云错。
“夫人!”旁边的侍女慌忙将段云错扶起,拿了手帕要擦她的眼。
“没事的啦。”段云错挡开侍女的手,看面前发愣的云无邪,皱眉想了想,又喜笑颜开,一字一顿地开口,“云无邪——无邪?”
似问非问的话,叫云无邪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倒是翟向善,及时解了她的围,“夫人,没错,她便是云无邪了。”
听旁边有人开腔,段云错转过头,“啊,原来翟左使也在啊。”
翟向善拱手而立,低首恭敬地回应:“是的,夫人。”
不过段云错显然已不在意他了。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云无邪手中的药碾发问:“无邪,你在玩什么呢?”没来由的,云无邪下意识地开口:“我没玩,只是在制药而已。”
“药?”段云错好奇地低头望药碾中被捣碎的草药,四下看了看众人,“岛上有谁病了吗?”
云无邪紧盯着她纯净的眼眸,突生恶意捉弄,“是你病了,我这是在为你制药呢。”
“无邪!”万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话,翟向善喝她。
段云错奇怪地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翟向善,又瞧云无邪,“我病了吗?”
云无邪不理翟向善,动了动嘴角,古怪地一笑,“你当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喏,你看,这些药草,都是我为你准备的,只要再加入一味药引,你吃了之后,恢复正常,便会发现——”
“无邪!”
话没说完,手腕忽地一紧,受痛之下,云无邪不由得松开五指。药碾坠地,棕绿的药汁一点点溢出,沾染了云无邪的裙角。
云无邪低头看脚边的药汁,目光又转向擒住自己手腕的翟向善,“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当然错了!”翟向善刚开口,又压低了声音,“你要报复的,不是阎王吗?何苦又将他人也拉下水?”“笑话了。”云无邪甩开他的手,瞥一眼旁边的段云错,也以只有翟向善能听到的音量耳语,“没有她做棋子,我怎么对抗阎王?”
听她居然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来,翟向善觉得手心发凉,“别太过分!”
“翟向善!”云无邪并不买他的账,“别忘了你说过,不会插手此事!”
两人就如此对峙,互不相让。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病着的。”
药碾在轻轻地响,突如其来的话令两个人一愣,转眼看去,捡段云错俯身拾起了药碾,重新递过来。
“喏,收好了。”她将药碾塞到云无邪的手中,笑得心无城府,“若是摔坏,倒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夫人——”翟向善看她,又看了看怔愣中的云无邪。
段云错却好似已知道他要说什么,冲他摆摆手,拉过云无邪的手,咬了咬唇,终于开口:“从哥哥第一次带我出岛,外面的人看我时的表情,尽管掩饰得很好,我大抵也晓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只是不清楚,哪里不同而已。”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摸自己的发,转过身去,抬眼望天,“只不过,哥哥对我很好,日子过得很快乐,所以呀,我也懒得去想这些。”话说到此,她有些犹豫地回头望云无邪,“无邪,你的药,真能治好我的病吗?”
面容明明是四十上下的妇人,表情却偏偏如孩童般的天真,根本是截然相反之物,放在她身上,却又那么自然,倒叫人真的一时产生错觉了。
云无邪盯着她,抿唇,并不回答。
见她不回答,段云错有些失望,不过即又拍起手来,口气愉悦:“若是我的病真好了,哥哥一定很开心。到时候,我便随他出岛游游玩,一定很逍遥的。”
她越说越兴奋,到后来,竟开始追问起翟向善来:“翟左使,你说是吧?”
翟向善的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字眼:“是。”
段云错满意地点点头,拾裙站起来,又面向云无邪,很认真地请求:“无邪,那就拜托你了哦。一定要把药制好了给我吃。”
云无邪忍不住开口:“难道你不问后果吗?即便——最后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段云错的表情有些困惑,似乎并不明白“两败俱伤”的含义。
云无邪挫败,换了能令她听懂的方式,“我是说,如果只剩下你孤单一人呢?”
“不会的。”出乎意料之外,段云错笑了,一时叫云无邪看呆了。那种柔媚的娇笑应是属于幸福女人的真情流露,断不像一名痴儿能做出的感受,“哥哥曾对我说过,无论错儿身在何时何地,他都会关心挂念,他永远都会疼惜错儿。只要有他在,错儿便永远都不会感觉孤单寂寞,哪怕——”说到这里,她蹙眉,似费力在回想些什么,“哪怕有一日他先我而去,他的魂,都会在错儿身边守护的。”她的脸,悄然泛起红晕,眼睛灼亮,“这是哥哥的誓言,我坚信,他不会失言,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周围静悄悄的,段云错瞅瞅沉默不语的大家,突然跺脚叫出来:“哎,哥哥说这些话是不能对其他人说的啦,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苍蝇一般原地乱转的段云错,翟向善轻咳一声,上前一步,“夫人放心,今日的话,我们都没听见。”
段云错停下脚步,表情如释重负,却仍怀疑地盯着翟向善追问:“真的吗?你们真的都没听见?”
“真的,夫人大可放心。”翟向善再三保证。
段云错这才抚了抚心口,长舒一口气。待平静后,忽觉一群人站在这里怪招摇的,万一被哥哥发现——
于是乎,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我饿了,先回去了。”
翟向善好心地不去戳破她。
“哦,对了。”已跨出房门好几步的段云错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停在尚在走神的云无邪身上,带着几分好奇又是几分疑惑的口气,“无邪,你有值得牵挂的人吗?”

云无邪蓦然回神,抬眼望着段云错走去的方向,却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以及她青丝上点缀的那支玉簪。
值得牵挂吗?
她偷偷地从旁瞅去,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眼眸,就这么撞上,尴尬不已,于是匆匆别开了去。
所谓牵挂,是随时铭记于心,恰如段云错所言,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关心挂念。正是心知有那么一个人,会信守承诺永远保护自己,所以,才不会感到孤单绝望。
竟是自己从未悟透的道理,如今,却被段云错一语道破。
“无邪?”见她发愣,翟向善唤她,“你——”
“别、别说!”她打断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门外,自己这才转身,依着门扇缓缓滑坐在地,如离水的鱼儿般大口大口地喘气。
抬起手,发现自己的十指在不断地颤抖,那心底曾有的毅然决然,居然开始动摇起来,犹豫不定。
不该是这样呵——云无邪拼命摇头。段云错,她不过是一名痴儿而已,她根本不懂的,只不过人云亦云,她便附和了而已。
如此努力地说服自己,可不多时,云无邪的头,无力地垂落在屈起的膝头。
可就是这样一名痴儿,却比她这个正常人更心如明镜,倒显得自己,更像一个傻子。
黑岩,断崖,流水,在海岛难得见到的刚硬之景。
一头黑熊从树丛中钻出,摇晃着庞大的身子,甩去肩头的碎屑,正要上前,眼神却突然惊恐起来,转身掉头匆忙跑开。
“这禽兽待久了,竟也跟人相去无多。”
立在断崖前的阎王望那头黑熊仓皇逃离的背影,转过身来,似不经意地询问身后之人:“向善,你说呢?”
崖前的瀑布急涌而下,发出哗啦啦的落水声响。翟向善低首回应:“那也要看是什么人了。”
阎王睨他一眼,不知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那丫头——怎么样了?”
翟向善当然知晓他口中所问“丫头”是何许人也,不过,简单的一句话,暗藏玄机,他着实摸不准阎王要他如何回答,于是,想了想,慎言道:“一切尚好。”
阎王的目光转向别处,漫不经心地开口:“那药方呢?她还没有开始配药吗?”
翟向善心下一惊,抬起头来,见阎王并没有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稳了稳心神,回道:“属下,不清楚……”
“不清楚?”阎王突然笑起来,却并不看他,“向善,你今日不才去看过她吗?她那决心,倒不是普通的坚决呢。”
翟向善觉得有冷汗从自己额头不断渗出来,“阎王——”
阎王摆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心中有疑问,关于云无邪,我将如何处置她,你必相当在意。”
翟向善不语,权当默认。
“你也一定很好奇,我为何明知她想利用错儿来对付我,却听任她为之,不闻不问,对不对?”
翟向善不由得握紧了双拳,“阎王这样做,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我当然有自己的道理。”阎王忽然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收回来,又重新落在翟向善身上,“你认为,一个女人,可以让你在意多久?”
翟向善微有惊异,没料到至高无上的阎王问出口的,竟是如此一个算得上是“温情”的话题,连平日间犀利的眼神,也瞬间缓和下来,就连他,也莫名地被这情绪感染,在不知不觉中,想起了云无邪。
可以在意多久呢?不知道,不过,将来,也许知道。
“你认为,我对错儿如何?”
那厢,阎王还在问他。他收敛心神,恭敬回答:“阎王对夫人,宠溺有加。身为无间盟的头领,能对一名女子倾其一生爱护,想必,夫人定是令全天下女子皆艳羡的对象了。”
是真心话,绝非敷衍。这些年来,若非亲眼目睹,他也实难相信令外人闻风丧胆的鬼罗刹,竟会钟情一名并非人间绝色的女子那么久,更何况,那女子还是一名——
“可我觉得还不够。”
翟向善的思绪,被二度打断,不过,更奇怪的,是阎王的表情——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伤感。
“不够?”他不明白这话中之意,“可是夫人她,不是一直过得很快乐吗?”
“那是你还没看透。”阎王的嘴角扬起来,明明是在笑,却看不出有任何笑意,“快乐,并不一定代表幸福。”
翟向善觉得自己愈加不懂,甚至是糊涂起来,正不知是否该继续追问下去,又听阎王开口了——
“因为,她还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她也有权知晓一切事由的来龙去脉。”
云无邪盯着面前的院门,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叩了门环。
院门被拉开一小半,露出一名侍女的脸。
云无邪镇定心神,勉强露出一抹微笑,“我想见夫人。”
侍女打量了她片刻,又轻轻掩上了门。
云无邪收敛了笑容,身子一软,靠在门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过是见段云错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居然使了十二分的勇气,才把话说出来,真是丢人。
门缓缓地又开了,她连忙站直了身子。
这一次,门开了一大半。那名侍女站在门边,客气地对她开口:“云姑娘,夫人有请。”
“劳烦了。”云无邪同样客气地道,跟在她身后穿堂过廊,来到那夜所见的后院,正对处,恰是段云错的寝房。
她正要向前走,却被那名侍女唤住:“云姑娘,这边请。”
云无邪停下脚步,见一旁的侍女奇怪地看她,不免有些尴尬,忙转身跟了去,暗自责备自己太过大意。
也是,凭什么先入为主地认为段云错一定会待在房内?
跟在侍女身后走过院子左侧的竹门,讶然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四周尽是竹叶的清香。在走过一段彩石小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突如其来的耀眼光线令云无邪不由得抬手遮眼。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周遭的光亮,她定睛一看,一时间,竟恍惚起来。
五颜六色的砾石被人按一定顺序铺撒在地面,那设计之人,必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做到将整个空间流光异彩,又不会显得杂乱无序。那斑斓的彩石汇聚在一起,在晴空照耀下,石身的色彩纷纷交杂,反射之下,是彩色的光芒在空中熠熠生辉,令人叹为观止。
“无邪,你来呀。”
银铃般的笑声悦耳动听,身处那异彩中的人儿如梦如幻,正在对她招手示意。
这等美景,她看痴起来,情不自禁地缓缓上前了去。
直到发现自己已走入了那光晕当中,云无邪抬手看自己周身,无数流光飞舞变幻,令人觉得是身处梦中,一点都不真实。
“漂亮吧?”段云错拉过发怔的云无邪,一道坐下,随手递给她一把东西,语调带着莫名的兴奋,“来,试试,很好玩的呢。”
云无邪下意识地松开五指,但见手中的东西从指缝中溢流下去。金灿灿的颜色,是沙,落在那彩石上,却并不汇聚,而是如蛇行蜿蜒沿着石缝一路向前行去,宛如有生命力一般。直到拐了一个弯,重新回到段云错面前,迎着她的手,蜷缩在她掌心。
她定定地望着那堆闪耀着如黄金光芒的诡异沙子,心中震撼无比。
是金沙!传闻中鬼教用以侵蚀人血肉的金沙!
他竟连这骇人之物也夺来作段云错的玩物了?
“哥哥新近送我的。”段云错哪知云无邪心思,献宝般地再捧到她面前,“要不要再玩一次?”
“不——用了。”云无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想来脸色必定不太好看。
段云错倒也不多加勉强,放了金沙自己游走,转身与她聊起天来:“无邪,难得你来,平日除了哥哥,很少有人来找我玩呢。”
“是吗?”如此看来,那阎王,的确将段云错视若珍宝,保护得紧。
思索间,段云错已拉住她的衣袖,“来,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等一下!”云无邪拉住她的手,见她不解地看自己,扯了扯嘴角,找到一个理由,“我还有事,想问问你。”
“好啊。”段云错爽快地坐下,与她面对面,一双眼,在她脸上梭巡不停。
“你老看我干吗?”终究是有些心虚,云无邪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
“我每次见你,都觉得好亲切。”段云错笑眯眯地开口,指尖滑上云无邪的眉眼,“无邪,我觉得我俩的样子,竟有几分相似呢。”
云无邪的脸,向后退缩。
“我倒忘了。”段云错有些歉然地收回手,“哥哥说过,不可以随意在人家脸上划来划去的。”
“不妨事。”云无邪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你——为什么叫段云错?”
原谅她的急不可耐,她着实,想要解开这一切谜团。
“段是哥哥的姓呀。”段云错努力回想,“云错嘛,哥哥的爹说我要替一些人来承担犯错的后果。”
云无邪的嗓音颤抖得厉害:“要替什么人来承担错误?难道,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见云无邪激动的模样,段云错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微微蹙眉,“无邪,你抓疼我了。”
云无邪低头,这才发现,她紧紧拽着段云错的手臂,连自己的掌心,都在生疼。
“对不起。”她松开手,转过头去,拼命抑止眼鼻的酸楚。
有人柔柔地拍自己的肩,耳边是段云错悄然的话语:“无邪,你是思念翟左使了吗?”
云无邪愣住,没料到段云错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没容她反应过来,段云错已扳过她的脸,很认真地盯着她看,“我也是哦。每当哥哥要出远门,看不见他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难受,心也疼,疼得忍不住流泪才会好过些。无邪,你看起来要哭的样子,是因为翟左使被哥哥惩罚了吧?他的手臂,伤得好深,我见了,也觉得可怕呢。”
被她这么一说,酸楚味更重,云无邪竟真的流下泪来。
“别哭别哭。”段云错拿了丝帕,一点点拭去云无邪眼角的泪,张开手臂搂她入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无邪喜欢翟左使,我明日便跟哥哥说去,让他别再为难翟左使,让你们,快快见面,可好?”
靠在段云错柔弱的肩头,她的身子,是一股淡淡的竹香,云无邪合上眼,泪水流得更急更凶。
背后的抚触有些迟疑,伴随的,是段云错的困惑之声:“无邪,这样不好吗?”
“不。”云无邪狠狠地摇头,哽咽出声,“正因为太好,我才不知如何狠下心。”
预想了千百次的复仇,不是这样的状况,至少,想象中的段云错,不该是这等模样。
什么地方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抹了泪水,云无邪从段云错怀中脱身,大力站起来,转身跑开。
竹林间的幽雅清香四处蔓延,跑出一段距离,云无邪猛地停下来,低头嗅自己的臂弯——这香气,竟是从段云错身上沾染而来。
回头望去,见段云错还坐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她,好似一时间,还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触及她干净的眼神,云无邪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狠狠撞击了一下。怕再这样看下去,会将自己的心防彻底击溃,她硬生生地扯回目光,沿着原路一路冲出去,直到跑出院门,气喘吁吁之下,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心肺也快要炸裂一般。
“无邪!”
前方传来诧异的询问,她喘着抬眼望向那个瘦骨嶙峋的骷髅样子,除了翟向善,还有谁?
心底那股子怪怪的感觉又上来了,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她赫然明白了自己总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来自何处。
翟向善纳闷着云无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大跨步上前,“莫非你已经——”
话没说完,怀中猛然撞入了云无邪,毫无防备之下,他被迫倒了三四步,正欲开口询问来龙去脉,伏在胸前的云无邪已是泗泪滂沱——
“你们这些混蛋!怎么可以这样?都是混蛋,混蛋!”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