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君谈笑静戎沙 (一)洗兵秣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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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搭起凉棚,赵什住眯起双眼朝道路尽头望去,时值正午,天上日头明晃晃照在那风驰电掣而来的人马之上,黑铁战甲反耀的光芒刺得他双目一阵疼痛。眨一眨眼,赵什住退一步到临朔宫宫墙的阴影中,双手握住那一挂铜钥,再眯住眼向那最前方的少年骑手望去。
“末将拜见北平王。”那一支队伍将到面前时,他又向前迈出几步,单膝点地拜下,抓着铜钥的左手因畏惧和激动微微发抖。
“赵郎将免礼。”勒停座下汗血马,罗成抬一下马鞭道,他端坐鞍上举目向临朔宫主殿出于宫墙上的飞檐殿顶望去,便与右翊卫将军薛世雄一同下马,又向赵什住微笑道:“请赵郎将开启各处库房。”
“是。”赵什住答应一声,左手抖动得更厉害,他一面要转身,一面向薛世雄瞧了一眼,那须发花白的老将军一张黑红面膛满是怒气,花白浓眉下的一对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看着薛世雄怒容,赵什住背上又沁出一片冷汗。“大王要提兵下东都勤王吧?”欲让自己镇定一些地,他没话找话地谄笑着询问。
“那猖狂贼子!”罗成只是微微一笑,薛世雄却咆哮起来:“还有那只知谄媚事上的王世充!”随后他又怒视赵什住,似乎将这虎贲郎将视作李密王世充一般地怒斥道:“军情紧急,你还敢怠慢!”
“是是。”赵什住惶恐地急忙加快脚步,一路向库房走去,他听见背后北平王正在低声劝慰薛世雄,心下更是一阵慌张。他低头看一眼在手中随着步伐晃动不停的大串铜钥,心头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直到开启武库大门,他才因做出了个决定地稍许镇定下来,捏着那串铜钥,他朝步入武库的北平王背影望去,那少年郡王正将肩头的红氅向身后一掀,红氅的一下翻飞刹那间让赵什住双目似盲般充满了血和火的鲜艳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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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临朔宫中竟储了如此多的铠甲兵器。”伸手从一件铠甲上抹过,罗成拍去手上沾的灰尘,转向薛世雄叹道。
“大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吧。不单有铠甲兵器,粮库中还储有许多军粮。这些都是圣人伐高句丽时留下的军需。这回说不得要动用了。”薛世雄也叹一口气,他走去握住一把陌刀,将那长大武器举在目前,另一只手便轻抚冰冷的刀身。
“上回我北击突厥,多谢薛将军与我弩弓。”再看见另一处一眼望去点算不清的弩弓,罗成不免有些得意,随后他又看见曾经于辽水西岸大展威风的床弩,长大如矟的铁羽巨箭便堆在床弩旁边,箭锋上还闪动着一星森森寒光。“薛将军你我出兵下洛阳勤王,李大将军处怕是压力骤升。”看薛世雄将陌刀放下,他转身望一眼激动于这满目的兵器铠甲的薛氏兄弟,唇角便微微一扬,却又走去薛世雄身边,皱眉道。
薛世雄却是胸有成竹:“大王放心!契丹和奚人没有多少人马,北方的突厥被打怕了,还有铁勒等部在它后面不安稳,再说,义成长公主是可贺敦,不会让他们再来攻打的。”
“确是如此。”薛世雄提及突厥,罗成便心下暗笑,宇文拓母子入突厥一事看来这老将军并不知晓,他亦从未在杨喆面前透露出半点口风,宇文氏与郑氏婆媳去向边境,缘由也只是宇文拓戍边难归,除却北平王嫡系,谁也不知身为北平王养母的宇文氏却有突厥贵姓。在库中空地上缓缓踱着步,他又摇头叹道:“当日听闻王世充在江南也颇平定了几处叛乱,真不曾想过他竟会屡屡败于李密之手。听说李密在称魏公,诛杀翟让后,倒是真的建起了一支不错的骑军。”
“这等草寇,根本不值一提!”看罢武库,薛世雄一边与罗成向外走去,一边怒冲冲道:“大王不必激将,也不需动用上大王麾下的幽燕铁骑,到那时看我与李药师练出来的陌刀队的威风!”
看一看那薛氏父子三人,罗成又有一丝得意地与李靖交换一下眼色,走出武库后他便向薛世雄笑道:“那么,我就用薛将军部为前锋了。”从应喏的薛世雄面上移开目光,他又看一眼持着铜钥的赵什住,再一挑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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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世雄部为前锋?”负手望着从武库中源源不绝搬出铠甲兵刃的卫士,温彦博向身前的罗成低声道:“大王在武库之内便许定了他?未免太过急躁了。”
“急躁的不是我。圣人勤王诏书一下,我只稍提军需,薛将军便想到了临朔宫内的库房。他怀老骥之志,我总不能拒绝。”向那正呼喝着卫士的右翊卫将军看去,罗成微笑道。卫士们点起的火把照得涿郡城半个夜空都是通明透亮,火光下薛世雄看去较原本年纪年轻了十岁有余,薛万钧与薛万彻二人也在相帮着卫士们抬扛军需,父子三人俱都是精神振奋,他便又向温彦博笑道:“这前锋其实是李药师与薛世雄部,尚有苏烈部在前方待命,不说这个,粮秣军需也还由我调遣。不知温先生还担忧什么。军务方面,温先生是不如我的。”

温彦博面上微红,所幸在火光下并不能看出。他咳嗽一声,则又道:“此处动临朔宫库房,李景处便由薛世雄应付。王仁恭和李渊处,大王又要如何处置?”
“王仁恭能说什么能做什么?至于李渊,雁门处杨郎将和陈通守看定他,一有动静便出兵剿平,使他出不得太原城。就算他能出太原城,河东守将屈突通,大兴的卫文升、阴世师也不是他轻易对付得了的。李氏的人马终究不多。”
“李建成、柴绍在关中潜结英俊,李渊在太原沽名钓誉之事,大王忘了吗?涿郡处有临朔宫,太原处也自有晋阳宫,费了晋阳宫内银钱粮米,他未必就招揽不起大军。”听罗成此时话中之意,对太原李氏警惕之情已较往日消减,温彦博向郭绚望一眼,年纪相仿的二人面上都隐现担忧神色,郭绚便上前一步,沉声提醒。
似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罗成强忍下一声呵欠,安吉公主杨喆有身以来,他便常日在衙署与内堂忙碌不休,一面笼络薛世雄,另一面他又要呵哄因传言而甚为不安的娘子,山西、山东、河南诸处斥候传来的各样消息更是不得疏忽,他虽然正在少年,精神体力俱佳,等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勤王诏书后,松一口气便也有些疲倦了。“我知道不可轻敌。”皱着眉头吐出句话,他终还是打了个呵欠:“只是此时拿不住李渊的把柄。李渊若在太原招揽百姓为军,短时内也不能成一支训练有素的兵马。未必就能攻破潼关。河东的李建成诸人虽然潜结英俊,但李家太原不起兵,那些‘英俊’和‘义军’便不会从他在关中起兵,李渊若在太原起兵,河东的李氏一门未必能逃脱卫文升和阴世师派出的人马。而我纵然想先除太原而无后顾之忧,轻易也下不得手。王威高君雅二人与李渊就近,竟也察觉不出李氏不臣之心,他二人莫非又被李渊买通了?”
“王高二人也知道自己性命其实掌在李渊手中。纵然能送出消息,有大军前来剿平,二人必定先丧,为己性命计,也须乖巧一些。”温彦博便道,“纵使李渊有念同僚情分,李世民又岂会容他们多活一日。说来,这涿郡城内太原的斥候也必有几个,大王亲统兵下洛阳,这也是天赐李渊的大好时机。”他看罗成又打个呵欠,不禁与郭绚又对视一眼,摇头笑道:“大王今夜还是早些歇息吧。”
回头看一看温郭二人,罗成依旧揉着额角,叹道:“这几日我可稍歇不得。等到下了洛阳再说罢。好在公主那边母女平安,我出兵在外可以少担些心。”提起安吉公主与己之长女,他唇边便浮起了个温柔笑影,温彦博与郭绚二人亦微微而笑。过一刻,他又问道:“崔郎将是在北平还是在塞上?”
“在塞上。大王如何会想到燕南?”
听有碌碌轮声响起,罗成回身去看,武库门内,锐锋军卫士正将床弩缓缓拖出,薛万钧与薛万彻兄弟也领着骁骑卫士前去相助。看着那些因满身大汗而扯开衣襟敞露胸膛的汉子,他苦笑道:“当然是为我执掌军法。此去洛阳,一路上须得与百姓秋毫无犯。我思索良久,这一军的骄兵悍将,也只有崔郎将才能当此重任。”口中说话,他却又从床弩上挪开目光,径向赵什住望去,火把光下,那虎贲郎将正和王君廓并肩站立,手中的那一串铜钥已经少了许多,除这边武库,另一处的粮仓亦大门开启,涿郡官吏与锐锋军将官也正督着卫士们将内中的粮秣运出充当军需。
“我若成功,王世充也有一大功。”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得意之情,罗成复又调头向温彦博与郭绚道,见那二人都皱眉摇头,他便一轩眉,无奈地转看被拖至面前的床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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