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欲整锋芒敢惮劳 (五)猛虎依深山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将几名斥候送出庄园,王薄便立在栅栏外目送人马远去。当那边的黄尘平息后,他伸欠一下身子,转向身后的庄园内望去。自从瓦岗军与张须陀交战以来,河南以及山东一带都不大稳当,又有人蠢蠢欲动,至今,闻得张须陀大败身亡,不需多想,王薄已知这必会令天下震动而河南山东局势也会一发难以收拾,想到河南山东义军又将大起,这知世郎不禁有些感伤,但他却深知,纵然自己再行起义,也仍会是如先前般下场,甚或还保不住这条性命。一面认命地思索着,他一面转回去望向马蹄声起处,那道路一头行来的却并非斥候,而是百来名形容狼狈的隋军士卒,为首的一名高大汉子他觉得面熟,仔细辨认了一刻才恍然大悟地大步迎上去:“程老弟怎么如此狼狈?”
“废话!”程知节从马上下来,挥掌在王薄身上用力拍一拍:“我和士信兄弟能活着到这里就算是天公开眼了!”说着,他便转看一眼罗士信,那少年正惊讶地大睁双目望着王薄,仿佛瞧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怪异物事。“这一位就是……”皱一皱眉,程知节一面向罗士信绍介,一面便用手肘撞一撞他。
“知世郎王薄!你这贼人!”罗士信不待程知节说完便怒吼着伸手要掣出腰刀,程知节急忙一手按定他:“王老兄已经弃暗投明,你还待怎样!”
罗士信却又瞠目向他:“你与他相熟?!”
程知节便更皱一皱眉,他揉一把自己面孔,手放下时面上浮起了一层怒色:“你什么意思?!你还疑俺老程勾结恶人欲谋害张大人?还是疑俺要造反!俺在外头辛辛苦苦筹粮募兵,你还背地里怀疑我!”然后他又一把扯住罗士信,向王薄笑道:“虬髯公和月夫人哪一位在?”
罗士信抽刀时王薄向后退一步,面上升起几分久违的戾气,这时见程知节笑问,便恢复原先神色道:“虬髯公和月夫人今日都在,我领几位去吧。”盯着他向内行去的背影,罗士信强忍一口气将手掌从刀柄上移开,与程知节并肩而行时却仍是怒道:“你筹粮难道都筹自这里,这庄园才能有多少粮米银钱!”
“老子倒想到兴洛仓去筹粮!”程知节亦恼怒地低声咆哮:“老子还想把十二卫府的卫士都招募来!他娘的你以为世道乱就乱在四下造反?张大人下个令就有源源不断的粮草过来?谁都和你这儿郎子一样,除了跟张大人上阵什么事都不必多想?”罗士信正要反口驳斥时,他却猛地一摆手示意对方噤声,自己又低声道:“月夫人来了,我们休要争吵让她笑话。”罗士信一扬眉向前方看去,果然见一位身着小袖翻领上衣,裙腰高束的年轻妇人面含微笑姗姗而来,他虽然依然心气不服,也只得依程知节之言暂不争论,与程知节同向那妇人行礼。礼毕他正要开口说话,那妇人已笑道:“诸位兄弟远道来,必定饥饿疲惫了,还是先沐浴饱餐一顿,再拾掇了伤处好生歇息一场,再说他话吧。”
.
“罗小兄弟来了?”待罗士信好睡一觉醒来,天已入夜,他寻到堂上时,程知节已与这庄园主人,生着部好虬髯的胡人汉子计议了一会事,先前所见的那年轻妇人也在一边静听,看见他出现在门边,那妇人便微笑着先郎君一步迎来。
“是。多谢娘子照拂。”纵然心内仍气不顺,对着妇人一张温柔笑面,罗士信亦无法失礼,只能诚心道谢,随后他又与那虬髯公对行一礼,便随程知节一同入座。
“方才我正和程兄弟谈及往后,程兄弟道罗小兄弟日夜念着为张通守报仇,实在令人感动。”端详已因伤痛疲惫而容色憔悴的罗士信一番,张烈叹道,过一会他又赞道:“我听说张通守帐下有几员骁将,却未曾想到罗小兄弟竟然如此年少。”
罗士信起初目中闪动骄傲光芒,但转瞬便神色黯淡,他捶一下案面,郁郁地恨声道:“我若当真骁勇,便能救出张大人了!”听他又如此自责,程知节便伸手在他背上轻拍安慰,亦叹了一声。
“罗小兄弟真是忠义之人。”再看向那少年勇士,张烈绿眼中也有光芒一闪,也拍案叹道:“能得罗小兄弟如此忠勇之士效命,张通守是何等人不问可知,李密以奸计相害,往后必遭天谴。只是罗小兄弟往后作何打算?”

罗士信却先向程知节看去,王薄一事令他对面前之人皆怀有几分警惕,程知节之前言语虽然有些道理,但终是不能消除他心内疑惑。见程知节在自己目光下露出茫然神情,他便问道:“老程你怎么想的?”
“我们不是说定了为张大人报仇吗?”程知节神情更是困惑,反怒道:“难道你要反悔吗?”
“我说过不为张大人报仇吗!我还疑惑你不是真心欲为张大人报仇!”
程知节更为惊怒地环视一眼堂上众人,“怎么了?就因为老子比你早来堂上说话,你就跟个娘儿们一样疑神疑鬼!我不真心欲为张大人报仇,那老子想干什么!老子到这来要是就为了进锐锋军,早几年杨玄感造反的时候老子就投靠北平王了!”他似乎想要暴跳起来,但看一眼拓跋月,又按捺住了,只捏着拳头在面前案上用力一敲,震得案上茶盏一跳倾翻,而后他又吸一口气,向张烈夫妇代罗士信拱手致歉:“程某失礼了。士信兄弟性子直。言语得罪之处,还望贤伉俪海涵。”
张烈只是不以为意地呵呵笑着,挥一挥手:“罗小兄弟为人直率是好事。你二位都是全心为张通守报仇,当然,北平王处自然希望二位能够投入帐下。其实这两件事体也并非水火不相容吧。”
“但瞒着张大人背地勾结,又收揽王薄这等贼人,这般行事又要怎么说。”虽然知晓张烈所言并无差错,罗士信却仍对程知节怒目而视。张烈越是如此说,他便越认定程知节早和北平王一系勾结,在他想来,此等做法已与背叛无异,而虬髯公庄园中竟将当日的反贼招揽进来,更令他不齿。
程知节只得无奈苦笑:“张大人难道曾将降俘尽数坑杀?”他握拳敲打着自己额角,摇了许久的头才又盯着罗士信叹道:“老秦难道就没和你说过其中道理?至于勾搭更是无从谈起,你以为俺老程有那么大的胃口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似乎十分失望地,他将目光从怒容未消的罗士信面上移开,径直看向张烈:“劳烦虬髯公引荐。”
“那先去信都郡可好?”沉吟片刻,张烈询道,程知节点一点头,便与张烈一同朝罗士信看去,那少年皱眉思忖着什么,面上怒容正渐渐消解,二人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一两分得意之情,独有拓跋月朝他二人各瞪了一眼,款款行去为罗士信换一盏温热茶汤,轻笑道:“罗小兄弟和程兄弟都是九死一生之人,作决断并不急在这一刻,还是先养好伤,更调养好身子。北平王是必会让罗小兄弟亲为张通守报仇的,至于报仇之后罗小兄弟的去留,只凭罗小兄弟自己,他人无由置喙。”
拓跋月温柔声音一出,张烈便一愣,随即用手掌拍了拍额头,又呵呵大笑起来:“娘子说得对,是张某太性急了,罗小兄弟勿怪。”罗士信此时抬眼望一眼那虬髯汉子,又再向近在身前的妇人看去,在拓跋月含笑的柔和目光中,他终是未能绷住地红了面孔,低低哼一声别转脸去,耳中听得拓跋月一声毫无恶意的轻笑时,他便更为尴尬地跳起身,十分失礼地胡乱一拱手,逃一般地快步走出厅堂。
.
“罗小兄弟倒是十分得……”望着罗士信急急消失在门外夜色中的身影,拓跋月忍俊不禁地笑道,她一语未了,便听程知节叹道:“同姓,同年,其余的却大不相同。”
“程老弟是在说我妻弟吧。”将青瓷茶盏握在手中,张烈微微一笑,这绿眼的胡人汉子握住走到身边坐下的妻子手掌,夫妻对望一会,他却叹一口气:“若是平安盛世,无论是我妻弟,还是罗小兄弟,都不致于此。”程知节默然时,他则又道:“二位去信都郡后,还得劳烦程老弟相帮劝慰罗小兄弟,近期还未到元胤统大军下洛阳之时,而苏定方与罗小兄弟暂时不会十分相得。”
程知节微微颌首,沉吟许久后他目光在张烈夫妇面上一转,摩着颌下缓缓道:“士信兄弟与苏郎将是否相得不是要紧事,但是倘若北平王迟迟不下洛阳,那就难说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