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欲整锋芒敢惮劳 (一)踌躇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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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究竟是为何!”清河通守杨善会遥望着那远去的一支人马,终忍不住怒道。
“为何?”突然听得此问,涿郡鹰击郎将苏烈转头向身旁人看去,同时一声冷笑:“为何?还能为何?还不是因为功高震主遭小人们进馋言!”说着这青年郎将就怒冲冲拨转马头要返回寨内,身后他的一名亲近卫士这时却道:“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通守和苏郎将为什么不将太仆卿留下。”
杨善会清痩黝黑的面庞上立即出现了一抹苦笑,他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苏烈则提起马鞭敲在那卫士肩头甲上,骂道:“你知道什么狗屁的君命有所不受!他娘的圣旨都下来了我和杨通守还留个屁!”
那卫士摸一摸甲上被敲打处,并不服气地梗起了脖子:“那就这么算了?高士达和格谦被咱们剁了,窦建德的脑袋可还在他脖子上。”
高士达、格谦二人伏诛之后,窦建德引败兵远遁,诏旨到来之前,苏烈、杨善会正在与杨义臣计议如何斩草除根,议论未定而诏令突至,急宣杨义臣统兵归洛阳,那赍旨而来的天使铁青着一张面孔,杨善会曾请先完此战再回军,却始终不得通融,于是三人便知大事不妙,杨义臣便只得撤军返回东都。这时听那卫士抱怨,苏烈皱皱眉,又转头向杨善会道:“杨通守以为……”
“苏郎将,我如今方寸大乱,此事且暂缓计议吧。”不待苏烈说完,杨善会已抢先道,他深深皱着双眉,额头上刀刻斧凿般的川字文更加明显,先前在帐内与杨义臣议事时风发的意气已然尽数消弥,看去已是与寻常士人无甚差别。
“哦……哦?”苏烈乍闻此话倒有些吃惊,细细端详了杨善会一阵,便了然点头,知晓这清河通守生了物伤其类之感,这一刻他便有些庆幸自己为北平王麾下鹰击郎将,无需忧虑天子的雷霆震怒。思索得片刻,他又向仍愁眉不展的杨善会道:“杨通守,我看那窦建德也无有东山再起之力了,兄弟们征战日久,也甚感疲惫,不如返回城中稍事歇息,也好整饬城防。”
杨善会默然半晌,似乎十分为难地捻动长髯,眉头皱得更紧,直至苏烈等到不大耐烦时他才拱手叹道:“就依苏郎将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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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娘的是个昏君!”返回自己营寨帐内,苏烈还未坐下,便听那几名跟进的亲近卫士纷纷骂道,他略一扬眉,佯怒斥道:“杜明方,你等好大胆子!想造反吗?”
“就算造反,咱们小小卫士造得起来吗?我就是觉得这事太让人寒心了。太仆卿还不算忠臣,天底下还有哪个忠臣?”
“话不能这么说。除杨义臣外,张须陀、杨善会、杨元弘、屈突通、阴世师、卫玄,天下忠臣不少。再说,难道在杨广心中,北平王算不得忠臣?”抄起案上地图卷成一捆掷到一旁,苏烈报出一串名姓,最末报出本部后他叹一口气,在案面上叩了两下,朝那以杜明方为首的几名亲近卫士命道:“传令,今日再歇一夜,明日拔营返回信都郡。”杜明方等人领命去后,他干坐一阵,扯过张纸来提笔写了一张,叠起塞入信皮内,封好信口,抓在手里走出帐外。
“姓罗的,你究竟要老子在这呆多久!”看着从信都郡引来的这支人马,苏烈忍不住骂道,他左右一望,看不见杜明方在何处,便将手中信暂揣入怀中,手按着腰刀慢慢于寨内行走。杨义臣奉诏回军之事亦令他本军士气大跌,路上遇见的几名正副都督都一般心气不顺,提起此事便各各口出恶言,怨声中,天际红日已渐渐坠下林梢,沉入山麓之后,寨内卫士便点起了火炬。
火光之下,苏烈又将怀中信柬取出,展开观看,看着,他撮起嘴唇,将那封信一把揉皱,隔一刻又重新铺展,犹豫为难地喃喃道:“请杨通守再合兵一回,斩草除根或者更好。”他又抬头看向杨善会所统清河郡兵的营寨,迟疑地迈了第一步出去,而后便下定决心地快步出得寨门,朝那边寨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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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去哪里?”传令回来的杜明方进帐交令时不见苏烈人影,出帐便往寨边走,正好看见苏烈一人出寨朝杨善会处行去,于是有些诧异地大步跟出,一边扬声问。听见他声音,苏烈便站住,似要转身回来,却半途中硬生生停住。

“老大,怎么了?”更是诧异,杜明方三两步急奔过去,方到近旁便听苏烈一声厉喝:“宵小之辈,给老子滚出来!”他吃一吓,转即听见暗处一声似乎出自女子之口的厉叱,寨前长草丛中跃起几条人影,手中都明晃晃持着利刃,径朝苏烈扑去。
“好嚣张!”杜明方不禁一咋舌,随即便回身冲寨门前卫士打了个唿哨,同时也唰一声抽出腰刀,转身回来时正见苏烈一脚将一名刺客踹翻在地。
“老子一时疏忽,你们也跟着漫不经心了!”一边骂着杜明方等部属,苏烈又朝那些刺客骂道:“他娘的,要不是太仆卿退兵老子一下没缓过劲来,你们这群王八蛋也想混到这地方来?!”大骂间他又踹翻一个,那刺客跌出去,发出的惊呼却是女子尖锐清脆声音,他愣一愣,又破口大骂:“***,娘儿们也来当刺客,那家的汉子死绝了吗!”
“你家的人才死绝了!”倒地的女子却反口回骂,她抹去口角边沁出鲜血,又去摸跌在地上的匕首,项上却已架上了自营中出来的卫士的雪亮长刀,这时她才惊惶地向四周张望,同她一处来的七八人早已被数十卫士围定在中间,眼看是插翅也难飞走。“啊”的一声后她再转面向面前年轻郎将看去,不服地哼了一声:“以众凌寡,算什么英雄!”
“小娘们知道什么!以众凌寡才是本事!你哪家的野丫头,家里没人教你?”苏烈与杜明方等诸卫士都笑起来,他示意杜明方将长刀从那女子项上移开,抱臂笑问道。
“我叫窦线娘!窦建德是我阿爹!”那年轻女郎立起身来,掠一把散乱头发,十分骄傲地大声回答,说罢,她又一挺胸:“我来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们这群杨皇帝的爪牙鹰犬趁早杀了我!否则我会要你们一个个死在我手里!”
听她自报名姓,苏烈倒真是一惊。“窦建德的女儿?”他摸两把下颌的胡茬,看一看同样惊讶的杜明方,吸着气思量一会挥手命道:“押回营内!肉在俎上还敢说大话,有些意思!”杜明方率人押着窦线娘等刺客归营时,他落在最后,再摸着下颌思忖一阵,不再去杨善会处,只跟着众人一同回寨,一路走时,他将那揉皱的信纸重新塞回封好,到帐中时唤过杜明方,令他将这信送去涿郡。待杜明方离去,他便入座,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昂着头直立不跪的窦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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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窦建德的女儿年纪约莫十**岁,却仍作少女装束,看来是因为家世犹未字人。不久前的那一场打斗令她鬓发蓬乱,面上沾着土尘,但仍能瞧出面容姣好,只是面色因苏烈那一脚的缘故有些苍白,此时,她身上穿着是为行刺方便而换的粗褐男装,倒格外显得腰细腿长,为显示自己气势,她更昂首挺胸,便愈是体态妖娆,苏烈将目光从她面上下移至丰隆胸口,不禁微微一笑。
窦线娘感觉亦十分敏锐,苏烈一笑,她立即面上发红,她双臂被绑在身后,一时也无可掩饰,尴尬中面上一阵青红不定。紧咬着下唇,她目中已有泪水乱转。
苏烈却不肯放过这女子,注视间他唇角还扬起个玩味的笑容,在他目光之下,窦线娘终是再也忍耐不住这份羞辱地猛冲向他,尖声怒叫:“你这轻浮浪子!你干脆杀了我!”
“杀了你?”苏烈敏捷地从案后座中一跃而起,一步跨到旁边,再一步便迈到了窦线娘身后,伸手扯住她身后绑绳,笑一声,将她推回那些被看管的刺客之中。而后他一脚踏在案上,笑着抬手抹着下颌,又挥动手臂划一个圈,哈哈笑道:“看管起来!回信都再行处置!”说着他又行到窦线娘身边,弯下腰凑近了那跌坐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的女郎,压低声音满含威胁地道:“杀了你?那要我拿什么要挟窦建德?”在窦线娘惊怒眼光中他又哈哈笑起来,再挥一挥手,喝道:“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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