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恺往镂方道军去后，御营又向前进了一段。浮桥将好，麦铁杖准备进军辽水时，已遣快马禀报了圣人。麦铁杖是两朝有名的勇猛将领，部下羽林卫士又骁勇善战，兼有北平王麾下的锐锋军相助，城下野战，高句丽军绝无胜理，因此，圣人并不担忧，阅罢新送至案上的奏表后，便归到后帐，瞧见安吉公主坐着发呆，于是呵呵笑道：“喆儿可是在担忧驸马安危？”
杨喆双颊顿时飞起红晕，她抬头看了满面笑容的圣人一眼，飞快地垂下头，娇嗔道：“父皇怎能如此取笑儿臣？”待圣人哈哈笑着坐下时，她面上却还是浮上了一层薄薄忧色，以纤细手指揉捏着小袖披衣的衣襟，神色忸怩地开口：“可是，儿臣听说，高句丽军中有靺鞨人，那些蛮人据说穷凶极恶。”
“那些化外蛮人，怎能敌得住朕的军队。”又是哈哈一笑，圣人示意侍奉的才人将面前金杯内斟满美酒，他端起杯痛饮了半杯，捋着沾了些酒水的齐整长须道：“右屯卫大将军可是世间少有的骁勇将领，右屯卫府的羽林卫士更是虎狼之士，高句丽弹丸之地，又能有多少兵将？再者，谁不知道罗成是朕爱女的驸马，他又年少，怎会轮到他上阵交锋呢？喆儿但可放心，朕敢担保，此一战，驸马必定安然无恙。”
“父皇还是取笑儿臣！儿臣何尝担忧罗成，儿臣……儿臣是在为大隋忠心耿耿的军将们担心。”仍是飞红了面孔的，杨喆再嗔道，圣人更加大笑不已，又道：“朕的娇惯女儿，也知道替父亲分忧了么？”他正要再说笑两句，后帐的帐门却被人掀起，一名年长的宫监探半面看了看，又缩回去，于是一皱眉，呵斥道：“放肆！”帐外那宫监闻得，慌忙进来跪地叩首不迭，半日，方才在圣人追问下期期艾艾道：“右屯卫大将军长子，麦孟才乘快马前来，在帐外，有要事禀报……”
圣人持杯的手微微一晃，杨喆已用手掩住口，满面惊恐地向那宫监望去，他看一眼爱女，又扫一眼伏地颤抖的贱奴，放下金杯立起身来，沉声道：“宣他进帐！”
.
少府令、右屯卫将军何稠反手敲一敲有些酸疼的背部，吃力地直一直腰，将绘出的**城样图举至灯焰前，眯起眼仔细查看了一会，将样图放回案上，提笔凝思半晌，向图上一处落笔改去，那一条墨线刚画到一半，帐外听候召唤的给使匆忙走入，声调急切地道：“将军，工部尚书造桥出错，镂方道军大败，右屯卫大将军战死！”
右手一抖，那一道墨线斜斜冲出，何稠却来不及看那被毁坏的样图，惊讶地抬头向奴子看去：“当真？”
“右屯卫大将军的长子乘快马前来禀报圣人的。”给使又急急道。
“上苍！”低呼了一声，何稠将手中笔“啪”的一声拍在那已然损坏了的样图上，急匆匆起身出帐，那战败消息这时似乎已经传开了，灯火通明的营寨内，不少随驾的臣子都立在帐外，向御营中心高大的御帐翘首盼望。过不多时，御帐内的近侍们便满面急汗地前来，诏诸重臣至御帐中议事。
.
由内侍引领着从御帐内退出时，麦孟才方才感觉到疲惫，出到帐外，聚拢在御帐前火炬光芒下的重臣们面上神色和看来的目光令他心头又一阵疼痛，随后，他胸中就溢满了一股悲愤，他强行压抑，那悲愤之情不得疏散，几乎要将他胸膛涨裂。
罗成那匹圣人御赐的大宛良驹经急奔后，此刻亦显出累态，麦孟才走去从御营卫士手中接过缰绳，牵着它，继续随着内侍向圣人赐的穹帐走去，行到中途，那内侍退到和他并肩，极力压低那尖细嗓音，骨碌碌转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问：“麦大郎君，安吉公主让奴婢问你一句话：燕山公那箭伤，重不重？怎么就受伤了呢？”
“高句丽的弓箭手在东岸放箭……伤得不重，就是一点皮肉伤。”看一眼内侍，麦孟才努力平静声气开口，这问话又令他想起了那一场惨烈战况，其实，以他到前军之时，一切几乎尘埃落定，罗成究竟如何受伤，他也只从羽林们口中听闻。
“那便好。那便好。”内侍连声道，突地，这阉人停下步子，向着前方走来，皱着眉头的青年郎君行礼道：“奴婢见过李大郎君。”
“罢了。”李建成摆一摆手，随即向麦孟才看去。在麦孟才看来，这唐国公长子的目光，与帐外诸臣的目光并无差别，而李建成开口时所道的“右屯卫大将军之事，令某十分震痛，大郎君还请节哀”，也是寻常的言语，他于是拱一拱手，随口应答，当李建成转身与他并肩前行时，他烦躁地皱了皱眉。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满，几句话之后李建成住了口，默不作声地又向前走一段，便站住了，对出于礼节也站住的麦孟才欲言又止了一回，终问道：“右屯卫大将军殉国，镂方道军如今……”
“有燕山公代父亲统兵，李公子无需忧虑。”稍为生硬地，麦孟才答道。
“哦”了一声，李建成便拱手作别，却并不归帐，而是立望着麦孟才背影，不久，又皱着眉转向卫士环立的御帐。镂方道军初战即败，有“天下第一匠师”之称的宇文恺居然未能在辽水上建成浮桥，这事体太过匪夷所思，想必如今帐内诸臣与圣人正在为此烦恼不已，宇文恺的运程堪忧是必定的，而这次对高句丽的攻伐，也未必就是完胜局面。沉思着，他仍不禁为身为镂方道亚将的罗成担忧起来，但与此同时，麦孟才的言语，也令他更对北平王一系心生警觉。于是，他额角隐隐作痛，当见到入帐议事的诸位公卿陆续退出，便回身走去，身后，有人语声随风飘来：“何将军，这番，可全靠你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