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秦关百里未休兵 (四)秦关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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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喜唐公获此祥瑞!”
帐内诸人的祝颂声中,唐国公李渊面上展露笑容。他手捋着长须,向案上放着的一块龟形青石看去,那青石上俨然四个丹红篆字——“李治万世”——鲜艳夺目得仿佛新近镌上一样。
“当日兴平人孔善乐献嘉禾,我等就道是天意,如今四郎又遣使送来这青石,实是上天明命。”随同诸人祝颂后,大将军府长史司马裴寂似犹不甘地再道。
裴寂言毕,李渊便颌首微笑,口中却道:“李渊何德何能……”一面说着,他又向那送来青石的太原使者看去,再又将目光移到了使者身旁那于水边拾得这块青石的农人身上。
农人伏在地上,不时战兢兢地抬头上望,触到李渊目光后,立刻深深垂头,俯伏不动,身子明显地颤抖起来。
“……然上天既有明命,李渊也不能推辞,可以少牢祭祀石龟……”满意地又点一点头,李渊复向左右道,说毕,他又打量着那农人,捻须沉吟少时,即道:“此人,授朝散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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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出望外的农人连连叩首,口中颠三倒四不知说些什么时,李世民同上首的父亲与身边长兄交换一下眼色,李渊微微颌首时,他便起身出帐,帐外,那方才向内探看的右统军刘弘基见他出来,便行一礼,随即转向身后的数十人道:“这位便是唐公次子,右领军大都督。”而后又向李世民绍介道:“这位便是冯翊义军首领,孙华。”
冯翊孙华年纪与李世民仿佛,容貌气质看去却不过一平平无奇的寻常百姓,若不是刘弘基绍介,李世民一时也无法将此人从那数十人中分辨出来,他再端详那冯翊贼帅一阵,便拱手道:“孙首领不辞劳苦,渡河前来相见,李某足感盛情。”
“孙某早闻唐公与诸位郎君之名,本来该在收得唐公书信之时便来拜见,只是隋军不断骚扰,一时脱不开身,因此拖到今日,实在失礼。”孙华立刻笑答,话音刚落,帐内便又传出了祝颂声,他眉头一动,有些好奇地越过李世民,欲向帐内望去,却又强行将目光收回,思索了片刻,又向李世民问道:“听说唐公得了嘉禾?那可是大大的吉兆。”
“不错。确实得了嘉禾。”李世民微微动容,一面点头回答,一面又审视着那冯翊贼帅,果然不过多久,孙华便走上前来,略微压低声音道:“那么天意,是当真归于唐公了?”
孙华问话这般直白,倒是让李世民有些惊讶与为难,他看一眼刘弘基,一时不答,孙华却又道:“扶风郡的唐弼推李弘为天子,号称‘唐王’,我知道李弘唐弼是什么样人,鸡鸣狗盗之辈,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哪里配用‘桃李子’,独有唐公仁德布于天下,才能应这谣谶。”
“谢孙首领吉言。”孙华提及扶风郡,李世民便一皱眉。唐弼李弘二人虽不足道,李轨薛举却不能小觑,唐弼李弘二人不思进取,迟早被薛举所败,那西秦霸王此时必也有攻克京师,进取关中之心。出神片刻,他便又向孙华拱手一笑:“孙首领,请随我入帐见过唐公。”与孙华同向帐内行去时,他再想起河南处斥候送来的消息——想及罗成已获黎阳仓,此刻已渡过黄河,径向洛阳进发,他便不由得一阵烦躁。与孙华入帐后,他听父亲好言抚慰那投诚的贼首一阵,便低声向左首座中的李建成道:“孙华既来,不日应当便可径击河东了。但不知离石道的张纶如何。”
“张纶不是一直有捷报传来吗?我料不会有差池。”安抚地拍一拍李世民手背,李建成微笑着低声道。“龙泉郡已下,文城郡又岂能阻我军马。”
李世民向长兄笑一笑,他一面听李渊封赠孙华官爵,一面更靠近李建成,声音也压得更低:“三姊那边又如何?叔父虽自称行军道总管,却并非良将。我总有些忧虑。”
“一时不会有事。叔父虽非将才,然而手下诸人多是占山为王的盗匪,那些贼首与隋军每每交战,能活到此时,多自有一套应对方法。三娘子也不会令他们去与隋军正面交锋。俗话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地头蛇分散牵制各地隋军,叔父只要安稳住大纛,不轻敌,不焦躁,不胆怯,就不会有事。”李建成也再压低声音回答道。他再在李世民手背上轻拍,却皱起了眉头,等重新坐正身子后,更向主座中正与孙华谈笑的李渊望去,李世民从侧边观察,只见长兄面上隐现忧愁神色,不禁诧问道:“兄长有心事?”

李建成却摇一摇头,又拍了拍李世民左臂,笑道:“无事。”
李建成既答无事,李世民虽然心内犹自诧异,却也不再多问,他再看一眼老父,低叹道:“我还担忧金城薛举。他必也觊觎京师。我军若不速战速决,抢先攻下大兴,稳定关中,只怕……李轨虽与父亲认为同宗兄弟,但也未必肯为我所用,出兵牵制薛举。”说及此处,他突停住,李渊正从座中立起身来,那受封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的冯翊贼帅孙华也早起身,肃容向上拱手道:“孙某这便返回河西准备,以待唐公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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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孙华去远,李渊吁一口气归座,他又将目光投到案上那块龟形青石上,凝视片刻后,便转看向已目光炯炯看来多时的次子,而后又看向长子与帐内诸官,目光在帐内诸人脸上扫过一遍后,最终仍是落在了李世民面上,随即,不待他开口,那右领军大都督便已起身,拱手道:“儿请命先行统兵渡河!”
“二郎已然等不及了?”看着次子满面急切神色,李渊不禁一笑,他再看一眼长子李建成,沉吟着以指节轻叩大案,不久抬头看向已经皱起眉头的李世民,正要开口下令,帐外卫士却引着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进来,那斥候满头满面的汗水尘土,连面目都模糊了,身上衣衫上还带着血迹,到得帐内后,他便哑声道:“北平王罗成遣人往结薛举,欲使唐公背腹受敌!”
“什么?”李渊面露惊容,尚未开言,李世民已转面向那斥候厉声问道。唐国公次子大步出座,伸手握住那疲惫不堪的斥候手臂,又厉声道:“薛举可曾应允?”
“……不曾。”喘息了一阵,那斥候才又能开口,随后就又是一阵剧烈喘息。
“薛举不曾应允,那便好。”一阵沉默后,司马刘文静才首先开口。
“这有何好处?!”李世民却转身不留丝毫情面地叱道:“薛举纵然不应允罗成结盟之请,此时也必然厉兵秣马以图京师了!”他放开那喘息不停的斥候,皱眉片刻,又道:“父亲此时可遣人去武威李轨处,备言北平王与薛举结盟事,我想李轨此时亦已接到了消息,但尚在犹疑消息真假,父亲此时去信,他必会信信中所言。”
“二郎是要父亲去信,说北平王与薛举已然结盟?”
“大哥差了!”李世民却道,他十分无礼地扫一眼李建成,随后道:“父亲仍道北平王与薛举未曾结盟,再分析利弊,使李轨知晓,若此时发兵讨薛,只是应付薛氏,若再迟疑,薛举醒过神来与罗成结盟,那时他必受两方夹击,绝无生理。他若要保住性命,唯有与我军结盟,抢在薛举罗成勾结之前,先除去薛举!”
见责于二弟,李建成面上便微微一红,他正思索着李世民刚才言语,耳中又听二弟声音和缓下来:“若李轨得知罗成与薛举已然结盟,他必知自己危在旦夕,已无生理,会如何处置便难以揣测。但若是给他一线生机,他虽本无雄心壮志,却也算是一方豪强,便不肯轻易认输。”
李渊乍闻罗成遣使往结薛举时,亦如帐内诸人般大惊失色,这时他已然镇静下来,一面听着次子言语,一面自行思忖。待李世民言毕,他再沉吟片刻,便已思想明白。“便依二郎之计。”抬眼环视一番帐中人,见诸官皆对李世民方才一番言论无有非议,他便开口道,即向一边柴弘令道:“此次前去李轨处下书,便有劳柴二郎。”柴弘起身领命后,他再环视一番帐内,伸手去取过一支令箭,提名道:“王长谐,刘弘基,陈演寿听命,着你三人为二郎之副,领五万人马,随孙华渡河,于河西岸立寨,以待大军。”
“儿领命。”直到父亲分派完毕,李世民才松一口气,立即拱手大声答应。他大步上前要从老父手中接过令箭时,李渊却牢牢捉定令箭,他一下竟未能取得,便诧异地掀眼看一眼父亲。
“二郎需要小心从事。屈突通处精兵不少。野战虽然非他所长,却需谨防夜中劫寨。”捉定令箭一端,李渊凝目次子,低声叮嘱几句才放松手指。
“是。”李世民恭谨回答。他握住令箭,耳中听得老父压低了的严厉中混合着几分担忧的声音,手背上又被老父轻拍一两下,一时眼眶有些发热,急忙眨了两下眼睛。低头答应时,案上那龟形丹文的青石又跃入眼中,他注视着青石上那四个水浸打磨却更鲜明的篆字,胸中更涌起了一分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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