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秦关百里未休兵 (一)平明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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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在下代贴,大家为作者在这般境地仍能填坑而鼓掌吧!!!
---蜂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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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着女墙,张元备将长矟抱在怀里,城外贼人已退了几日,此刻应当已去远了,城外好容易有一阵安宁,他便欲暂歇一会。这时黎明前的浓黑夜色已经散去,东边一轮红日正慢慢升过山头、树梢、屋脊,温柔地用光芒抚慰着因连日不曾合眼而疲惫不堪的大隋卫士们。
闭眼靠在冰冷女墙上,张元备仍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地侧耳细听着城外动静,他深知,那些贼人不过暂退,不久又会重来城下,此刻也还未到换岗之时。但尽管如此,他仍按不下睡意。半睡半醒的痛苦挣扎之间,昏昏沉沉地,他面前又浮出了父亲张须陀的影像。
张须陀战死大海寺时,张元备正在齐郡,听闻父亲死讯,他恸哭几绝,他欲去收父亲尸身归葬,然而贼势浩大,竟将他阻在此处,纵然是圣人下诏令他统领亡父部属,也不能够。“父亲……”对着那与亡父生时毫无二致的虚幻影像,他又一次喉头哽咽难语,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悲痛之情,张须陀的幻像也露出了悲戚神情,那黑瘦精干的中年将领动着口唇,张元备却听不见父亲究竟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父亲!”他又唤了一声,这一声唤出,却见前方的老父微微摇了摇头,身影渐渐远去,又渐渐涣散,似乎再过一刻便要消失。
“父亲!!!”惊慌地大叫了一声,张元备猛地跳起身来,向前方伸出手去,怀中抱着的长矟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张校尉!”齐郡都尉鹿愿伸出手一把扶住将向前要跌仆下去的张元备,也低低惊呼了一声,扶着张元备重新坐下时,他看着张元备消瘦面孔上满布的泪光,也不禁伤感地叹一声,一边拍一拍张元备肩头,低声问:“张校尉又在思念张通守?”
张元备自失地抹一把面上泪水,摇着头哑声道:“方才我见父亲前来,似乎有事告知我,然而我却听不见他声音。”
鹿愿“唔”一声,随即便和张元备一同陷入了沉默,他和张元备二人都不善言辞,呆坐了一会,他仍想不出别话安慰,只得站起身来。张元备随他起身,再抹一把面孔,声音仍然嘶哑:“鹿都尉,城外情况如何?”
“那些贼人尚未卷土重来。”鹿愿扶着女墙向城外望去,数日前交战的痕迹还残留着,护城河水面上漂浮着的贼人尸首也还未曾捞起,他望一阵贼人退却的方向,再转向张元备:“张校尉回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
张元备本欲拒绝,但转念一想便应下来,他与鹿愿相对拱了拱手,随后便领着自己一部向城下走去,走了几步,他却又停下,走回至鹿愿身边,皱眉问道:“都尉可知道,勤王军战势如何?”
“听说勤王军在黎阳仓击败瓦岗徐世勣,开仓放粮,赈济黄河水患的灾民。”鹿愿答道,但随即他就想到这已是往日的消息,便也皱一皱眉:“勤王军如今该渡过黄河了。”
张元备点点头,他不禁要想,这一回贼人退兵,是否因为北平王的大军渡过黄河后分兵前来救援。然而他更清楚知晓,如今局势,实在容不得自己寄望于他人。但虽说如此,他却仍安慰鹿愿道:“勤王军如今必定已渡过黄河,贼人既退,消息想必不久便能通达,勤王军渡过黄河后,必然会分兵前来。鹿都尉可放宽心。”
鹿愿“哦”地一笑。“是啊,必定如此。”说毕这话,他拍着女墙沉吟了一会,再向张元备道:“张校尉快带本部的兄弟去休息吧。”
再向鹿愿拱一拱手,张元备转身引领着本部走下了城头,到下得最后一级台阶,他回头朝城上飘扬的隋军大旗望去,望着那在寒风中飘扬的、已残破的大旗,他眼前又浮起了亡父的音容,不禁又是泪盈于眶,他正强自收泪,却听见城门外遥遥有马蹄声响,听来似乎有百余骑,不由得心内又是一紧,便手按佩刀,引着本部卫士立定在阶下,只听来人如何回答城上鹿愿高声问话:“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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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都尉,是我,罗士信!”城外勒停坐骑的铁甲将领闻鹿愿声音,即刻仰头向城上叫道,乍听见这久已不闻的熟悉声音,鹿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急忙手扶女墙,将上半个身子尽力向外探去,紧紧盯住那马上少年将领端详。
“鹿都尉,是我!不是贼人乔装来哄你开城的!”瞧见齐郡城仍然吊桥高悬,城门紧闭,罗士信有些急躁地又向城上叫了一声,索性将头上兜鍪摘下抱在手里,复又朝鹿愿高叫:“鹿大哥看清楚了吧!我如今是北平王帐下建节尉,奉北平王之命前来!鹿大哥不信,可看我身后旗号!”
“是士信!”辨认清楚城下人面目与身后的旗号,鹿愿喜不自胜地在墙头用力一拍,立即下令:“快!放下吊桥!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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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大哥,张大哥!别来无恙!”率兵入城后,与张元备、鹿愿二人相聚,罗士信只问得一声,便与两人抱头大哭。自从张须陀升迁荥阳通守、讨捕黜徙大使以来,原在齐郡相处甚善的几人就再未见上一面,此刻重逢,见对方尚在人间,又想起张须陀却已亡故,虽然都是铁打的汉子,也按捺不住心中悲恸。听他三人恸哭,身周围绕的齐郡卫士昔日大多受过张须陀之恩,此时也都如当日初闻噩耗时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罗兄弟原来果投了北平王。”强抑住悲声后,鹿愿哑声道,“听说程兄弟也与罗兄弟在一处,但秦兄却……”提起秦琼,他不由得摇了摇头。
罗士信泪水未收,面上又生怒容:“休要提这等不忠不义人!不思为张大人报仇,反倒投了李贼!”他用力攥着腰上佩刀的刀柄,过一刻又怒道:“可惜当日黎阳仓时,我未曾将他斩于刀下!”
听见罗士信愤愤声音,张元备目光一跳,听说秦琼投靠李密之时,他亦与罗士信一般愤怒,但过一时回头再想,其实秦琼所为在这多事之秋其实无可厚非。“罗兄弟,此事暂且休提,”他在罗士信肩头安慰地拍一拍,而后问道:“罗兄弟如何能只带这些兄弟来此处?”
“北平王已兵分两路渡过黄河,特命我来救援齐郡。”罗士信答一句,却显得有些不大自在,他咳嗽一声,再续道:“我所带领的兵马不久便到,我是先领了这些兄弟前来。”
此话仍属语焉不详,张元备与鹿愿二人对望一眼,都怀了一丝疑虑。“罗兄弟沿途未遇上贼人阻碍吗?”看一看随着罗士信同来的那百余黑甲骑兵,虽见他们个个雄武过人,张元备仍不信山东处贼人便会望风披靡。
“确实有贼人阻拦。”罗士信又答一句,更有一些不自在地再“吭”了一声,他向侧边走了一步,有些为难,又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此次我来时,北平王还于我派了一位副手,此次进军能如此顺利,也算赖他之力。”说这一句时,他又忍不住重重皱眉。
“何人?”
“此人鹿大哥和张大哥都认识。”罗士信又是皱眉,他似乎并不愿说出那人姓名,再度犹豫了一刻,方道:“是知世郎王薄。他亦投入了北平王帐下。这一路上,他竟劝说不少贼人弃械归降官军。”
张元备初听见王薄名姓,也暗暗吃惊,他再向捻须沉吟的鹿愿看去一眼,自己亦是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王薄固然是乱贼,却也是一世之雄。”见罗士信惊讶看来,他微微苦笑,在那少年勇将肩头轻拍:“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当日父亲统兵征伐王薄前夜所叹。”此话一出,他便见罗士信神色更为惊讶,只得又苦笑一下,这笑尚未敛去,却听罗士信道:“说起来,他确实有点能耐。在贼人中间颇有威望。按老程说法,就是牛渤马溲皆能入药。”
“这话老程说得确实不错。”鹿愿也道,这时,他又听见城上卫士叫嚷:“都尉,那边来了一支军!”
“那该是我带领的人马。”罗士信立即开口,却也与张元备、鹿愿二人一起快步走上城头,齐郡郡城外吊桥也依旧扯起,卫士们仍旧合起城门,城头上,弓箭手仍引满了弓弦,只待御敌,直至鹿愿等三人看清对方旗号,罗士信更辨出领军将领容貌时,才重令将吊桥放下,再开启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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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年的知世郎王薄亦是一身铠甲,装束打扮与罗士信并无有太大区别,与鹿愿、张元备二人相见时,他面前不见一丝尴尬,只向二人拱手笑道:“张、鹿二位,别来无恙。”
“知世郎如今弃暗投明了。”张元备与鹿愿二人也只能拱手还礼,随后,鹿愿便道,说着他不禁感慨万千地叹道:“当日我等随张通守与知世郎交兵时,实为想过这一日,知世郎竟会与罗兄弟一同领兵前来救援我等。”叹罢,他又瞧见一名铁甲将领从后军而来,跳下马后按刀大步走来,看见那人身形瘦小,在这一支军中显得格外羸弱,他便微觉讶异。
“此一时彼一时。虽说当日我被张通守逐得险些丧命,却不得不敬仰张通守是这年头难得一见的良将好官。张通守虽然屡次击败我这等朝廷目中的乱贼,却从不似樊子盖那般动辄坑杀降人,听闻张通守战死沙场之事,我也感觉伤痛。”王薄却答道,一面便向面上又露出哀戚神色的张元备又拱一拱手,他注意到鹿愿紧盯着自己身后,便转头过去,向那已走到身边了的瘦小将领绍介道:“这一位是齐郡统兵鹿都尉,这一位就是故去张通守的郎君。”
“锐锋军飞骑校尉、奋武尉拓跋玉见过鹿都尉,张大郎。”那铁甲将领拱手施礼时,听见他清朗语声,鹿愿与张元备二人才觉察到这瘦小的将领原来竟是位青年女郎,一时,二人都惊讶得无礼地瞋目直视,忘了该当还礼。
“拓跋校尉是北平王的表姊。”被两位男子直视,拓跋玉毫不羞赧,只是骄傲一笑,罗士信见到鹿、张二人神色,便有些不悦地咳嗽了一声,开口道。
听见这层关系,鹿愿与张元备二人更为尴尬,拓跋玉却更是不悦地皱眉道:“行了小罗,别总提我的裙带关系!我和王薄都是你的副将,你成天提这个干什么!好像我这个奋武尉都是靠着亲戚拨拉上来的。下次要再听见你说,小心我砍你!”她斥责着罗士信,一边锐锋军卫士已然习惯,齐郡的隋军卫士却从未见过如此妇人,瞠目结舌之余,瞧见罗士信愠怒神情又不禁好笑。
“拓跋校尉前来此处,可是寻元太守有话说?”对发笑的卫士怒目而视,到他们重新整肃神情后,张元备才向拓跋玉恭谨拱手道。得知这女郎与北平王的关系,他便料到,此次锐锋军前来救援并不如看上去这般简单,他此时心思仍然纷乱,片刻间并不能想清楚所有事体,也知纵然想清了亦是毫无用处,与同样皱眉的鹿愿交换了一下眼色后,他也只得如此。

“我是士信的副将,与王薄一样身份,只是助士信统兵来这助各位守城。鹿校尉张大郎或是那位元太守有命,我遵命行事。张大郎说的话,像是我有话要吩咐元太守?”拓跋玉却惊讶反问一声。她摘下头上兜鍪抱在手中,将盘在顶上的长辫放下后,笑着吐出一口气:“中原男子们都道,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因此我也没法吩咐元太守。还是等高建毗高郎将的后军到来,看他有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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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高建毗助张须陀剿灭齐郡贼颜宣政时,元褒已与他相识。这数年来国运不振,山河飘摇,当日文皇帝所定下的州郡官三年一换的常例已不得实施,因此,他仍旧还在齐郡太守任上。闻听北平王援兵至,且由原张须陀部将罗士信与故交高建毗统领,他便终于松一口气,多日来纠缠不去的头晕目眩的痼疾也忽而好了许多。命侍妾为自己着好官服,他自行整理一番胸前飘拂的花白长髯,对着久未打磨的铜镜端详一番,方才满意地颌首,自侍婢处接过拄杖,扶杖要向寝所之前的正堂行去,走至寝堂门口,他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声惊呼后整个人如遭雷殛,突然间泥雕木塑般一动不动,就连拄杖脱手也浑然不觉。
他今年已过花甲,数十载官场沉浮,对这浮云般世事也渐渐地揣摩出不少心得,于这打隋江山的危急存亡之秋,每一次变故他都知非面上看来般简单。因此,这一回北平王援军不辞劳苦日夜兼程赶来,也并非便是真正的天大喜事,看似齐郡已然无忧,然而背后的凶险,或许更甚于贼人围城之时。
“郎君,这是……”他身后那几位中年妾侍都愣了一愣,随后便慌张地赶上来,有两三人扶住了他,另外一人便从地上拾起拄杖,扶着的侍妾又都神色惊慌地向旁边婢女命道:“哎呀休愣着了,还不快去寻医人来!”
“休要罗唣!”元褒这才醒过神来,朝匆忙向外走的婢女们喝一声“站住”,待侍妾婢女们战兢兢看来时,他抢过拄杖用力击了几下地面,呵斥道:“你们都出去!再遣人去和鹿都尉、高郎将说,说我大病未愈,不能出门,只能劳高郎将贵趾!”侍妾中最年长亦一直代行主母之职的一人踌躇着欲说什么,他更怒道:“国家大事,岂是你们这等贱人能插嘴的!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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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毗与拓跋玉二人走进齐郡太守的内堂时,元褒正和衣拥被坐在榻上,额上勒一条布带,满面病容,见到两人入堂,他便在榻上欠一欠身:“老朽身患重病,只得失礼了。”致歉过,他又看向拓跋玉,诧问道:“这一位小娘子是?”
“锐锋军飞骑校尉拓跋玉。”怜悯地看一眼那病榻上老人,拓跋玉拱手朗声道,她声音刚落,高建毗又接道:“这位是先故北平王妃兄女,北平王的表姊。”
元褒神色又是微微一变,哦哦两声后,他命侍从端来锦蹾请二人坐下,目光却始终不离拓跋玉左右,待得二人坐下,才向高建毗致谢:“多谢高郎将前来相助,自张通守亡故后,山东的贼人更加猖獗了。”
“这都是兄弟份内的事。北平王听闻齐郡诸处贼势猖獗,也甚不放心。因此,一过黄河,北平王自统兵去与瓦岗接战,又着即令我引兵前来相助。”
“那高郎将既解我围,不久又要回转?”听高建毗话中特意连提两次“北平王”,元褒心下记紧,又问道,一面,他似不能支持地身躯向下滑一些,同时声音干哑地咳嗽起来。
高建毗却看着拓跋玉呵呵一笑,“元太守放宽心。北平王是令兄弟率兵在此助太守御敌,直到此处贼人尽数平定,人民乐业。”
元褒又是一惊:“这可真是……老朽卧病在床不能视事,前时偏劳鹿都尉等人,今后又要劳烦高郎将了?”
“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高建毗摆手笑道,言语间却似颇有深意。元褒再一惊,随即便掩饰地去向拓跋玉恭谨问道:“那拓跋校尉难道也留在此处?”
“我是罗士信的副手,当然也留在此处,听候元太守调遣。”诧异地打量了一会元褒,拓跋玉很有几分不明白地笑了笑回答。再转看一眼高建毗,她撇一撇嘴,复向元褒道:“元太守别听高郎将说的。若我要当北平王的表姊,我就留在涿郡,陪伴安吉公主了。我如今身份,就只是锐锋军的飞骑校尉。”
“拓跋校尉此话,令老朽都无言可答了。”元褒又咳嗽着点头笑道。他颤抖着手摸着胸前稀疏长髯,不住地低声咳嗽着,却长久地不出一语,拓跋玉偏头看他一阵,便以眼色询问高建毗是否该当告辞而让元褒静养,高建毗却向她微微摇头,这人到中年的虎贲郎将在听奴子诉说元褒之情时便知元褒必有要紧的隐秘话说。
果然,不久元褒便渐渐停住咳嗽,向在榻边侍疾的婢女们示意,当婢女们鱼贯而出后,在门窗皆闭紧、光线暗淡的寝堂内,他一双死气沉沉的老眼里却燃起了一点光芒。“高郎将,”摸着长髯,元褒将本来就暗哑的声音压得更低,在这幽暗的场所中听来,有些阴森森的瘆人:“高郎将方才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知‘君’所指为何?”
拓跋玉惊讶地睁大一双眼睛,她一时听不明白为何这沉疴在身的老人突然会问这一句话。高建毗亦露出诧异神情:“元太守说笑了。”
“是呀,民无二日,国无二主,‘君’自然别无他指。然而……”未说完这句话,元褒只是以摇首来作结,审视着高建毗神情,他又缓缓道:“高郎将奉北平王之命来救齐郡,那必定会尽心戮力,以报北平王了。”
“那是当然。”高建毗颌首,他习惯地将右手扶在腰带上,突然向元褒倾身过去:“我是领兵的粗人,但也常听人说,国之重器,有德者得之。照此说来,北平王也做得天子。元太守说是不是?”
拓跋玉惊讶地猛然立起身子,她直直盯住高建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反观元褒时,那病势沉重的老人面上却带着微笑,并不见一丝一毫惊讶恐慌的神色。“正是,”捋着花白的长髯,那老人慢吞吞点头道:“天子位,唯有德者居之。可惜元某已然老朽,恐怕是看不见四海清平之时了。其实老朽早已遣人赍表当今求退,只不知是路途险阻,还是圣人仍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始终没能致仕。但我已是年老昏聩,派兵布阵固然不行,就连民政也看不清那些数目人名了。这齐郡的一应事体,我都处置不动了。还要劳烦高郎将为我赍表洛阳,为这齐郡的百姓另请一位太守。”
“洛阳如今尚在瓦岗军围中,高某人也只能将消息先送去北平王案前,请北平王为元太守转呈越王殿下。”高建毗渐渐坐直身子,笑道:“不知元太守以为如何?”
“北平王若肯代转,那就很好。”元褒也呵呵笑起来,然而又是一阵咳嗽。他抚着胸口吭咳不止,高建毗与拓跋玉便起身告辞,使寝堂外侍立的婢女进堂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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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大胆子,高郎将。”
出得寝堂,向前走出一段后,拓跋玉突然怒道。“已然有谣言说,元胤对洛阳,明救实夺。你要在齐郡坐实这谣言吗?”
高建毗一笑拱手:“不敢。”他又呵呵一笑:“但这谣言迟早要坐实。我想,此时大多都只是心照不宣。元褒在是非名利场上打滚这么多年,他知道该怎样自处。拓跋校尉不用担忧。”
“我虽然是胡人,但‘心照不宣’什么意思还知道。高郎将你已经是‘宣’了。就算元褒是老迈无能,鹿愿和张元备呢?”
看着拓跋玉皱眉,高建毗只是满不在乎地挥了挥左手:“时势如此,鹿张二人与弓箭下的鹿獐又有何异?罗士信更是小泥鳅翻不起大浪。”
“不喜欢听这种话的人还有不少。至少杨义臣那老儿绝不欢喜!”甚是不满高建毗口气的,拓跋玉愈发皱紧了双眉:“试探没错,你别试探过头。不过听元老头的口气,他好像什么事也不想干。”
拓跋玉提出“杨义臣”名字,高建毗再度一笑:“杨义臣虽然有能耐,他手下的兵马不还是北平王拨过去的?他又有什么?况且……”
拓跋玉却不待他说完,冷笑道:“况且,如今时势,就算是一杯鸩酒放在他面前,他也得喝下去!洛阳总归是杨家人守不住的。至少我表弟还会给老杨家几年的面子,要是落在李密手里,就什么都没了。”看一眼高建毗,她又哼一声:“我没各位心眼多,也不是说我就是痴子。这等议论,听都听会了!高郎将,那些奴子们来请你的时候,你正要和我说什么?”
“我是要说,此处毕竟不比锐锋军,这边的卫士恐怕不习惯有女子在军中。”
“于是你想请我返回元胤的中军,继续做中军扈卫长?顺便再将元太守的降书顺表带给元胤。”斜高建毗一眼,拓跋玉又不悦地哼哼两声,反问道。她低头用靴尖踢飞一粒碎石,口中骂道:“都是老王多此一举!为显自己绝无贰心,害我来回奔忙!你们男子也这般麻烦!元胤若不信他,会派他出来?那小子心思是深,但还没到疑神疑鬼的地步!”
高建毗似乎始料未及地干笑了一两声,待拓跋玉骂完,他便叹道:“老王不容易。”
拓跋玉“嗤”的一笑:“我也不容易!女娘行同着你们奔来跑去!好嘛,我就知道我留在中军也没什么太大用场。”她负起手来,继续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那颗碎石,一面道:“我知道了,等那元褒把他的什么表章写好了,我就领本部启程。”一边说着,她足上气力略略用大,那颗碎石便骨碌碌滚出甬道外去。朝那石子追了两步,她扁一扁嘴收住步子,继续沿着甬道向前行去,回想着方才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禁不住得意地偷偷笑起来,笑着,她再想起来齐郡前听长姊拓跋月说起的姊夫张烈行踪,又不禁喃喃道:“饮鸩止渴,唉,这年月,饮鸩止渴的人如此之多。薛举李轨,又是代人作嫁。元胤的胃口可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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