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间处处是危机 (三)欲进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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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住院期间仍被某人逼迫填坑,在此向作者致敬!
--第一跑腿兼打字员蜂蜜水
目送斥候离去后,李世民皱眉望着不断下落的雨水和满地泥泞,不免有些心焦。他垂首望着自己已糊满了泥水的皮靴,“嗐”了一声,复又抬头向昏暗的暮色中看去,过一刻,他便从寨门前走开,大步向身披油衣立在雨中的长兄李建成走去。
“这般落雨,真是误事。”他方到李建成身边,尚未开口,便听兄长叹道。深有同感地点一点头,李世民待兄长叹完,便问道:“大人究竟如何考虑的?难道真的因这场雨,便要退回太原?”
“道路难行,前方关隘处,必已调拨了重兵防守,我军真要攻打,急切间定不能下。而三胡在太原虽然与唐俭等人战退了锐锋军,但雁门的杨伯泉仍虎视眈眈。大人是怕被人断了后路。大人在议事之时已然说过这缘由,二郎难道没听见?”李建成又轻叹一声,他伸出手去抚一抚李世民铠甲上沾着的冰冷雨水,又在兄弟肩头用力按一按:“我知道二郎心中不愿,但……”
不等李建成说完,李世民便一挥手,他转头向四下看一看,压低声音怒道:“但我军若是退兵回太原,怕就再无出兵机会!大人当日计议起事时何等干脆利落,这时怎会作如此主张?!”
“这……我不知道。”听李世民怒冲冲声音,李建成便苦笑道,一面,他向二弟面上看去,见李世民眉头紧锁,满面都是忿怒恼火的神情,不禁又轻叹了一声,两兄弟在雨中相对沉默片刻,他又开口道:“但是此时天雨泥泞,进军不利,粮草接济也难起来,确实令人为难。时日一久,军中义士们只怕会生异心。”
“难道退兵回太原就是妥当的处置!”更为气恼的,李世民道。他更压低了声音,扯定兄长衣袖:“你我好容易才召集这些人,此刻退军,才会大失人心!往后再想起事谈何容易!”见李建成沉吟不语,他愈发怒道:“兄长这时还不明白?大人所定之计绝不可施行,否则必将追悔莫及!”
“二郎少安毋躁!”李建成却只是道。他只觉父亲与二弟所虑都有几分道理,一时难以决断,便想与李世民同去帐内好生商议之后再作道理。李世民却已无有更多耐性,见长兄并不从自己所请,便怒冲冲拂落了李建成手掌,径向李渊穹帐急步走去。李建成不禁一愣,转即便急忙尾随李世民而去,追上对方时他伸手扯住李世民右臂,低喝:“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要进谏!使大人不致行错!”李世民停了脚步,厉声答道。柴绍此时也到跟前,听李世民声气不佳,正觉诧异,李世民已又甩脱了李建成手,大步闯入了李渊穹帐。在他之后,柴绍也不由得跟上两步,寻即立住,转身向李建成疑惑看去,一边问道:“大郎,二郎这是做什么?”
“还不是为是否退兵回太原。”李建成勉强笑一下,他拉一拉身上油衣,望向父亲的大帐,不久,他向前走去两步,静听内里父子二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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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闯入帐中时,李渊正支颐假寐,这些时日的鞍马劳顿令他更多生了许多白发,面上皱纹也多出了几道。听见脚步声逼近,他便睁开眼,抬头看去,乍见到那挟着冷风迫近的高大黑影时,唐国公不禁有些恐慌地向后一躲,但随即,他就瞧清楚是次子李世民前来,略微尴尬地咳嗽一声后他端正坐姿,捋一把长须笑问道:“二郎来此何事?”
“儿请父亲不要下令退兵!”深吸一口气,李世民稍稍后退一步,而后,他恭谨拱手道。
“什么?”李渊一时似未能听真,反问一句话后,他便露出不悦神色:“休要退兵?你且说说看,为何不能退兵?”
“当日起事时,儿已说过缘由,父亲忘了吗?”说完第一句,李世民看一眼父亲,见李渊未有他语,便又道:“父亲说道路艰险泥泞,延误时日已失了先机,况且太原屡被锐锋军骚扰,恐会有失根据,因此要回军。那难道回军便反能占得先机?又真能保住太原?此时进则生,退则死,父亲久历战阵,为何这等事情上却糊涂了!”
李渊仍不答话,只哼一声,他垂下眼皮,看去仿佛又昏昏欲睡。见老父这般,李世民心中又升起一丝怒意,疾行两步在父亲身前单膝跪下后,他一手按住李渊面前案上的羊皮地图,怒道:“父亲还在犹疑什么!事已至此,父亲若不咬牙前往,取关中之地,何以争天下。我军好容易得此机会,难道要将它白白放走?太原虽遭袭,但杨伯泉又岂能轻易攻克,父亲只该趁此机会夺关中取大兴。若不然,罗成一入洛阳,立即便会将关中亦收入囊中,他那时挟天子令诸侯,父亲纵然是保定了太原,又如何?!何况诸义士从我,只为一股慷慨气势,父亲现今犹豫不决,畏首畏尾,岂不令人寒心?!”
“放肆!你就这样与父亲说话吗!”李世民话音刚落,李渊便拍案怒道。他霍然立起,俯视着次子,口唇翕动一下似乎欲再厉声喝斥,然而却只是又哼了一声。

“父亲!”更为急切地,李世民仰面唤了一声:“父亲真不能起退兵之念!父亲若是退回太原,李氏就当真有灭门之祸了!”
“胡说!”李渊这才怒斥了一声:“你小小年纪,说这等不祥言语!”
“那父亲为何不仔细想想!父亲若只要安稳度日,当日何必起兵争天下!既矫诏起兵,那就再无退路,只得前进,父亲还望罗成会得洛阳便心满意足,留得关中之地等我等捡晴日来取,还是会看在父亲是前朝老臣国戚分上,封官赐爵?”
“那你又有无想过!我军进过不得潼关,退又太原失守,被卡在关中这条道上的情境!”听着次子毫不畏缩地继续辩驳,李渊心绪烦杂地抬手敲一敲额角,随后他弯下腰,向依然单膝跪、满面希冀望来的次子低声咆哮道。吼叫声中,他转眼瞄过案上那张地图,图上标出的京师距如今屯扎处实在相距不远,然那横在中央的,用朱笔勾出的各处关隘却更为扎眼。
“父亲身为主帅,又岂能出此不祥之语!”李世民却不但不慌,且更愠怒地与父亲对吼道,然后,看着李渊满面惊怒神色,他眼眶慢慢泛红。“父亲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哽咽地,他低头揉一把双眼,道:“三岁小儿都知,两军相逢勇者胜。父亲就当真以为,我军不是诸处隋军的对手吗?既如此,当日又何必起兵……孩儿真想不到,父亲会先堕了锐气!”
李渊又沉默了一刻。“那依你要如何?”紧盯着泪盈于眶的次子,他沉声问。
“鼓舞士气,锐意进取!”李世民毫不犹豫地亢声道。“古人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军上应天意,又有人和,之前,皆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甚有闻我义军至便大开城门归降者。潼关虽险,隋军虽众,其实并不值一提!三姊、叔父亦招揽了数股义军到麾下,只等父亲军到。”他也死死盯住李渊双目,当李渊伸一只手按在他肩头时,他便紧握住老父那只手掌立起身来,按捺着心头激动之情,等李渊的答话。
李渊低低叹了口气,他抽出手,再在次子肩上拍了几拍,随即便在李世民扶持下慢慢归座,他又示意李世民亦取座坐于自己身侧,待次子坐好,才苦笑一声问道:“我方才退军的军令已传下去?”
听父亲问话,李世民喜形于色,立即答道:“还不曾。”然而这话一出,他便见李渊面色再度沉下,似乎又有不悦。“父亲?”他便诧异地问一声。
“二郎……”复叹一口气,李渊无奈地摇一摇头:“老父为主帅,你为右领军大都督,却不传军令……你既觉老父所虑不当,又为何不在议事之时向诸人说明?”
李世民微微一惊,随即他便赧颜地垂下头,惭愧道:“孩儿知错了。”掀起眼皮看一看仍带愠色的李渊,他又起身拱手道:“孩儿听从父亲责罚。”
“就罚你为先行。”李渊又是无奈地摇头,抬手指点一下李世民后,他苦笑道。李世民拱手大声应喏后欲退出帐去时,他又唤住,待次子回身,却不知为何踌躇起来,得李世民询问一声,才又忧心忡忡地开口道:“三娘他们,还有你幼弟智云……罢了,你先去罢。”
李世民面色也微微暗淡下来,他本想去劝慰父亲,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父子二人一同沉默了片刻,他才道:“此时,父亲还是莫要太过忧愁。当日父亲教我兵法时,曾道:有舍,方有得。”再过许久,他见李渊始终不再开言,才默不作声地退出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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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收回成命了?”
见李世民退出,李建成低声相询,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便吁一口长气,随后拍着二弟肩头叹道:“二郎为先行,可要小心从事。越是往前,越是艰难险阻。尤其是屈突通守的河东,彼处有潼关之险……二郎得千万小心。”
“我知道。多谢大哥。”李世民只道。此时,他松一口气,心中又紧张起来,这“先行”二字实是个千斤的挑子,纵然是他,亦不免被压得双肩一阵疼痛。“潼关之险。”他顺着李建成的言语念了这四字一遍,双眉便紧紧皱起,李建成与柴绍二人再说什么他皆未听见,不久,他便自行转身朝自己帐房走去,走出一段,他失足踏入低洼处,将陷在泥中的左脚拔出后,他转目朝营寨中四下望去,淅沥的冷雨中,寨内的火把看去并不如晴天时一般明亮,但他却看得出,这军中的“义士”们,还未失却战心。他右三军中的那些骁勇战士,也仍旧是英姿勃发,手中长矟战刀也并未被这场连绵淫雨锈蚀。
“潼关之险。若是潼关难下,我可否绕过潼关,径攻大兴?”抹一把沾湿了整张面孔的冰冷雨水,李世民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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