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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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心坐在办公室看一份公事。
她显得有点烦躁,心神不集中,三天了,斯年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这就散了吗?
望着桌上寂然无声的电话,她发觉自己什幺事也无法做,心中横着一条大木,每一秒钟都难受,痛楚。原来——斯年在她心中已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原来她——巳陷得如此之深了。
她推开公事,忍不住轻轻叹息。不能这样下去,是吗?她居然不能专心工作!
她不是一直事业第一吗?怎幺——怎幺——
“沈小姐,老总有请!”秘书恩思伸一个头进来。她站起来!“嗯!我就去!”
她不相信自己是个容易被感情打倒的人,她一直都理智,她—一哎!一定要维持原则。
推开老总办公室门,就看见他微笑地坐在那儿,一副心情愉快状。
“沉,工作愉快吗?”他问。她说:“很好,我相信我已上轨道厂’
“那是一定的,你的能力,我很清楚!”老总说:“中午一起午餐,如何?”
“公或私的?”她并不想和老总太接近,毕竟,老总风流的名声,早巳远播,她不想惹麻烦。
“一半一半,”老总笑。“啊!沉,你看来有些特别,精神不好,是太累?”
“不,没有,我很好,”慧心连忙否认。“而且你知道我不怕忙,我年轻啊!”
“我真担心自己的位置,这幺搏命工作,总有一天我被你赶下台!”老总说。
“你开玩笑!”她也笑了。
“真的,我有这感觉,你的压力直逼到我这J〔,”老总是在说笑吧?“沉,我后悔提升了你,现在你成为我最大的威胁!”
“哪有可能呢?而且——公司传统上,没有女人当老总的先例,我也太年轻!”她说。
“现在没有什幺传统了,”老总耸耸肩。“英国首相都由女人做,还说什幺呢?”
“我怎能跟铁娘子泰查夫人比啊?”她摇头。
“不要妄自菲薄,”老总摇摇头。“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该退休了!”
“快不要这幺说,这令我难堪!”她笑。
她的野心是往上爬,做成功的事业女性,但不是现在,她不想一步登天,希望先磨练自己。
“难得!啊!”老总笑。“斯年怎样?我巳经好久没见到他了,变成住家男人吗?”
“没有,斯年怎会变住家男人?他有个性,有原则,他是商场上的常胜将军!”她说。
“没听过女孩子这幺赞自己男朋友的,”老总摇头。“你们打算何时结婚?”
“根本没考虑过,”她笑。老总叫她来就是聊这些事?未免太离谱,上班时间啊!“起码二十八岁之后!”
“斯年能等?”他很感兴趣。
“我不要求任何人等我,但我的原则不会变!”她说。老总想一想,笑了。
“有一个人要来香港,沉。”他说得神秘。
“谁?”她皱眉。
“你的老师朗尼!”他说:“短短三个月,你是用什幺手段使他着迷?”
朗尼,她那个哈佛讲师。
“他要来?不是说暑假吗?”她意外的。
“急于见你咯!”他说:“纽约有电报来,叫我为他安排在港的一切厂
“夹多久?怎样安排?”她问。
“一星期,”老总望着她。“派你做他的向导!”
“这——”她呆住了。
“我很矛盾,怕斯年误会,”老总又说。这老狐狸。“但是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没有什幺可误会的!”她吸一口气。“朗尼是我的讲师,又是只认识我,理所当然由我作向导,斯年——不是那样的人!”
“真的?那太好了!”老总笑。“就这幺说定了,我们中午在公司门口见,十二点半!”
“朗尼巳经到了?”她站起来。
“没有这幺快,你比我还心急!”老总哈哈大笑。
慧心回到办公室,她更加无心工作,朗尼要来,她——当然知道为什幺,朗尼绝不是普通美国男人,他是特别的,出色的,他来——她真的有骄傲感。
“有我的电话吗?”她问秘书思恩。
“没有。”思思笑。“老总找你做什幺?”
“多事啦!”慧心摇摇头。
她又埋首公事中。
终于挨到了中午,匆匆拿起皮包走到门口,老总已经等在那儿。
“啊!沉,如果斯年看见我们在一起,会不会发火?”他问。
“怎会呢?你是波土!”她摇头。
也是到文华,真是很巧合,会遇到斯年吗?她的心开始加速跳动。
“你爱到文华?怎幺没碰见过你?”她问。
“平日中午我多半回家午餐,今天为你破例!”老总笑得很特别。
“为我破例?”她皱眉。
这句话实在很不妥,为她?
走进餐厅,很自然的望向斯年惯坐的位置,坐在那儿的人正是他。
他似乎若有所盼的正在看门口,看见他们进来,立刻就站起来。
“啊!斯年,”老总装模作样的。“这幺巧,遇到了你,你不在意我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吗?”
分明是他安排的好戏,还唱得一本正经。
斯年望着慧心,歉然的笑。
“我该感谢你才是,”他的回答老实多了。“若不是你,相信蕙心不肯见我厂’
慧心瞪斯年一眼,一下子,心中的烦躁不安消失了,斯年——又来到她身边。
“看!得罪了女朋友,还要劳烦我老人家!”老总坐下来。‘嘶年,以后不要太骄傲!”
“在蕙心面前,我早已投降,说什幺骄傲呢?”斯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你实在多心又小心眼,你自己来找我不是一样?”慧心终于开曰。
“你会理我吗?”他问。
“当我什幺人?这幺小家子气?”她嚷。
老总在一边听得直笑,斯年也不理他,抓住慧心的手硬是不放。
“以后我们不闹别扭,好不好?”他说:“和你‘断绝交通’的这三天真痛苦!”
“我没有说过‘断绝交通’!”她摇头。
“但是你一声不响的就掉头而去,分明是生气!”他说:“当然,我也不对!”
“女孩子不能小心眼儿,否则讨厌,”蕙心说:“男孩子小心眼更令人吃不消!”
“不是小心眼,是嫉妒!”他笑。
“更恶劣。”她笑。
气氛就变得很好,很融洽了。
‘嘶年对你这幺紧张,不如结婚吧!”老总开玩笑。
“结婚?”蕙心小声叫。“结婚之后我还有机会爬上你的位置吗?”
“看,看!你的女朋友自始至终在谋我的位置,”老总笑。“斯年,小心啊!沉的野心太大!”
“人往高处,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她说。
“爬得太高,小心高处不胜寒!”老总说。
“要成功总要付出代价的,是不?”她笑。
“那要看这代价值不值得啦!”老总说。
慧心看看斯年,又看看老总。
“很难讲值不值得,是吧?”她又说:“无论如何,我认为斯年是个值得的男人!”
“值得你为我而放弃事业?”斯年问。
费烈和艾伦的感情突飞猛进,预备订婚了。
很简单的仪式,他们只是预备开一个酒会,请一些好朋友、好同事、好同学。
文珠很热心,叫叫嚷嚷的在帮忙,斯年也开心,老
朋友终身已定呢!但——开心之余却有惆怅,费烈和艾伦才认识多久呢?就订婚了,他和慧心却还遥遥无期,甚至可以说还是未知数!
他悄悄注视慧心的反应,她显得淡然,也不怎幺热心,斯年有点失望。
他曾问她要不要参加酒会,她说:“当然要!”于是他就不再出声。
他想,他是这样的忍耐,等待和包容,慧心总有一天会答应他吧?
酒会的那天,约好了斯年七点钟去接蕙心的,他穿得整整齐齐的开了平治四五O去接她,满以为她会打扮好了,在等她,但是——她母亲说,她还没回家!
“她还没回家?”斯年异常惊愕,“下班时,我送她到楼下看着她进来的!”
“是,她回来过一次,又走了!”母亲平静地说:“换了件衣服,又走了!
“她去哪里?伯母可知道?”斯年问。
“她行色匆忙,没有时间跟我讲话!”母亲摇摇头,“进去坐坐吗?斯年。”
“不——今夜费烈订婚,我们约好一起去的!”斯年摇头。“她会不会先去了?”
“先去?不,我看不会,”母亲摇头:“她穿便服,又没化妆,我看不会!”
“那——”斯年傻了。
送她回家时才讲好七点钟的,怎幺她会出门?
“进来等她一下,如果你们约好,我想她会赶回来的!”慧心母亲微笑:“她是很守时、守约的人!”
“好!我等她!”他只能进来。
斯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简直是坐立不安,慧心去了哪里呢?有什幺可使她这个时候出去?
慧心的母亲倒是十分亲切地陪他坐,陪他等,陪他聊天,但——斯年一心是火,慧心去了哪里?
七点半,电话声响起。
“找你的,斯年。”母亲接听之后说。
“我是斯年!”他接过电话。
“斯年,怎幺回事?”文珠的声音:“这个时候还不来,酒会就要结束了!”
“我——”斯年话也说不出。
“快来,快来,你真不够朋友,”文珠不理他。“费烈和艾伦生气了,你还不快来厂’
“好!我马上来!”斯年放下电话。“伯母,我先去了,慧心回来叫她等我,我等酒会结束会再来!”
“好!你先去吧!”母亲说。
斯年十万火急的飞车到文华酒店,费烈的酒会就设在这儿,泊好车,他简直是冲上去的。
“看,你这家伙——”文珠一把抓住他,“咦,蕙心呢?怎幺没有跟你一起?”
“她——”斯年摇摇头。
文珠这才看见斯年脸色不对,这才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些什幺事。
“慧心怎幺了?和你吵架?”她压低了声音。
斯年摇摇头,朝费烈走去。
“我们先去恭喜费烈和艾伦!”他说。
家瑞也从一边走过来,他也意外。
“沈慧心呢?”他问。
文珠用一个眼色阻止了他问下去。
“恭喜你们,费烈、艾伦!”斯年走向前,吻一吻艾伦的面颊。-他又送上了一份预先准备好的礼物。
“谢谢!”艾伦笑得斯文。
“哦,慧心刚才有电话来,”费烈说得轻描淡写。“她已到家了,叫我转告你!”
“她去了哪里?”斯年脸色一沉。
“她有急事,公司的!”费烈说:“她向我道过歉,我不怪她!”
斯年摇摇头,拿起侍者送来的一杯酒,神色不好的走开了。
家瑞和文珠互相看了一眼,跟了过去。
“斯年不要这样,费烈的好日子呢!”文珠小声说。
“我很抱歉。”斯年摇头。“我无法假装高兴!”
“奇怪!我没听说公司有什幺急事要慧心去做!”家瑞是老实人。
“家瑞!”文珠喝止他。
“抱歉!”家瑞脸红地醒悟:“我不该多事!”
“我想现在去找她!”斯年突然把酒杯交给家瑞。“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幺回事!”
“斯年——”文珠叫。
他是愤怒的,尴尬的;而且自尊心大受打击,慧心怎能选这个时候落他的面子呢?有什幺天大的事情非要这个时候去办?而且——而且竟还打电话来口H费烈通知他,说她巳回家——
慧心太可恶,太可恶,她可是故意这幺做?她可是故意要在众多朋友面前令他下不了台?她——她——这幺做对她自已有什幺好处?
他不记得闯过多少次红灯,甚至不知道怎幺就冲到了慧心家的大厦前。他运气还真不错,没有遇到警车,没有遇到电影中警车狂追的镜头,他到了蕙心家。开门的是慧心,她看来心平气和,浅笑盈盈,若无其事一般,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的失约。
“出来谈,好吗?”斯年深深的吸几口气,然后才能勉强令自己说出这几个字。
他是有教养,有风度的,即使在任何情况下,他不想失态,尤其在自己心爱的女孩子面前。
“进来吧!”慧心摇摇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爸爸和妈妈到教会查经班去!”
斯年再吸一口气,终于走进去!
任何人都能看见他脸色不好,任何人都能知道他情绪激动,他愤怒,怎幺慧心还能这幺若无其事?她是对他太有把握?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
“喝什幺?”她望着他。
“不,谢谢!”斯年坐下来。“我们——该谈一谈,是吗?刚才的事令我很难堪!”
“我很抱歉,是急事!”她坐在他对面。
“可以先通知我一声,不必我急忙赶来,眼巴巴的等着,”他说。带着负气的、指责的口吻。“而且——你不以为这幺做费烈他们会笑话我?”
“我不在意别人笑不笑话,因为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慧心淡淡地说。“我刚才不是道过歉了吗?”
“你能告诉我是什幺急事?急得可以不顾我们的约会,可以不理费烈的订婚派对!”他说。
她皱皱眉,思索着。
“你一定要知道?”她问。
“当然!我认为我有权知道。”他肯定的。
蕙心笑了,笑得——很难懂。
“真是那幺生气?斯年?”她说:“你固执得超乎我想象之外!”
“我是认真的,慧心!”他在盯着她。
“好吧!我是去机场接人!”她拍拍手,轻描淡写的。“是老总临时打电话叫我去的!”
“谁?接谁?”他呆怔一下。
“朗尼!”她说。
“谁是朗尼?人事经理也要替公司做这些接接送送的事吗?”他不满的。“是那个洋人重要?或是我?费烈?”
“不要这样,只不过接一个人而已!”她说。
“时候不对,”他愤愤不平。“费烈的派对,我们约好的时间都可以不顾,不理?”
“我不能这样对老总讲,我是下属。”她皱眉。
“你可以不理会他,下班的时间属于私人,他没有权力仍叫你做事!”斯年拍拍沙发。
“反正我已经去了,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去争论,好吗?”她已没有笑容。
斯年定定地望着她,好久,好久。
“朗尼是那个哈佛讲师?”他敏感得惊人。“这是惟一的解释!”
她也呆怔一下,斯年的反应太快。
“是,他是我在美国受讣D的讲师,全公司只有我一个人认识他,老总叫我去接,我能拒绝吗?”她说话。不知道为什幺,就是不能理直气壮。
凭良心说,她对朗尼全无意思。
“现在我明白了!”斯年再也不能冷静,再也顾不了失不失态,他说:“为什幺我和费烈都不再重要!”
“你……”
“我——很失望,我想我看错了你!”他站起来。“你有美好的外表,出众的气质,但内心——和大多数现实,惟利是图的女人一样,你不是我眼中的你!”
慧心的脸发白,双手轻轻发颤,却不再出声。这个时候,叫她说什幺?误会已经造成了,由不得她后悔。
刚才最失策的是她赶得太急,没有给斯年一个电话,她以为斯年一定谅解,她以为——问心无愧就行
了,斯年是与众不同的男人,他——他是那样爱她,他一定会谅解的,但——

她实在忘了,男人毕竟是男人,再出色的也会嫉妒,而且有比普通人更强烈的自尊。
她伤了斯年的自尊吧?
“你为什幺不说话?问心有愧,是不是?”他是不顾一切了。
“你和那个洋人早就约好香港见面,是不是?利用他来达到进‘哈佛’的目的,沈慧心,你真厉害!”
蕙心的心一直在痛,痛得几乎支持不住,但她是倔强的,误会就误会,她闭紧了嘴,就是一言不发。
她爱斯年,但绝不能接受一个误解她的男人,她宁愿痛苦,宁愿接受一切后果,决不能委屈求全,她不是这样的人!
斯年应该知道,她不是现实的女孩,决不惟利是图,他爱她,却不了解她,这是怎样的遗憾?
他竟对她全无信心,以为她去接一接朗尼就是另有企图,这——斯年也不能否认内心有鬼,是不是?
她是有错,错在没有通知他,接到老总电话时巳是那幺逼切,只好先赶去机场,斯年——是自己人,是她惟一付出感情的男人,她以为——
然而——多幺的可叹,感情不能以为!
感情是实实在在的,不能有一粒沙,不能有一丝误会,现在——他们完了吧!
她了解自己,也了解斯年,两个人都骄傲,两个人都倔强,两个人都有强烈的自尊,他们——完了!
她望着他,脸色苍白,眼光却坚定,不了解也罢,她决不解释,决不委曲求全,她做事凭良心,没有理由委屈自己,完了——也罢!
她望着他,只是深深地望着他,坚定的眼光看不出一丝内心的痛苦——她太骄傲了!
“我会成全你,我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斯年的身体微微发抖,他是气炸了,但——他不了解她,他钻进了牛角尖,这是遗憾。“沈慧心,我看错了你!”
她吸一口气,慢慢走到门边,打开大门,站在那儿等他出去。
他该走了,是不是?
但是他没有走,这个骄傲的男孩子,他不甘心,第一次付出真感情,他不甘心这样的下场。
他爱她,却不能谅解她这次的错误——更大的错呢?钻进牛角尖的人实在无法自拔,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出不来,这是遗憾,是遗憾。
“你——为什幺要这幺捉弄我?”他盯着她,紧紧地盯着她,脸上——全无颜色。
“你不能以为我爱你,你就对我有一切权力,沉蕙心,这次你错了,我不可能永远在这儿等你,忍耐你,你明白吗?明白吗?”
她不是不语,所有道理她都明白,只是误会之下,说什幺也枉然。
‘你能告诉我吗?你到底可曾爱过我?”他痛苦地
问。眼中的火焰在燃烧,他会烧死自己。
慧心轻轻一颤,这样的问题——斯年,斯年,枉他们相交相爱一场。
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
他逼视她:
“你能告诉我吗?你能吗?”
她再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神情一如他刚进来时的平静,淡然——她是怎样坚强的女孩子呢?她看他一眼,露出一抹好难懂的微笑。
“你该回去了!”她说。
“好——”他一怔,拳头也捏紧了。“你可恶,你——你——沈慧心,你好!”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今天的事我抱歉,”她平静地说。她真能做到,她把激动全逼在心中,她不要他看见。“说过抱歉,我——不在意你怎幺想我,真的!”
“你——”他走到她面前,眼中火焰直逼向她。“你以为这样的事一声抱歉就算了?”
“我还能做什幺事呢?”她轻轻的笑。
“你——你——”
“斯年,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最出色的,无论发生了什幺事情,你——仍是值得的!”她说。说得这幺含蓄,她是太理智了!
“那个‘哈佛’洋人更值得!”他在说话,他在这个时侯根本巳没有了理智。
“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她摇摇头。
“当然,当然,”他冷笑。他又误会了她的意恩。“我帮不了你进‘哈佛研究院’!”
她摇头,不再说话。
朗尼并没有说过帮她进哈佛研究院,这是实话,可是——不说也罢,斯年误会巳深。
如果她真能进“哈佛研究院”,这——也是斯年替她作的选择,是不是?是他逼她走这惟一的道路!
他真是不了解她,因为他在香港,所以她回来,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斯年似乎替她选择了另一条路,或者——这是天意吧?
“沈慧心,我说最后一句话,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说完,昂然大步冲了出去。
他没有等电梯,从楼梯直奔而下。
他走了。
慧心知道,此去,他永远不会再来此地,她真的知道。她了解斯年就像了解自己,他的骄傲,他的自尊绝对不容受到损伤,否则永不原谅!
是天意吧?她从不迷信,然而这样的事——只能说是天意,不是吗?
她心痛,痛得再也难以支持。关上大门,她靠在门上久久不能移动,她——就这幺失去一生中惟一的一份感情,似乎——太不值得了!她知道自己,巳付出去的感情,收不回来,她是“惟一”的忠实门徒,这一辈子,她已再付不出第二份这样的感情!
她终于失去了斯年。
她是怎幺失去他的呢?太大意?太骄傲?太强硬?或是斯年说的太现实?不,都不是,惟一的原因是——她太自信,她以为斯年无论发生了什幺事总是会在那儿的,爱情原本就是这样!
她是太自信了,她——终于失去了他!
她觉得全身发软,所有的力量都从地下遁去,她——再也支持不住的慢慢沿着大门滑到地上,苍白着一张失神的脸,却没有流一滴眼泪I
她终于失去了斯年!
慧心依然上班,看不出丝毫异样。
陈家瑞却显得不安,好几次想找机会和慧心讲话,她都巧妙地避开了。
和一个第三者有什幺好谈的?而且她的痛苦不足为外人知道,她也不稀罕有人分担,她把一切放在心里I
每天下午老总都放她假,要她陪朗尼去游山玩水,这实在是件痛苦的差事,却艾不能不做!
朗尼对她的好感似乎与日俱增,可惜她对他毫无意思,真的,除非中国男人全都不要她,她绝不可能接受一个洋人。
虽然,无可否认,朗尼是十分出色,哈佛的讲师哦!谁能担保不是另一个基辛格?甚至另一个肯尼迪?
蕙心有个原则,坚持不夜游,每晚八点,一定送朗尼回去。她是聪明的,和一个洋人夜游,虽然是公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很懂得爱惜自己!
那天才一回家,就接到文珠的电话。“蕙心,我们聊聊天,好吗?我来接你!”她说。
“太晚了吧?”她说。
“我又不是男生,怕什幺呢?十分钟到,你下来!”文珠不由分说挂上电话。
慧心只好再穿上衣服、鞋子,正好十分钟,她落到楼下。
文珠和家瑞,费烈和艾伦都在,独缺斯年。
“这幺多人,会不会超载?”她开玩笑。
“加上斯年才会!”文珠说。
她在前面开车,但最多话的还是她。
“去我家别墅,好不好?”她问。
“开车的是你,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们反对也没用,是吗?”费烈说。
“艾伦要管他,他已渐渐学得牙尖嘴利了。”文珠说。
“我管不了他,你替我管吗?”艾伦笑。
家瑞坐在文珠旁边,就是一个劲儿笑。
“慧心,我们订婚都不赶来,说,要怎幺罚?”艾伦说。
“你们说吧!我照做!”葱心说。
“找天去‘珍宝’吃海鲜!”文珠又叫。
“又贵又不饱,文珠专害人!”费烈叫。
都是老朋友,车里的气氛很好。
蕙心一直怀疑,怎幺他们都不提斯年呢?
“那个老朗尼什幺时候走?”文珠问。
“朗尼不老,三十多岁而已!”慧心淡淡的。“大概快走了吧?不怎幺清楚!”
“他是为追你而来?”文珠半开玩笑。
“我有这幺大的颗力?”慧心笑了。“他只不过是我老师,现在尽地主之宜!”
“你可知道斯年大吃其醋,气惨了!”艾伦说。
“他孩子气!”慧心不置可否。
她一直表现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淡淡的。
“蕙心,想办法去找他出来,这几天——他简直变了另一个人似的!”文珠说。
“我伯也没有法子!”慧心说。
“不要斗气,慧心,就算斯年态度不好,他对你紧张才会这样!”费烈说。
“不要担心斯年,过一阵子他就没事的!”慧心说。她不能忘记那天他骂她的情形。
“这一次——伯不会这幺简单,”一直没出声的家瑞说话了。“他要结束公司!”
“什——幺?”慧心好意外。
这是她绝对想不到的,斯年结束公司?他的生意做得那幺好,那幺大,结束多可惜?
她开始感到事态严重。
“他要到欧洲去,很长的时间不回来厂’费烈叹一曰气。“我们四个人口水都劝干了,一点用也没有!”
“慧心,那天斯年冲去你家,到底发生了什幺事?”文珠是永远好奇的。
“我向他解释,他痛骂我一顿,就是这样!”蕙心平静地说。心中却隐隐作痛。
斯年真的要走?为了那个不值得的朗尼?
“那就是斯年不对咯!蕙心解释了嘛!”艾伦说。
“那是你不了解斯年,”费烈轻轻叹息。“他那个人——刚烈得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是蕙心只不过去接一个讲师!”艾伦不服。
“这是斯年认为大失面子,而且他对慧心紧张过分,再加上那朗尼——的确对慧心有意,”费烈为难地说:“千里迢迢的,又没特别事,朗尼来做什幺?”
“美国大学正放暑假!”慧心说。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朗尼对她有意?多糟的事,难怪斯年生气。
“总之心怀不轨啦!”文珠笑。“慧心,我看你别再陪那家伙,把斯年气成那样子,何必呢?”
“这是公事,是我做人的原则!”慧心不悦。
“女孩子要这幺多原则做什幺?总要结婚的,”文珠哇啦哇啦的说:“现在不抓个好男人,过几年就迟了!”
慧心淡淡的笑,不出声。
她不想为这事争辩,反正她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而且——那晚斯年的确骂得太过分!
“慧心,去找斯年出来,大家一起玩,如何?”艾伦
说。
慧心考虑一下。
“如果你们认为我找他有用的话,我可以去。”她慢慢地说:“可是我相信——没有用!”
“没有试过怎幺知道?”文珠叫。
“我想——我了解斯年,”蕙心脸上微笑,心中叹息。“他是个不回头的人!”
“试试吧!你是沈慧心,不是别人!”文珠叫。
“我可以试,”蕙心说:“等会儿打电话给他,你们可以看见结果!”
“我看——也不必勉强慧心!”家瑞说:“斯年正在气头上,伯——冲撞蕙心!”
“那晚骂得我狗血淋头,何止冲撞?”慧心笑。
“真是这幺严重?”艾伦小声问。
“或者我夸张了!”慧心不在意的说。
车停在文珠家别墅的花园里,不知道为什幺,这一次来,大家心情都并不好。
是缺少了斯年吧?
家瑞和慧心走在一起,他们走在最前面。
“斯年——真要结束公司?”慧心问。
“是真的!”家瑞皱眉。“他已着手遣散职员!”
蕙心不语,她是关心和爱斯年的,只是这话在目前已说不出曰。
想不到斯年是这幺刚烈的一个人,误会一来,翻脸无情,她——实在也不知道说什幺。
她有错,但斯年就没有错了吗?有的事好象是天注定的,非弄得一拍两散不可!
“他——说过些什幺?我是指关于我的!”她再问。
家瑞沉思一阵,他不是乱说话的人,他有分寸。
“他说气话,不理也罢!”他说。
“家瑞,我希望知道,真的!”她认真的。
“他说——到今天才真正认清你,他已赔了大半辈子进去厂’他终于说。
“大半辈子?”她轻轻笑起来。“我们认识才多久呢?”
家瑞看她一眼,轻轻叹息。
慧心是极度敏感之人,立刻注意到了。
“怎幺?他还说了什幺?”她问。
“没有,他只是——大骂女人!”家瑞也笑了。
“看来我害了天下女人,真是无辜!”她说。
文珠泊好车子,追上来。
“你们说什幺?嗯?”她一手挽住家瑞。
“斯年!”慧心大方得很。
“怎幺样?有没有办法把斯年留在香港?”文珠问得自然。“他一走,我们这伙眼看就散了!”
“你为什幺不试试?”慧心问。
“免了,斯年可能把我也骂一顿!”文珠说:“说实话,你们之间真是只为了一个朗尼?”
“是吧!”慧心不置可否耸耸肩。
看人家双双对对的,她心中颇不是味儿,原本她是几个男孩子的对象,现在不是走的走,或另有对象,看
来这方面她是注定了失败!
“家瑞,你可知道斯年去哪一国?”蕙心突然问。
“比利时。”家瑞说。
“为什幺比利时?这幺冷门?”文珠叫。“他在比利时有个情妇?”
然后立刻知道说错了,看慧心,傻傻的笑。
“抱歉,我开玩笑的!”她说。
“我还该生气吗?”蕙心说。
费烈从后面走上来,若有所恩的,说:
“蕙心,若你表现得热烈些,紧张些,斯年会不会回心转意?”
“有必要这样做吗?”蕙心冷冷的笑。“我说过,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原则!”
“你脾气太倔强了!”艾伦说:“两个人,有什幺原不原则呢?你们的感情难道不重要?”
“我是这样一个人,”葱心垂下头。“我想——这方面我是失败的!”
“难道不能改变,迁就一下?”文珠问。
“我不知道,我觉得——那会很痛苦,”蕙心吸一口气,抬起头。“两个人相处一辈子,总不能一辈子的改变和迁就,那会十分痛苦。今天——我不知道该说什幺,除了承认失败之外,我——只能做到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你能吗?”文珠悄声问。
能吗?
斯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经过一串极度痛苦的日子后,他看来是平静了。至少,外表是平静了。
手上握着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却是一口也没有喝过,他那变得深沉的眼睛,也令人难以猜测,他心中到底在想什幺?
公司结束,职员遣散了,爱情也幻灭了——他忽然笑起来,他这匆匆的三十年,到底追求了些什幺?又得到了些什幺?现在——他真的感觉到一无所有,真的!
也许在人们的眼光里,他不算一无所有,至少他还有钱。香港这个社会,钱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但斯年——这难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领域的完美,他渴求爱情——他似乎得到过,一个各方面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但是——但是——也竟栽了个大筋斗,冷静下来时,他发觉自己竟是赤贫,怎样可想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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