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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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逃难
天聪四年初冬
秋季的一场百年难遇的蝗灾让凉州道颗粒无收,初冬匈奴又因突如其来的大雪灾而南下烧杀抢掠。凉州道雪上加霜,饥民遍野,路有饿殍。成群结队的难民手牵着手离开祖辈耕耘的故土,辗转南下。
是夜,月正中天,夜未央。小小的村落里突然响起一串狗吠,紧接着强有力的拍门声从村头响到村尾。
小落正做着梦,朦胧间感觉到自家院门被人拍得嘭嘭真响,其间还夹杂着几声“李大叔,开开门,快开开门,不得了,出大事了!”小落揉揉眼睛爬起床来,出了里间正欲开门,瞧见父母的房门也已经打开,李大叔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往外走。看到光着脚丫子还一脸迷蒙的小落,他上前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道:“爹爹出去看看,小落快回屋睡吧!”
小落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转身爬上床头一歪又睡着了。
丑时刚过,启明星孤伶伶的升入天幕俯瞰大地。小小的村落里某个角落通宵亮着的灯火在此时熄灭。同时,几条人影从屋中走出直奔村落的各个角落。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安静祥宁的村庄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拍门声,呼喝声,小孩的啼哭声,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小落依然做着香甜的美梦,梦中母亲不再冲自己发脾气了,华服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向自己走来,还送给自己一个泥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小镇上看到的泥人张捏的那个俏丽女孩,小落甜甜的笑着。
突然一阵大力将她摇醒。“小落,快醒醒,快醒醒。”
小落迷茫的睁开眼睛,道:“唔,天亮了?”
“小落,你们得快些起来收拾点东西马上走。”李大叔说完这些忽然紧紧的抱住小落。“小落,你听着。你醒来了吗?你好好听爹爹说的话,不要忘记了。”
这时小落已经有些清醒,听到爹爹从未有过的严肃口气,再看他那骇人的目光,立时真的醒了过来,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仔细听着他的话。他一字一句的说:“小落,今年秋季蝗灾毁了不少良田,本来家中还有些上年的富余,加上爹爹教教书也能让你娘俩不愁吃穿。但是。。。。。。”在此李大叔顿了顿,咬牙切齿的接着道:“但是,北方鞑子前日又奇袭凉州道。昨日已到百里外的桥子镇。你知道鞑子有多么凶狠的,咱们村虽然偏僻,可是三年前就曾被鞑子铁蹄踏过,爹爹万万不能让你们娘俩再受半点灾祸。所以,今日你就跟着狗子娘还有村里的大娘大婶们一起往南逃吧。等鞑子走了再回来。”
“我们?那,爹爹,你呢?”
“爹爹是男儿,粗通武功,又略懂些文字。你们走后便和你大叔大伯们去投靠镇北将军。”
“参军!”小落惊呼,“爹爹,你。。。。。。”李大叔抬手止住小落接下来的话。道:“别小看你爹爹,想当年爹爹也是参过军的,还当过百夫长呢!好了,没时间了,快收拾些细软。你娘有了身孕,一路上要多顺着她些,知道吗?”
小落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许多消息里,只呐呐的应了声就去收拾东西了。
时光流逝,东方泛起一抹微光,小落扶着李婶来到村头。平时应该正宁静的村头此时热闹非凡,哭爹喊妈的,吆喝上路的,小夫妻因不愿夫君参军而吵闹的,等等不一而足,却是隐隐的透着股子凄凉味来。狗子远远就看到了小落一家,连忙跑过来接过她身上的包袱道:“李婶,跟我们坐一辆车吧。”李大叔正和狗子爹交头接耳。李婶因去年的事情还记恨着狗子,冷冷的朝前走去。狗子碰了个钉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落扶着李婶只得用目光对他示以安慰。
正忙着往牛车上装东西的狗子娘看到小落扶着李婶挺着个大肚子过来,虽然不是很喜欢李婶,但瞧见她行动不便,再加上狗子的那点小心思,于是撑起了热络的模样对李婶笑道:“嫂子来了?来,和我们一起坐车走吧。”说着在牛车上扫了个座位拉住李婶又道:“都五个月了吧?这身子重了就不要太劳苦。坐车子比走路强。”
李婶见狗子娘如此热络,面上渐渐挂不住那抹冷漠,还泛起了些绯红来。她呐呐的道:“那多不好意思,我坐了,你们坐哪?不要了。还是你们坐吧!”
狗子娘也是个伶俐的,眼见李婶不好意思多过了冷漠,便将李婶硬推上了车,道:“你还跟我们客气啥?邻里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你就好生坐着吧。”说着接过狗子身上的包袱也往车上一塞,拉着狗子和小落爬了上去,自己走到前面拉着牛绳朝狗子爹道:“娃儿他爹,咱走啦!”
那边李大叔、狗子爹还和村里一帮青壮年男子在商议着什么,听到这一声喊,众人面露悲色四下散开,分别与家人告别去了。
李大叔走到小落和李婶跟前,先拉着李婶的手拍拍,道:“你不用着急,好好安胎,路上有什么事就让小落去做。”然后又揉揉小落的头发道:“一路上你要多听你娘的话,她脾气不好你就让着她,别老顶撞她,知道吗?”小落含着眼泪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怕说出什么丧气话来,只得道:“爹爹,你要好好保重。”
李大叔欣慰的笑了笑“嗯,爹爹会的。”
忽然李大叔像是想到了什么,严肃的道:“此行不知凶险几何,但总比在家中坐以待毙强。有几件事小落你千万要记住了。第一、你叫李落,今年六岁;第二、你生在凉州道石包镇李家村。万一,万一若是路上和你娘亲走丢了,你可凭着这个自己再回来,知道吗?”
小落默默记下这一切,又背了几遍。李大叔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晨光大亮,天边隐隐一团红日要从地平线上跳出来。上路的号子唱了一遍又一遍,车队终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李家村朝南走去。小落趴在车上看着爹爹越来越小,眼泪终是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狗子也是伤心难过,拉着小落的手,紧紧的,却无法安慰。
辗转几日,李家村逃难的队伍遇到了从其它更北些的地方来的逃难人群。人潮汹涌,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想着跟着人多的走总是不会走错路的道理,他们随着人流又朝更南的地方走去。
这日行至兰州府,碧空如洗难得的好天气,仍是小孩子心性的小落见天空晴好,硬拉着狗子下了牛车在一旁手拉手的走着。狗子娘眼看着一双小儿女两小无猜窃窃私语,心中不由一宽,连眼角都笑弯了。
这时,只见队伍前边一阵骚动。只听有人喊道:“匈奴人来了,匈奴人来了!匈奴人来了!!”
难民队伍如炸开了锅般混乱了起来。成千上万的难民,尾看不到头,头看不到尾,一时之间只听到四面八方喊声四起,却是谁也不知道匈奴人究竟是从哪个方向而来。可怜十几万人,大半均是老弱妇孺,就算有青壮年也饿得脱了力。人群像失了眼睛的苍蝇,抱头乱窜。前面的想朝后跑,后面的想朝前跑,推倒了的人被后来的人踩踏,更多的孩童在混乱中失了双亲流落异乡。
“小落,抓紧我。小落。”狗子紧紧的拉住小落想要跟着狗子娘的牛车往人少的地方跑。无奈人实在太多太混乱,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小手摇摇欲坠。人流中隐约传来李婶凄厉的哭喊。
“狗子哥,痛,手痛。啊!谁踩我脚?”
“小落,不能放手,千万不要放手。往这边走。快到了。快了。”
“不行了,狗子哥,不。。。。。。啊!狗子哥。”
“小落,小落!!!”
人潮汹涌,管不到一双小儿女,从此失了依凭。
破败的街道躺满了南下的难民,小落双手不自觉的紧捏着衣角,在难民中寻找熟悉的影子。三天了,自从三天前的那场混乱中和狗子及娘亲失散后,小落只剩自己了。先是爹爹将自己和母亲托付给狗子娘一起出逃避难后失了音信,然后南下的路上先后和母亲及狗子娘失散;最后,连狗子也不见了。这十几万的难民中竟是连半点熟悉的影子都不曾寻到。小落的心不由自主的就觉得害怕,但她不敢哭,甚至都不敢流一滴眼泪;她怕,怕别人知道她是失了依凭的小丫头,怕平常那些阿婆嘴里的牙婆子盯上她把她卖到她不知道的地方去。
小落默默的随着难民一起南下,偶尔听狗子娘曾说过要去京城找皇帝,跟皇帝说说凉州道的惨景,让皇帝救救她们。那么,在京城总会遇到他们吧?而那一个他呢?那个一身华服,带着京城口音的公子,小落还会再遇见他吗?
突然一只手伸到小落眼前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下巴抬起强迫她朝手的主人看去。那人说:“好个瓷娃娃似的丫头!小丫头,就你一个人吗?”
那是个带着腐靡脂粉味道的老女人,大红的唇掩不住一口黄牙。她道:“漂亮,嗯,果然漂亮!脏是脏了点。洗洗还能卖点钱。”
“你拿开你的脏手。”小落用力的偏过头挣开老女人的钳制,谁知老女人手劲大得很,一使劲差点就脱离的小落又被她重新掌握。小落气极,道:“谁说就我一个人?我爹爹,哥哥哥就在那里。你再无礼,我就叫他们了。”
老女人冷冷一笑,“想蒙我?哼!丫头,你怕是不知道我们已经跟了你三天了吧?三天来,你东晃一会西晃一会,哪曾有什么爹爹和哥哥?老实跟你说了吧!咱们可是做人头买卖的。你乖乖听话,老娘我就发发善心把你卖到干干净净的大户人家里做个使唤丫头;若是不听话,那就别怪老娘我不客气。到时把你卖到青楼里,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乖乖的做一世卖笑女!”
小落并不懂卖笑女是什么,但听老女人的口气就知道那定不是什么好去处。小落气极,提起腿就要踢她,“你个坏女人,坏女人!唔,唔唔唔……”一只大而有力的手从后面捂住了小落的嘴,另一只手抱起她走了两三步就把她扔进了一辆车里。小落身子一着地就跳起往外冲,谁知那把她扔进车的黑衣汉子更快一步的将车门锁上了,小落紧紧抓着木柱又踢又啃又咬,咬不动就破口大骂。
老女人只看着车门内的小落冷冷一笑就走开了,对小落的漫骂不置一词。不久车子吱吱呀呀的走了起来。小落骂累了,依着木柱看着车外湛蓝的天空,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狗子前些年送给自己的那只关在鸟笼里的麻雀,那麻雀曾经也是这般拼了命的挣扎。那时小落还说:“傻鸟儿,每天出去捕食不累么?现在由我来照顾你的吃喝,也不要你背诗,不用你作画,更不用学女红,你只需好好玩耍就好了,还不知足啊?”
现在想来,小落竟然能明了它为何一次又一次的冲向关着它的牢笼。不能自由竟然是这般的不甘和无奈啊!
“你,好些了吗?”一个怯怯的声音在小落身后响起。小落吓了一跳,回头看,没想到这不大的车上竟然并不只有她一个人。事实上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不少孩子。他们或怯弱,或鄙夷的视线淡淡的撒在了小落的身上。那个出声相问的小女孩子见小落不回答,羞窘的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
小落不想理他们,她只觉得累,只觉得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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