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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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落
天聪三年春
狗子提着扫把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一片黑影跑过,狗子娘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才看见狗子。
“小落又被她娘打了?”狗子问
“可不是吗?你说这又不是后娘,怎么舍得这么狠心的打?多乖的一个孩子啊?”
狗子娘回身继续洗未洗完的菜,狗子默默的放下扫把朝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在村外的小溪边不意外的遇见了小落,小小的身子正伏向水里清洗着什么,一头零乱的秀发在太阳光下泛出亮丽的青色光泽,村里再没有哪个闺女的头发能比得上小落了。狗子这么想着,悄悄走到小落身边默默的蹲下。
“你伤哪了?我帮你洗?”狗子问,平时粗鲁的嗓音忽然不自觉的放得轻柔了起来,像是怕惊吓了她。小落低着头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透过流动的倒影,狗子看到小落哭红的眼,还有一滴又一滴溅在水面上的泪花。狗子心里柔柔的一软,叹口气轻轻将小落的乱发拔开露出她原本白如瓷器的脸,狗子娘曾经这么说:小落的那张脸啊,白的就跟那瓷器似的,但又比瓷器多一抹红晕,多出点灵性,真真的美艳不可方物啊。狗子没见过瓷器有多白,但狗子相信,那肯定就是比小落这种白稍逊色些的白。但今天这透着红的白上却泪痕灰迹交错,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里也没了往日的喜悦,满满的盛着悲伤以及――愤怒。是愤怒,小落很快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狗子正出神的望着小落的脸难过,一个不注意被小落用力推进了水里,冰冷刺骨的水很快漫过了狗子的腰。
“不要你管,谁要你多事了?你也来看我笑话吗?滚,你滚!”尖厉的声音从小落粉红的樱唇里涌出,一字一句敲在狗子的心尖上。怎么可能是来看笑话呢?小落,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啊?狗子慢半拍的张口想为自己辩解,谁知小落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远远的传来小落的哭喊:“你不走我走,讨厌,讨厌,你们都讨厌!!!”
“小落,别跑远了,快天黑了,山里有野兽的呀!”狗子顾不了自己湿透了的衣服,也顾不了因掉入河里而不知所踪的鞋子,光着一只脚朝小落消失的地方追去。一边追一边喊,最终失去了小落的踪影。
天幕微暗,狗子拖着湿透的衣裳,光着一只脚回了家。半道上碰到了小落的娘--李婶,她冷冷的瞥了眼狗子,又自顾自的走开。狗子很想走上去说:李婶,你不要再打小落了,她哭起来多让人心疼啊?也想说:李婶,小落已经是小伙伴里最乖的孩子了,从来不闹事,还会背诗画画,别人家的娘亲想求还求不来,可你为什么你总要打她呢?但话在嘴边绕了不知多少圈,直到李婶消失在村角狗子也没说出口。因为狗子知道,李婶的脾气也和小落一般,生气的时候是六亲不认的,这时候谁招她,那纯是自找倒霉。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狗子才看到村外小落鬼鬼祟祟的身影。狗子欣慰的一笑,光着只脚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小落看到狗子的狼狈样呆了呆,慢慢的低下了头。“你。。。。。。”
“快回家吧,天黑了外头不安全。”狗子快速打断了小落的话,他不想她内疚,能让她不那么难过的话,当炮灰,他也是不介意的。
但小落仍是内疚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她知道自己的臭脾气,生起气来谁也不管不顾。娘亲生气就拿她当出气筒,把她乱打一气,而她生气就把上来安慰的狗子当了出气筒,最终受伤害的,却是最最无辜的狗子。每回气消了,她总对自己说,下次不能这样了。你的脾气要改改。但当生起气来,就又忘记了。“狗子。。。。。”兴许是想得内疚不已,这一声轻唤都带着微微的颤。
这带着轻颤的呼唤从小落嘴里吐出来,狗子没来由的身心一阵舒畅,仿佛是饿极了的人终于吃饱了肚子,又仿佛是累极了的人终于睡饱了觉,反正狗子觉得舒服极了,这满身的湿冷以及脚上钻心的痛也像是得到了相应的回报。狗子小心肝一颤,冲动的上前抱住了小落小小的身子。在小落耳边轻轻道:“小落,再忍忍。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过门。到那时,你娘就不敢打你了。”
“真的吗?”小落抬起头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溢满了希望与憧憬。
“嗯,当然是真的。狗子哥什么时候骗过我的小落呢?”狗子把胸膛拍得梆梆响,仿佛自己已经长大**,能为小落撑起一方保护伞。“到那时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出嫁从夫,你娘就管不到你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啊?”
“女子十五及笄,婚律规定得及笄后才能成亲,还得十年吧!”狗子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而小落已经非常非常失落的垂下了明亮的眸子。
“小落,”狗子急切的执起小落的手,道:“相信哥哥好吗?等你一及笄,哥就娶你过门,只要十年就好,十年就好。”
“嗯,好。”小落灰心丧气的回答,想的却是呆会如何面对母亲的责骂。
狗子则因这句轻飘飘的“好”而兴奋了起来,满心满眼的就把小落当成了自己的人,要好好的守着她,保护她。
“小落,快回家吧。不然又没有你的饭了。”
“不,不回去,回去会被娘打死的。”小落惊恐的挣扎。
“不怕,小落。哥哥帮你和李婶说,让李婶别打你了。”
“她,她能听你的吗?”
“嗯,我就说我将来是要娶你的,你是我未来的娘子,你娘她就不乱打你了。她不就是怕你女红没学好,嫁不出去才打你的么?”狗子因瞬间的豪情万丈而忘乎所以起来,想也没想就轻易的许下了保证。
小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任由狗子拉着自己的手朝家走去。
“啪!”碗摔碎的声音从小落家传了出来,拉着狗子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抖。狗子心疼的拥住小落,小落似是对这声音惊惧至极,说什么也不肯进家门去。两人就只好挨着墙根蹲下。听着屋里李婶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偶尔还夹杂几声李大叔小声的驳斥,却换来碗筷摔落地上的声音和李婶变本加历的叫骂。小落听着听着就开始哭泣,狗子扯着袖子一点一点的擦着小落的泪,谁知越擦越多,最后小落哭倒在狗子怀里,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过了多久,再没有听到李大叔的声音,只有李婶的骂声。许是骂得口干,李婶推门去厨房打口水喝。小落惊恐的抱着狗子一动不敢动。狗子也被感染了情绪,紧紧的抱着小落瞪着双大眼看着李婶走进厨房,再出来,祈祷她不会发现他们俩。但事与愿违,李婶眼神极其的好,黑暗中也看到了他们紧拥着的身影。瞬间又暴怒起来的李婶冲过来拉着小落的头发就往家里拖,小落惊叫一声不由自主的被拉起来,狗子跳起来就去拉李婶的手,大喊:“李婶,你快松手,快松手。你这样拉着小落,小落会痛的。”
“骚蹄子,一个下午不见就会勾引男人了?你怎么不死去外面。还滚回来做什么?”
“李婶,你有话好好说,小落还是孩子,你这样说会伤她心的。”狗子一边说一边去解李婶拉着小落头发的手,小落痛的呲牙咧嘴,却紧紧抱住门口的木桩,宁肯头发被扯落也不要被她拉回家。
李婶红着眼一脚踹开狗子,嘴里骂道:“要你多管闲事?爱上哪上哪去。老娘教自己的女儿哪轮到你来管?”骂着就伸手去拉开小落抱着木桩的手,往屋里拖。
狗子被踢中胸口,痛得不得了,但眼看小落哭得撕心裂肺,强忍着痛疼跳过去抱住李婶的腿道:“李婶,求你别打小落了。我跟小落说好了,我等她长大了就娶她。你不能打我的娘子!”
李婶愣了愣,随即一巴掌掀开狗子,怒道:“贱人,这么小就私相授受了?我他X的白教你了?烈女传你是怎么看的?我今天不打死你,我不活了!”骂着就把小落扔进了门,反脚把门踢上,狗子进不了门急的又踢又撞,那门却丝毫未动。只听见里头扫帚抽打的声音,小落的哭声,还有李婶的骂声:“你哭啊,你哭啊。你就算哭死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狗子突然憎恨起自己只有八岁的身体,没有力量保护小落,却让小落陷入更大的灾难中。冲不开门狗子跳起来往家跑,听李婶那架式,恐怕真的会把小落打死。他要回家找爹爹,爹爹一定能保护好小落的,一定!
“吁!”
“啊!”
狗子只顾着朝前跑,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一匹马险些就踏在狗子的身上。马身人立而起,马上的人怒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小子,不小心踩到你,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狗子呆了呆,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借着月光看向马上那人,华服金冠,腰身佩着剑,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仆从打扮的骑马壮汉,一眼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小子,吓傻了?”华服公子调侃道。“正好,问你个事。这附近可有客栈或驿馆?”
“不,不,不曾有。”狗子没想过自己竟是这般孬,声音里不自主的打着颤。
“老卢,怎么办?没有客栈,今晚睡哪?”华服公子朝身后的人问道。
狗子一个激灵,突然想出一条妙计。
“你们要找地方住宿?”
“小子,你知道?”华服公子歪着头笑吟吟的望着狗子打量他。
“你们可以住我家,不要你们钱。”狗子舔着嘴唇说。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家很干净的。”
“哦?”华服公子又上下看了看狗子,转眼朝催马上前的老卢问道:“老卢,行吗?看来前面怕是也赶不到投宿的客栈了。”
那老卢朝狗子左右看了看,问道:“小子,你回家问问你爹娘,一宿五人,带五匹马的粮草,多少银子?我们照给。”
“不,不要银子。只,只求。你们能帮我救个人。”
“救人?”
“就在前面那间屋子。公子,求你们快去救出小落好吗?我出来这么久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远远的小屋里不时传出打骂声,狗子搓着手焦急的看看华服公子,又看看老卢。华服公子抿着嘴驾着马走到屋前跳下马就往里走。“公子!”老卢惊呼一声,只看那华服公子举起右手摇了摇,老卢就没有再说话,连同其它三人一起跳下马将华服公子包围在中间朝屋子走去。狗子揉了揉眼,又揉了揉。隐约的感觉这些人似乎防备很深。
走到门口能清晰的听到李婶的打骂声,但小落的哭声却听不到了。华服公子走到门口先是礼貌的敲了几声,没有应,于是一脚将门踢开走了进去。只听屋内一阵鸡飞狗跳,李婶杀猪般的嚎叫了一声就没了声响。狗子偷着眼从门口往内望,华服公子正从角落里将小落抱起,李婶呆呆的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狗子今晚第二次不太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又揉了揉,李婶果然还是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而那华服公子抱着受伤的小落紧皱着眉头一点一点的揉着她的伤处,像是在上药。另一边被称老卢的老者温言温语的给李婶讲道理,狗子这才发现李婶的眼光是很冷很冷的。而四肢是僵直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点**?
只听哗啦一声响,李大叔掀开门帘从内屋走了出来,看到屋里突然多了这许多人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朝众人长辑,道:“请问诸位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华服公子瞟了眼他冷冷的一哼,不做答。其它三人也均是冷哼一声并不理采李大叔。只那老卢站起身回以一礼道:“今途经贵地,因一小童指引来到此处。只因他说令爱正在遭受非人的折磨。”说到这里老卢稍稍顿了顿,眼睛瞟了瞟李婶。而李婶则用那杀死人的眼光冷冷的射向狗子,狗子忽然打了个战栗,一股寒气由脚底而升。这时老卢接着道:“因此我等不请自来插一手闲事。先生还请恕在下无礼了!夫人,这女娃娃如此小,怎经得了你这般打骂,孩子不听话,自可好好管教,何故要如此行事呢?孩子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难道打着就不心疼么?”
“哼!心疼?我看我们要不来,怕是要把她打到死才罢休。”说话的正是那华服公子。
老卢轻咳一声,李大叔尴尬的搓搓手道:“是,是,内子小时候受过刺激,脾气不甚好。心里一着急就爱打小落,不过,不过内子并不曾真心想打小落的。真的,她,她只是气极了不知道怎么管教而已。”李大叔越说越小声,屋里人包括狗子都拿种怪异的眼神瞟着他,倒是李婶的眼神忽然柔了起来,与小落极相似的眼睛里雾蒙蒙的撒了层水气。小落只在这时扭头瞟了眼爹娘,泪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又迅速的窝回了公子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不愿松开。
狗子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小小的后悔。从前,挨打挨骂后总会藏到他怀里的小落,现在窝在了别人的怀里;从前,伤心失望后总会拿大眼睛巴巴的望着他的小落,现在满心满眼的只依赖着别人;而那个人,还该死的长得这般好看。灯光下才看清那华服公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但端着肩膀坐在那的神情自然而然的就有一股子威严的气势,一双桃花眼,紧抿着的唇,丰神俊秀的脸在灯光下乏着光晕,两缕美髯从颊边迤逦蜿蜒至腰际而垂下,从始至终不言不语的三个壮汉众星棒月般围站在那公子身周。这场景让狗子觉得像在看戏剧般不尽真实。
小落也觉得这场景太过虚幻了,多少次在挨打的时候总会幻想有一个天神般的人物突然降临,拉开落在她身上的扫帚,义正言辞的责骂那个总拿她当出气筒的女人。不惧怕她的撒泼耍赖,最好还能用打小落的扫帚打她两下,让她也尝尝无端遭打的感受。这些,小落只是想想,也只敢想想而已。事实是多少次邻里赶来劝架,却是越劝越凶,越劝越狠,她能把邻居也打得头破血流。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个人终于来了。他不像狗子只能温言安慰小落,他能轻轻点一下就让那个女人动也不能动,骂也不能骂。他能温柔的抱起小落,不怕小落一身的污渍脏了他美丽的衣裳,他能轻轻的擦拭小落的眼泪,紧抿的唇竟有些微不可觉的颤抖。是他了,他就是小落的神,他就是是小落的天。
华服公子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刚刚还满眼的惶恐,一忽儿又变成了满眼的崇拜。紧抿的唇不自觉的勾了勾,而怀里的小人儿因这小小的微笑而羞红了脸,蹭了蹭将脸朝怀里更深处转去。竟然是害羞了?他无声笑了起来。
狗子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小落崇拜的表情,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只觉得胸口酸酸涨涨的痛,喉咙里像梗着什么东西般吞也吞不下,吐又吐不出。眼睛还涩涩的想要流泪。他狼狈的转身走出房间,浑浑噩噩的朝家走去。不知道怎么到了家,不知道怎么和爹娘说了华服公子要来借宿的事,也不知道华服公子他们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什么时候又醒了。
晨起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就像狗子的心情一样。踏着灰蒙蒙的薄雾,华服公子领着老卢他们离开了村子,昨夜被公子哄入睡的小落还在屋里做着香甜的美梦。临走时公子对狗子说:“我等此行凶险异常,不方便带着小落上路。经过昨夜之事,李婶应该会对小落好些。不过,还是请你好好照顾她。”说完,公子一拉缰绳,催马转头就走。
“等等,”狗子忍着心头的酸楚唤道:“请问,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将来,将来如何找您?”
“我的真实姓名,你们知道只有害无益;若说个假姓名,倒不如不说。我的命有今日无明日,若还能活着回到这里,便是你我再见之期。驾!”
马蹄翻飞,一行五人五马瞬间跑下了山坡,朝太阳升起的地方奔去。狗子紧紧捏着手,看着他们消失在太阳的光辉里。
那一天,小落在那个山头站了很久很久,狗子站在小落身后也看了很久很久。他知道,他的小落不同了,她有了期望,有了坚持,她,再不是以前的小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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