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在一种极其矛盾的心态中过着每一天。腊月初八那天，她来月经了。就在暗红的鲜血沿着大腿流下的时候，海棠的内心是又喜又酸。喜的是月经终于下来了，她不用担心肚子大了在村里没法混了；酸的是她真想种上柳小会的种，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可惜没种上。
柳小会还是一点音信皆无。海棠思念万分。就在这样的煎熬中又过了两天。初十那天，一早就见西屋住的兵说快开拔去绞杀土匪了。海棠听到后心里一紧，于是赶紧梳洗了一番带着狗儿径直朝着杨家大院走去。
门房一见是海棠，自然不再阻挡，因为上次海棠来过了一次，是还盘子并谢杨二爷来的，大院里的奴才都清楚的。所以这一次海棠说是看望翠花，所以很顺当。进了三道院里的一个小套院，海棠进了翠花的屋子，翠花刚刚用过早饭，看到海棠领着狗儿来了，翠花自是欢喜。一进屋一脸欢喜的翠花就贴着海棠耳朵说：天贵他们已经摸到柳小会这帮匪徒的活动规律了，大约明晚在良庄小学校一带活动，明天晚上天贵他们就出兵绞杀他们。
听罢，海棠也装出一副为翠花高兴的样子，又闲聊了一会儿女人的话题，就领着狗儿出了杨家大院。回到家，海棠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带着狗儿回良庄娘家。
就在这时，有两个城里人打扮的女性推开了海棠家的院门。刚进院，海棠就认出了岁数稍大一些的是自己的姐姐海英，年轻的是杨二爷的宝贝女儿杨玉珍，现就在北平姐姐教书的同仁女子学校读书。海棠放下了手中的包裹，迎出门来，一把扑进姐姐的怀抱哽咽了起来。
海英和玉珍都劝着海棠，这功夫也就进了里屋。坐定，海英和海棠说起了话儿，玉珍坐在旁边逗着狗儿。海英告诉海棠，她和良锦程辞了职业，准备回良庄半一个西式学堂。海棠听罢暗暗觉得有些可惜，便问道：你俩哪那么多钱办学校啊？海英笑了笑，说是有一个朋友是做实业的，一直认为强国必先强教育，愿意出资办这么一个先进的西式乡村学堂，所以劝说她和锦程能够和他一起做这件事，还许诺待遇很优惠的，并且可以把这个学校办在锦程的家乡。良锦程回家一想，这下子不就又可以使得乡人另眼相看良家了嘛，加之自己在教育部混的也不好，心情烦闷，所以两口子一合计就答应了。海英还高兴地告诉海棠，玉珍今年高中毕业，也愿意先和她回到良庄学堂一起实习个一年半载再去报考北平女子师范。
玉珍坐在旁边，没有多言语，只是安静地望着自己的老师海英。经过西式学堂教育的玉珍明显已经和杨家大院的女人们不一样，出落成文文气气的一个亭亭玉立大姑娘了，说起话来显得平静却很成熟，明亮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光芒。不过，看得出，她很敬畏自己的老师海英。海棠想回良庄心切，于是说到：不成想姐姐先到了一步，这不自己正准备回娘娘家一趟。
海英听罢，于是扭头看看窗外，说到：要不咱姐俩现在趁早儿就回良庄。玉珍，你要不先回家住上一晚，也看看你的家人，特别是你二哥天贵，不是你哥俩有五六年没见了嘛。玉珍高兴地点点头，冲着海英说到：我明天下午天黑前一定赶回良庄小学，向您报告。海英抿嘴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海棠觉得她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也没多想，就带着狗儿提着包裹和海英、玉珍出了家门。
刚到胡同口，迎面遇到了天贵和文静两口子。俩人依然是一身戎装打扮，这在水淀街里一走，可是扎眼。
“二哥”，玉珍一眼认出了天贵，一下子冲上前拥抱住了天贵，文静在旁边一看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丈夫，也着实下了一跳。但很快醒过闷儿来，猜想出一定是玉珍，天明以前和他提起过还有一个在北平念书的妹妹。
“文静”，海英也突然试探着喊了一声。
“哎！”文静下意识回答了一声，同时扭身望着海英。
“海英！”文静也有些兴奋地喊道，过来一把抓住海英的双手，俩人对望着。
“老同学，这是多少年没见了！”文静高兴地说着。
“是啊，有10年了吧。自从初中毕业分手，就再也没见过，不成想你都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兵了。”海英赞叹到。
“那你做什么了呢？”听了海英的夸赞，文静脸有些微微臊红地问到。
“教书！我从燕京大学毕业后就在北平教书，这不回乡想办一所先进的西式学堂，就在我娘家良庄小学。”海英热情地说着。
听到良庄小学这几个字，文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但很快还是镇静下来，和海英又寒暄了几句，约定找个时间在好好叙叙旧。之后，因为海英和海棠要急着赶路，就告别了。海棠从村西口老邵家求了一辆马车，讲好价钱，就和姐姐还有狗儿坐上马车直奔良庄了。
一路上，海棠把自己结婚后的一切遭遇都和姐姐海英说了。海英把妹妹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她心疼自己可怜的妹妹。可是，这个吃人的世道又有多少人有着如此悲惨的命运啊！狗儿看到大姨和妈妈伤心的样子，知趣地玩着自己手中的拨浪鼓，嘴里还不停地哼着儿歌：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干嘛？点灯说话，吹灯睡觉。
海英和海棠都被狗儿那吐字还不清楚的儿歌逗乐了，一起转过头来哄着他玩。大马车慢慢悠悠地行走在大路上，不时从路边的蹿出一只过路的野兔。海英和海棠姐俩都沉默了下来，她俩的心里都装着一桩大事，但事情的主人公却是同一个人柳小会。
马车到了良庄村口的时候，海棠看到了路边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人身影，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的确这个身影和模样有些熟悉，她肯定看见过他。他是谁呢？海棠的脑子里在盘旋着这个问题，这时，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个男人好像也也发现了海棠在盯着他，于是，一转身下了大道，消失在芦苇丛中。良庄外也是沟渠遍布，所以，每到冬季，枯黄的芦苇便矗立在荒凉的原野中，勤快有编席手艺的人家便带上镰刀，选些上好的苇子，割了运回家编些席子手工品卖点零花钱。但良庄周围的苇子大多质量不好，所以一般到冬季都还矗立着，这倒是给土匪们留下了很好的隐藏和活动空间。
大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坐的已经腿脚发麻的姐俩跳下车来，付了车钱道了谢，便抱起狗儿进了家门。正在屋内纳鞋底的母亲一看姐俩同时出现在屋门口，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下了炕，一把抱起了大外孙子狗儿亲着。
还未坐定，海英便和母亲说着要先回学校一趟，因为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海棠因为惦记着柳小会，她听翠花说柳小会他们今晚可能在良庄小学校一带，便也抓着姐姐的胳膊闹着要去，海英扭不过她，也就让海棠一同陪着去了。
出了家门，海棠似小跑一样，海英在后面直赶。很快，小学校就在眼前。学校在村南头的一块突出的高地上，得爬上一个小土坡才能进入学校校门，学校四周一片荒凉，尽是结了冰的水塘，和满眼在寒风中晃悠的芦苇。
进了学校，海英径自赶紧到了办公室找到良锦程，关上门夫妇俩耳语了一番，待回过头来时，已不见了海棠的踪影。
此刻的海棠正在学校里每一个角落转悠着，她希望能在这里碰到柳小会。突然，一个人影一把捂住了海棠的嘴巴，利索地将海棠拖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黑黑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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