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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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躺在堂屋里两扇破门板上柳红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时,柳小会母亲苍老的满是皱纹干瘪苍老的脸上霎时淌下两行混浊的泪水。老人没有嫌弃女儿的尸臭,嘴里不知唠叨着什么,给女儿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褂,和被拐走的时候颜色款式一模一样,这是柳小会那天从杨家胡同离开后去了城里最好的裁缝店估摸着柳红的身材定做的。当老人给女儿系好最后一个衣服扣子的时候,一下子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柳小会的母亲也去世了。堂屋里的门板上一下子躺着一对可怜的母女。
一身重孝的柳小会长跪在母亲和妹妹尸首的脚下,一语不发,任凭众人怎么劝说也不肯起来。帮着操持丧事的本家二叔在旁边不停地劝着,可是也没有用,前来吊唁的亲戚邻居好友都只得在他身后或跪拜四个头,或深鞠四个躬,然后带着诧异的眼神纷纷捂着鼻子退到了院内站立着。堂屋内弥漫着柳红尸体的恶臭,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突然,柳小会像疯了一样,腾地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站在一旁的二叔看见他两眼已是血红。柳小会望着母亲和柳红的遗体,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要用恶霸地主家的三岁金童玉女给母亲和妹妹祭灵。当屋内屋外所有的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不由地打了个寒战,但是,没有人去阻止柳小会,柳家的人在柳庄一直被几个外姓的大地主所欺压,自家的土地都被他们巧取豪夺拿去了,无奈下庄户人只得租种他们的土地,一年到头辛勤劳作的劳动果实一大半在秋收的时候都进了几个财主的粮仓和口袋。他们没有一个不在内心里期盼着那几家恶霸地主赶紧绝了户。
柳小会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双枪,带着贴身的六个保镖和一个机枪手像风一样出了柳家破烂不堪的柴门。二叔见柳小会走了,赶紧招呼族人把柳红和老太太的尸首装进停放在院里的棺材。柳红的棺材是迁坟前柳小会让兄弟们从城里最好的棺材铺给购买的上等桃木棺材,而柳母则是自己早些年托李木匠给打的预备自己后事的松木棺材。当最后一个铁钉钉进棺盖的时候,人们听到了从街心李财主家传来的一阵清脆的机枪的哒哒声。
柳小会先是带人冲到了当年的仇人李瓜皮的家门外,正站在门口向着柳家这边张望的李家管家一看柳小会提着双枪,带着人沿着当街疾奔过来的时候,转身就往院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关大门,快关大门,上好横杠。但一切都晚了。就在李家家奴刚刚把两扇黑漆大门吱吱合拢时,柳小会和他的弟兄们已经杀到门前。机枪手迎着大门就是一梭子,哒哒哒,清脆的枪声噗噗地射进了黑漆门板,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弹眼。李家的奴才哪里见过机枪,一听这声响,就吓得顾不得上上门闩了,抱着头向里院连滚带爬的逃命了。
柳小会的保镖一拥而上,一下子跃上李家高高的青石台阶,推开大门,冲了进去。当枪声停止的时候,李家几个作恶多端、欺压相邻的予以顽抗的家丁已经横卧在血泊之中,柳小会穿过里院的月亮门,进了内院,站在了李瓜皮的独苗儿子李世仁和他的家眷面前。李世仁望着柳小会那双冷峻的充满了仇恨的目光,吓得一下子尿湿了裤子,趴在地上,捣蒜似地哀求着:柳大兄弟,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您不是已经劈死我爹了吗?求您放过我这一大家子吧!
“求您放过我们这些女人和孩子吧,我们和您没冤没仇啊!”李家的女人和孩子们也都吓得趴在地上哭着哀求着。
柳小会的目光游走在这些女人和孩子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个白胖的男孩,还有一个俊俏的女孩,这俩孩子看着也就三岁左右的样子,柳小会一脚踢开挡在前面的李世仁,径直奔了那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见有人向他们走来,吓得哇哇直哭。柳小会在两个孩子的面前止住了脚步,低头打量着,然后回头冲着旁边的兄弟重重地说了句:就这两个金童玉女了!
李世仁一下子明白柳小会冲杀自家的目的,一下子爬了过来,抱住柳小会的大腿哀求着,柳小会看也没看,枪口一个向下,砰的一声,李世仁后心就穿了个洞,鲜血一下子喷涌了出来,吓得李家的女人们都尖声惊叫起来,有的胆小的则当即昏了过去。李世仁慢慢松了抱着柳小会的手,身体向下滑落趴在了地上,蹬了两下腿就没了气息。
柳小会的两个手下上前正要弯腰抱起两个孩子,一个穿着粗布的妇女挺身挡在了土匪面前,护着孩子。柳小会看了看这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他认出了是李木匠的家里,李财主没出五福的侄媳妇,他家的奶妈。柳小会瞪着血红的眼睛注视着这位勇敢的女人,摇了摇头,他举起了还在冒着青烟的驳壳枪,漫不经心地瞄着李木匠女人的眉心,不停地做着射击的姿势。李木匠的女人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态,倒是迎着柳小会的枪口盯着他血红的眼睛。
柳小会示意两个手下退后一点,自己收了枪,他想亲自抱走这两个小孩。
“别动,柳小会,你不许动这两个孩子,你们爷们之间的恩仇你们之间算,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也招惹了你吗?你也算淀北号称水泊梁山的宋江?”李木匠的女人斥责着柳小会。

两个孩子的亲妈一个是李世仁的三姨太,已经吓得屎尿拉了一裤子,瘫作在地上;一个是四姨太,从城里烟花巷赎来的卖身女,此刻也是吓得筛糠似抱着头蹲在地上。柳小会听了李木匠女人的话,怔了一下,他的脸突然感觉有些热,他一下子想起了十天前在柳三爷家自己的话“一个爷们为什么要拿仇人的女人和孩子说事”。柳小会又抬眼看了看李木匠女人一脸鄙视自己的神态,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吭声,而是一下子转身蹲到了李世仁大婆的眼前。李世仁的大婆是见过市面的女人,她望着李世仁扑到在地上的尸体,悲伤地流着泪。
柳小会用枪管托起了大婆白白胖胖的脸,淡淡地说了声:算李世仁幸运,饶过你家的女人和孩子,但是,你必须把村里村外所有穷苦人的债本和夺来的地契一个不落的拿出来,否则,还是死路一条。
李世仁的大婆顿时止住了眼泪,充满了杀夫之仇的目光盯着柳小会的眼睛,麻利地说到:你柳小会算个男人,说话算话?柳小会没有作声,只是点了点头,接着用驳壳枪指了指自己的太阳**。
“管家,去账房把所有的债单字据和地契取过来。”李世仁的大婆冲着身边瑟瑟发抖的管家说到。
一团火在柳小会的面前熊熊燃烧了起来,但很快就灰飞烟灭。柳小会烧了所有村里村外乡亲们所欠李世仁的债条字据,一手抓起那沓子厚厚的地契,起身冲着李木匠的女人点了点头,就带着人去村里朱王两个黑心财主家去了。这回,柳小会没有杀人,只是同样烧了乡亲们所欠两家债条字据,索了被他们巧取豪夺的地契回了自家,又一次跪拜在母亲和妹妹的灵棚前,重重地磕了四个响头,之后,起了身,站到了院里吊唁和院外看热闹的乡亲们的面前。
“乡亲们,今天是我母亲和妹妹玉儿发丧的日子,也是我柳家大团圆的日子,是个伤心得日子,也是个好日子啊!”说道这,柳小会又潸然泪下,“乡亲们,我柳小会被李财主逼上山,做了土匪,我知道乡亲们看不起我,今天,还是有这么多老少爷、乡里乡亲的给我母亲和妹妹来送行,我给大家磕头了!”
说罢,柳小会双膝跪地,给大伙磕了一个响亮的孝头。
“乡亲们,我带人杀了李世仁,和他家那些平日里狗仗人势、欺男霸女的狗奴才,我也本想用李财主家的一双金童玉女给我母亲和妹妹祭灵,我恨死了这些狗财主。可是,村里李木匠的女人阻止了我,我想母亲和妹妹的在天之灵也不会让我再这么干。我想打今天起,我柳小会无论和谁再有天大的仇,绝不再碰女人和孩子们的一根毫毛。”
乡亲们不由自主地给柳小会鼓起了掌。这时,一对喜鹊不知从哪飞了出来,落在在了柳小会家不远的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柳小会和乡亲们一下子被两只喜鹊吸引了过去,都瞪着眼睛望着树枝上的喜鹊,他们不知道这是吉祥的兆头,还是别的什么的。
“乡亲们,我今天从李财主、朱财主、王财主家把大家的地契都拿了回来,你们欠他们的债条字据也都给烧了。我知道大伙都是庄户人,以地为生,没了地就没了命根子,大伙把自家的地契都拿回去吧,这也算是我妹妹玉儿回家给大伙带的礼物吧!”柳小会一把把手中拿着的厚厚的地契抛向了面前的人群中。
“柳大水,这是你家的地契,刘二蛋,这是你家那四亩水地,陈三姑,这是你家被李财主高利贷诈走的那五亩大田”,人们在互相拥挤着,寻找着,叫喊者,传递着,刚才还挂着泪水吊唁的乡亲们这时则双手捧着刚刚拿到的自家的地契,望着,笑着。柳小会望着喜笑颜开的人群,不知咋地,失去母亲和妹妹的痛苦似乎减轻了很多,他不禁又抬头望了望远处枝丫上那两只叫得更欢的喜鹊。
“小会侄子,出殡吧,时间长了保安团有可能嗅到味儿,万一过来就麻烦了,老太太和玉儿就不得安生了。”刘二叔这时在正在出神的柳小会耳边耳语了两句。
很快,母女二人的棺材就落定在抬棺材的架子上,各路亲朋好友和乡亲们行完了最后一遍饯别仪式后,顿时鞭炮齐鸣,唢呐响亮,清酒沥地,纸灰飞扬。
“前后上肩,上肩就走,脚下小心,平起平落。”主事的柳二叔声音洪亮地一声大喊,三十二个杠夫立即抬起放棺材的两付架子,慢慢向坟地移动。
出殡了。柳小会一步三回头地被人架着相随,不时跪下来向棺材方向磕头。送行的队伍越走越长,村里人都自动地出来加入了送行的队伍,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大人的叮嘱下在前面自愿地打着藩,抱着盆,抬着纸牛、纸马、纸轿、纸元宝,悲戚的唢呐声传遍了整个柳庄的大街小巷,白花花的纸钱满天飞舞着。很快,到了村东柳家墓地,当主事的二叔吆喝着众人把棺材下到事先挖好的吉**里,洒上五谷杂粮,做好相应法事,命令众人把棺材用土填平掩埋的一刻,柳小会突然感觉一切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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