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那不是血,而是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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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那不是血,而是石油
那些牧牛工拉着辘轱时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打算下半辈子的每一天都这样干上一整天。他们的节奏也催眠了汤姆。就像他们一样,他不紧不慢地往上提着钻杆,每九十英尺一节地堆放在钻塔里,一节一节地数着钻杆,就好像生活只由钻杆构成。
哈勒尔森在下面四处徘徊着,孤独而且不快。那天一早他就是这样了,嘴里说着,“那儿有什么气味吗,伙计们?你们闻着什么气味了吗?我敢肯定我们刚才已经挖到了什么。”
但没有一丝气味,没有一点兴奋,没有一滴石油,只有钻杆平稳地向上伸出。哈勒尔森的福特车后面放了一个手提箱。汤姆猜测那是他跟霍林太太的最后关系,接下来他就要回到被丢弃在达拉斯的妻子和孩子身边了。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哈勒尔森拿出一个包着白色亚麻布的盒子。
“你们大家饿了没?霍林太太给我做了点吃的。”他用手托了托盒子,很重。“我想我需要一些帮助。”
汤姆和那些牧牛工从钻塔那边谈笑着走下来。哈勒尔森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火腿鸡肉馅饼,直径有十八英寸,大概有五六英寸厚。“我的天啊,”哈勒尔森轻声地说。他拿刀切下去。这个馅饼的面包皮实在是太厚了。在均匀的褐色表皮下,其实是一团生面。里面的肉是全生的,粉红色的血汁从切口那儿流了出来。哈勒尔森切完一块,把它放在了馅饼的上面,就好像那是从葬礼上拿来的东西。
“我想这块馅饼大概没法吃。”其中一个目光锐利的牧牛工说,“它得再烤会儿,我说。”
哈勒尔森把馅饼拿到空地的边缘扔掉。它重重地落下。一列蚂蚁掉转方向,爬到它的上面或是沿着切口爬进去。同时,午餐还是午餐,钻探工们打开自己的午餐,分了一些给哈勒尔森。他们沉默地吃着。
汤姆带着静静的震惊看着这一切。
钻塔闲置着。
正午时分,只要再提起一千英尺多一点儿的钻杆就能将岩芯取出来,可钻塔居然闲置在那儿。汤姆简直不敢相信。他从来没见过闲置的钻塔,这种情形不会了出现在正午时分,除非机械出了什么问题。而且他们是在提取岩芯——离假定的油砂层很近的岩芯。这让人难以置信,真的难以置信。
没人说话。
吃完饭后,又回到钻杆。锅炉在这段休息期间已经失去了压力,他们花了二十分钟添加燃料,然后才看到蒸汽重新冒出来。然后钻杆一节一节地伸出来。肥大的苍蝇在空中嗡嗡作响。暖意让汤姆昏昏欲睡。他数着钻杆,以便知道他们离岩芯还有多少距离。
九百九十英尺。八百。六百。三百九。
哈勒尔森背靠着福特车坐在地上。他装出一副等着岩芯伸出地面的样子,其实他已经呼呼大睡。他的脑袋歪向一边,帽子挂在了车门把手上。钻塔发出的噪音压过了其它一切声音,但从哈勒尔森起伏的胸膛来看,汤姆猜测他的鼾声非常惊人。至少霍林太太可以盼到宁静的夜晚了。
两百一十英尺。地下只有七节钻杆了。
即便是脑袋朝下、喝得烂醉、身陷黑暗,汤姆仍然可以算出三十英尺钻杆的节数。有时就好像他这一辈子都在钻井。他喜欢这工作。在一两年内,他非常有把握自己将升为德士古加公司的领头钻工。他知道自己足够优秀,这只是资历的问题。他很快还会加薪。他会给丽贝卡买点好东西,漂亮的东西。
三十英尺。
汤姆毫不兴奋地数到了三十英尺。这真是难以置信。他轻轻推了一下一个牧牛工。
“去给蒂奇一脚,好吗?这该死的是他的岩芯,他应该看着。”
那牧牛工哐当一声放下钢梯。汤姆冲自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找的是这帮牧牛工中最笨的一个,就是那个一眼发现馅饼有问题的家伙。哈勒尔森如果没在肋骨上挨上一脚那算是他的运气。
最后一节钻杆升起来了。
可以肯定,哈勒尔森挨了一脚,虽然不太重。他眨着眼睛醒过来,在地上摸索了片刻寻找他的帽子。他在车门上找到了它。

岩芯出来了。
依照岩芯管的设计,管子升起来的时候冀片应该全都关上,这样的话土壤样本就不会受到上层土壤的污染。冀片卡住了,汤姆踢了它们一脚。他的眼光仍有一半落在哈勒尔森身上,他正调整着他的帽子,像穿衣服一样穿上尊严。
汤姆低下头看向岩芯。那是粗糙的灰色沙子,被它上面的岩石压得用手指一捻就能捻碎。这是汤姆在一百个地方的一百个钻塔里见过一百次的沙子。
只不过这一次,沙子上沾满了又稠又黑的大片东西,看上去就像已经结块的血。
那不是血,而是石油。
这是个被遗弃的工厂,房顶很高,里面很宽敞。站在高高的窗户边可以眺望到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贴在墙上的一张旧通知说明了这栋建筑的前身:“琼斯和帕默轴承有限公司。”艾伦瞥了它一眼——然后定住目光。他将这张已经剥落的旧纸从墙上撕下来塞进兜里。大概有二十分钟左右,他就四处溜达着,看着河上的船来船往,对妻子的新工作感到郁郁不乐,但同时又对自己的在意感到恼火。当洛蒂终于跟设计师谈完之后,他走上去,挥舞着那张纸。
“哈罗,亲爱的!”她说,吻了他一下。“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的设计师是个好人,但他也是个可怕的傻瓜。不过我觉得没关系。我们的医院会非常出色的。”
“看,”艾伦打过招呼后说,“琼斯和帕默轴承。这家工厂以前生产的东西。”
“轴承?小钢珠?我不能说我——”
“在战争期间,”艾伦说,“他们用小钢珠来填充某些炮弹。他们的想法是这些钢珠可以击穿敌人的带刺铁丝网。当然了,这个设想落空了,但有很多地方的地面都因为这些钢珠而变得相当结实。”
“我还是不确定我——”
“这就像又回到了原点,是不是?从炮弹火药到炮弹受害者,我想这栋建筑很乐意被改建成医院。”
洛蒂点点头,“希望如此。”她穿着一件棕色长大衣和一双很适合在断瓦残垣之间行走的棕色步行鞋,只是她那可笑的灰色小皮帽削弱了她的商业打扮。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你不会介意吧?我是指所有这些?”她用手指着那些即将改造的框架。
“不,亲爱的。我很高兴能看到你这么热心。”
“哦!”洛蒂的声音满是失望,“这么说你确实介意?”
“我没那么说。我说——”
“你个傻子,我知道你说了什么。任何一个上年纪的卖鱼妇都能听到你说了什么。我的工作就是明白你的意思。”
“嗯,我确实介意,我想。但只有一点点。”
“嗯!我想这表示你其实非常介意。不过我会说服你的。”
“如果有谁能说服我,那肯定是你。”
“你说你有新消息了?是……”
艾伦打开钱包,拿出一张粉红色的电报条。发电报的是柏林的奥德·哈特维尔。电报的内容是:“找到他了!托马斯·克瑞里16年9月进了赫特斯特战俘营。细节用邮件尽快送到。”
洛蒂花了一两秒钟才看懂电报,然后她的脸上因为高兴而神情一亮。她的笑意越来越深,她的鼻尖微微弯起,她眉毛上的白色小伤疤也绷紧了。艾伦对他妻子的脸知道的是如此清楚。他不想让她变成这种忙碌的、满脑子都是工作的女人。他想让她就简简单单地做他的妻子和孩子们的母亲。他想现在就把她带回家,彼此搂抱着亲吻着,就像战争时期他们在汉普郡那样,就像艾伦向她求婚以后的每一天那样。
艾伦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洛蒂在问他问题,急着想知道他下一步怎么做。
“我跟哈特维尔通过电话,”艾伦说,“看来汤姆那天确实在索姆河被俘了。德国人的监狱记录表明汤姆的腿部受了伤,但显然他恢复得很好,因为他好到足以在第二年策划了一次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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