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利物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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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利物浦
利物浦。
这是欧洲最大的港口之一,汤姆遇到的是衣衫褴褛的孩子;小便的气味以及贫穷的恶臭——四年的战争没能解决的贫穷。
汤姆快步穿过街道,走向码头。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艘美国货船——卡洛威号汽船——刚刚到岸,七百五十头牛在货舱里哞哞叫唤;在上甲板上还有两千只绵羊绝望地咩咩叫着。汤姆跑上跳板,告诉船长他愿意给他们干活。那张宽阔的美国脸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注意到他的军官制服,十字勋章,以及它的年头和破旧。
“你想来捆牛?”这美国人的声音里充满不相信。
“对,对,先生。”
“你以前在船上干过吗?”
“没有,但我跟动物打过交道。”
美国人用手背擦了擦下巴,站在船边对着混浊的海水吐了口痰。他大笑道,“你们的国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奖给你一枚勋章吗?……哦不,对不起。我没什么意思。当然,我们需要人手。昨晚有两头牛发了疯,现在我们正有四个人在医务室里流血不止呢。“
“谢谢你。”
美国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对着汤姆的制服和勋章发呆。
“听着,伙计,你可能得换件外套。这些牛都是纯种的美国货。他们对国王陛下的制服可能不会有什么敬意,最重要的是,有些牛还有晕船的毛病,所以甲板上现在并不是很卫生。”船上传来的气味表明这名美国人的说法相当含蓄。
汤姆咬了咬牙,摇摇头。
“没别的外套了,嗯?”
汤姆又摇摇头,对自己的贫穷感到一阵生气和羞愧。
“见鬼……该死。”
美国人想了片刻,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些钱:有纸币,有硬币,有美元,有英镑。他在零钱里翻了翻,给了汤姆一些英国货币。“去买件外套,然后尽快赶回来。我们过海的时候已经耽误了两天,所以我们得尽快把这些母牛从甲板上弄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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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拿着钱给自己买了一件厚厚的呢外套。他以一先令的价格把军装给卖了,但卖之前先把勋章给取了下来。
“落魄到家了,先生?”店主问道,“没关系。情况总会好起来的。”
他的脸上有一种请求别人发问的表情,而且汤姆知道该问他什么。
“你有孩子吗?”他问,“儿子……?”
“有两个,都是好小伙子。一个在蒙斯中了一枪,不过伤得不重,先生,真是谢天谢地。另一个是个矿工,先生。他也逃不过去,虽然他求着……”
汤姆逃出那家店。他再也不要听到“战争”这个词,可全国各处都会出现这个词。战争的气息就像阴云一样悬挂在英国的上空。它就像煤烟的气息那样附着在万物之上。他穿上新外套,匆匆赶回船上。
卸载牛群是件难以置信的事。甲板上到处都是四百头晕船母牛产生的固体和液体排泄物。把皮带捆到它们腹部,牵着它们走出舱口,再把它们十个十个安全地送上码头,这是件危险的体力活。
和汤姆一起干活的是八个又结实又强壮的美国人,他们以前都干过这种活。汤姆花了一会儿时间才跟上他们的步骤,不过他学得很快,迅速就变成了队伍中至关重要的一员。等甲板上的牛全都卸完之后,他们又用了一天时间清理牛棚,冲洗甲板,擦抹墙壁。到这天结束的时候,甲板上飘散着海水的腥味,各种声音在金属大厅里缭绕着响起阵阵回音。
他的美国搭档拿着一卷钱走近汤姆。
“我们一般是一次航程付一次钱,可我会按日付钱给你,你是二级的搬牛工。”他递出一些钱。
“我不要钱,先生,我要搭船。”
“搭船?该死。”美国人吐了口痰,“我们可不是那种船。我们把牛运进来,我们不带任何东西出去。我们不需要这方面的人手。”
汤姆什么也不说,只是迎着他的目光。美国人又吐了口痰。
“噢,该死,好吧。我不付钱给你,不过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但是纽约的移民局可不会让你两手空空地进入美国。你得向他们证明你能维持自己的生计。”
汤姆保持沉默。

“该死的,伙计,你的要求太多了。好吧,你可以跟我们往返几趟,给自己挣上点钱。我父亲十八岁的时候离开了这个该死的港口,再也没有回来。你知道原因的。”
他吐了口痰。
汽船在晚潮中启航离去时,汤姆凝视着逐渐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灰暗的英国。除了卸几次牛外,汤姆再也不要踏足英国。
艾伦和洛蒂单独呆在客厅里,这是她父亲在伯克利广场的大房子。屋子布置得很旧派:压抑的重色,太多的装饰,太多的织物。洛蒂自己好像跟此格格不入。她很纤细,一点不重。她的红褐色头发用发夹别到了脑后。她穿了一套很简单的衣服,衣服因为重量而下垂,一直从肩膀到膝盖以下六英尺,几乎有点男孩气。除了腕上的一块金表和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项链外,她什么首饰都没带。虽然平日的她生气勃勃,毫无畏惧,轻松活泼,可今日的她安静而焦虑。
“我父亲可能会非常的野蛮。”她说。
艾伦也紧张得不行。他站起来,又坐下去,拿起洛蒂的手抚摸片刻,然后又放下她的手,点燃一支烟。“可他肯定很关心你。肯定的。不可能不会。”
她从他手上拿过烟偷吸了一口,“我的天啊,你们男人抽的这些东西,”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支烟,等艾伦把烟点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嗯,如果他不会变得很可怕,我想不明白你的手为什么在发抖。”
“没有。”
“就有。”
艾伦又跳起来,在屋里踱着。“我不会求他。”
“亲爱的,现在他肯定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想,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起到哪怕一点点作用。”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这么镇定。”
“哦,艾伦,你个傻瓜。”
她的声音很小,艾伦意识到她也和自己一样担心得要命。“对不起,亲爱的,只是——”
只是什么,洛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门向两边打开,一名男仆向艾伦示意洛蒂的父亲——埃格汉姆·邓洛普——已经准备见他。
艾伦捏了捏洛蒂的手,她也回捏了他一下,然后艾伦就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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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件糟糕该死到极点的事,这场战争。”
这位银行家满头银发,但肌肉仍很结实,而且对自己的权威有着十足的信心。书房墙上挂着一张大地图,只要邓洛普和合作人有生意的地方都钉上了图钉。澳洲有六颗图钉,拉丁美洲有十四颗,非洲有八颗,而欧洲和北美洲的图钉则多得让艾伦数不过来。
“对,”艾伦说道,“没有别的女孩像洛蒂这样辛苦地工作,不过虽然如此,先生,你肯定很庆幸自己没有任何儿子在法国。”
“嗯?你说什么?”邓洛普看上去很困惑。
“你在讨论战争,先生,战争中的血腥屠杀。”
“嗯?不。我说,屠杀是够糟糕的,可我们的同胞们一直都在生育新的力量。我是指钱,无法替代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
“1914年。英国在海外的投资相当于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俄国相加的总额。我们并不仅仅是统治世界,我们是拥有世界。可现在呢?没了,全没了。所有的一切都被卖掉去购买几支该死的枪支,而且英国政府已经欠了美国人的债。欠债,你明白吗!欠债!”
艾伦深吸一口气。对他想要说的话来说,这并不是最好的开端,虽然对他来说,他很难相信邓洛普会不知道艾伦要求单独见他的原因。
“如果可以的话,先生,有件事我想跟你讨论一下。”
“好,好,当然可以。”
“我想,你可能知道,我和洛蒂深深爱上了彼此,真正的深爱。”
“嗯。”邓洛普的哼声既可能有上千种意思,也可能什么意思都没有。艾伦无法从他的举止中看出怎么说下去才是最好。他费力地继续下去。
“我想,你应该清楚我的经济状况,先生,同时我也不会……从洛蒂那儿索取她的承诺,如果我最终会被迫请她收回承诺的话。”
“嗯,对,你的经济状况。你是长子吗?”
“不是,先生,我有个哥哥,盖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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