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休战日33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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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休战日33天后
这听上去非常奇怪,可我要在此宣布
整个世界好像都已陷入半疯,
这种人人诅咒的新疾病
就是盘旋在脑中的石油。
我曾见过一个人,他的衣衫上沾有
自由土壤的印迹
可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穿着:
在污迹之下就是石油。
摘自O。I。L。韦尔斯:《石油,石油》
距惠特科姆四英里处。蜡烛从小屋的窗户里透出微光。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湿树叶、林火、以及牛身上那种芬芳的气息。
这是1918年12月14日,休战日33天后。汤姆靠步行和搭便车终于来到了荷兰的鹿特丹港。他搭上一条蒸汽船,然后抵达了南安普顿码头。这时的他是一个自由的、无处可去只能回家的人。
他加快脚步。他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想要再次见到他父亲,听到他那缓慢却又充满暖意的声音。不管主屋里面充斥了多少谎言,杰克·克瑞里都不会将他惟一的儿子拒之门外。
汤姆越走越快,最后差不多是在奔跑了。他悄悄来到父亲的小屋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把门推开。可是,坐在火边的不是杰克那强健的身形,而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那个陌生人从椅子上转过头来看着他。
“谁啊?谁在那儿?进来,小伙子,我看不清你的脸。”
“我爸呢?他……?我爸在哪儿?”
“克瑞里,天啊!汤姆·克瑞里!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汤姆认出了那个陌生人。那是老伯蒂·约翰逊,他有一辆大篷车,汤姆十多岁的时候他一直是村里的运货工。
“不,伯蒂,我还活得好好的。我爸呢?他搬家了,是不是?不会已经是头等园工了吧?”
头等园工住的是四排小屋中最好的那排,长久以来杰克一直渴望有一天能住进去。
“搬家,汤姆,可以这么说。他现在与主同在,愿主保佑他的灵魂。”
“死了?我父亲死了?”这个消息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汤姆跌坐到桌边铺着草垫的椅子上。在监狱里的时候,他想像过无数次家中可能会有的变化。他想像过愤怒、爱、宽恕、敌意,甚至还想过那推迟已久的军事审判。可他从没想到过这一点。
有几分钟时间他就静静地坐在那儿,震惊得连哭都哭不出来。老约翰逊在碗柜里摸索了片刻,拿出面包,一盘猪肉汁,还有一碗苹果和坚果。他的动作安静而有礼貌。
“怎么回事?”汤姆终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敢相信……”
约翰逊在汤姆身边坐下,把手放到桌上。虽然没有骑马,可他的双手仍然保持着握紧缰绳时的姿势,仿佛他正带领着他的马匹穿过夜晚。
“是因为流感。就好像战争还不够糟糕一样,上帝又送来了流感。它带走了你爸爸,蒂罗尔德农场的约拿·欣顿,老玛吉·曼德斯那漂亮的女儿詹妮·曼德斯,更别说……”
约翰逊列举着死者的名字。汤姆知道流感盛行过,可那一长串名字让人简直无法相信。
“我真不敢相信。我爸!所有人中会有我爸爸!”
“他并没有太遭罪,”老人轻轻地说,“前一个星期,他还在厨房的院子里挖土,第二个星期他就长眠在墓地里了……不过你说的没错,小伙子,让他送命的并不是流感,而是悲痛。”
“他以为我死了?”
“我们都这么以为,我们都这么以为。”
“我给他写信了。”
“你被俘了?”
“对。”
“在监狱里?”
“对。”
“那肯定是出了什么岔子,我想。”
“我写了不止一次,是两次。其他人都收到了回信。”
还有食物,汤姆本想加上。还有生存的机会。
“他并不是写信的好手,你爸爸,可他不会把你丢在那里不管。他相信你已经死了,伙计,我发誓。”
伯蒂·约翰逊陷入沉默。汤姆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村里的邮差通常都会把下人们的信件放在花园门口的门房那儿。如果蒙塔古一家已经决定汤姆最好还是死掉,那没有什么比截取信件并将它们摧毁更简单的了。难怪杰克·克瑞里会相信他失去了惟一的儿子。

汤姆长时间地凝视着火盆,试着理清头绪。可他的损失太巨大了,除了震惊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伯蒂,我走了。听着,有件事拜托你。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好吗?任何人。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回来过。就让他们以为我死了。这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人了。答应我,伯蒂。”
伯蒂开口说着什么,可汤姆甚至都无力去听清他的话。桌上还摆着面包和肉汁。汤姆把面包撕成两半,把他那一半泡到肉汁碗里,这将是他今晚的晚餐。他拿了个苹果放进兜里。“不要告诉任何人,答应我。”
老人点了点头。如果他的脸上有什么表情的话,汤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答应我,伯蒂。”
“我答应。”
汤姆走了。他沿着空旷的道路往北而去。
村里的草坪上摆满了十字架:由橡树制成的十字架,每个上面都摆着从帕梅拉的花房里采来的花朵。当然了,很快还会竖起一个石头纪念碑,用来纪念惠特科姆那些永远不再归来的一脸灿烂的孩子们。可苏格兰每个村子里都需要这样的纪念碑,所以那些凿石匠们忙得不可开交。
教堂的礼拜已经结束。哀悼者们聚合而又散开。这些十字架静静地立在12月份的一阵细雨之中。13个十字架。其中一个——上面的花朵比其它的都要多——上面写着“托马斯·克瑞里中尉,十字勋章,1893年-1916年”。
**
在默默的回忆中吃完沉闷的中饭,亚当爵士把艾伦叫到他的书房。
“听着,孩子,我有一些好消息要告诉你。”亚当爵士从抽屉里拿着一些文件,推到儿子面前。“好消息就是,我已经将采油用地权归到你的名下。在这儿签个字就行了。”
艾伦叹口气,感到一阵静静的喜悦。用地权。比起木制的十字架和石制的纪念碑,用地权更能纪念汤姆。当然了,成功的可能性很微小。但汤姆的在天之灵不会在意失败。重要的是艾伦努力了,重要的是他尽了全力。而且艾伦必须依靠他从汤姆那儿学来的一切:勇敢,**,顽强,魅力,才智。
“谢谢你,父亲,我简直无法告诉你它的意义有多重大。”
“你用不着对我说,孩子。我很想再给你一些钱,但坦白地说,我做不到。战争对我的经济一点好处都没有——一点好处都没有。当然,你还会有你的零用钱,但别的我就不能给你了,除非从盖伊的份额里拿出一点。我跟他谈过这件事,而他拒绝了。我想他并不是很大方,但这恐怕是他的权利。”
“当然,我明白。”
“所以我可以给你用地权,至于钻探的钱……恐怕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没有关系。我要的只是用地权,不是钱。”
“可你会发现,如果口袋里没钱,光凭用地权就想取得成功会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肯定是。”
“还有洛蒂,亲爱的儿子——她可能不太喜欢嫁给一个穷鬼。你想没想过这样的安排可能会影响到她?”
艾伦耸耸肩。他想起村里的草坪:铺着花朵的橡木十字架;死去之人的名字;12月份的凄雨。“我必须拥有用地权,父亲。必须。”
“为了汤姆?”
“对,为了汤姆。”
“你向他承诺过?”
“我确实向他承诺过,我最郑重的承诺,在他死前不久。可就算我没承诺过,这也是我们之间多年前的约定。我不能违约。”
“你知道情况有多不利吗?”
“知道。”
“老达西差不多快要破产了,而且我们一直认为他的钱袋是没底的。”
“我知道。”
“你已经下定决心?”
“正是。”
“你这个固执的傻瓜。”
艾伦微微一笑。出自亚当爵士之口,这句话其实是句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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