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一个星期后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21节一个星期后
入秋以来的第一个冷天。屋里只有一盆火,可那张长长的木头桌子和坐在桌子后面的三个**把它的热气跟艾伦隔开。
中间那个**属于皇家陆军军医队的一位上校。其它两个属于军医队的两个上尉,他们都是在战争期间入伍的普通家庭医生。他们三个,三个**和**的主人构成了一个医学委员会,聚集在一起审查艾伦的案子。这只是诸多案子中的一宗。
“安德森?”上校问道。
“不,长官,蒙塔古。”
“你不是安德森先生?”上校的语气暗示艾伦的回答已经接近于抗命。
“恐怕不是,长官,我的名字叫蒙塔古,蒙塔古上尉。”
这是真的。艾伦在进攻德军前沿时的出色表现得到了承认,他被提升为上尉,并被推荐荣获十字勋章。
“嗯……啊!蒙塔古。”上校找到正确的文件。“被弹片轻微擦伤。没有截肢,没有重伤。德国兵的炮弹还拦不住你,嗯?”
艾伦没有答话。距离汤姆的牺牲已经超过一个月了,但艾伦仍然处于震惊之中。炮弹的爆炸声好像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和心中回响。更糟的是,虽然他离开了前线,一直接受医疗护理,可他的肺部好像越来越糟。可他不在乎。出于自暴自弃的心理,他请医学委员会将他定级为A1级,“适合在前线作战”。
上校说,“你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再次上前线吗?”
“是的,长官,”艾伦说,意识到自己是在撒谎。
“而且,当然了,你迫不及待地想被德国炮弹再炸上一回?”
艾伦没有回答这一问题,但上校并不需要他的答复。“是个好兵。”他说,转过头去看那两名中尉,寻求他们的赞同。可两名中尉有些犹豫不决。
“你可以奔跑自如吗?”
“你觉得自己能从多大程度上容忍炮弹的声音和冲击?”
“你觉得自己可以在严峻的形势下指挥下属吗?要记住下属的安全都靠你了。”
艾伦不想完全撒谎,所以他的答案明显地很是吞吞吐吐。短暂的询问结束了。
“请稍等片刻,好吗,蒙塔古?”上校说道,然后低声和两名同事商量着。艾伦能听到上校在说,“如果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让他们回到战场,那我们见鬼的来干什么?”而坐在他两边的中尉则表示强烈反对,并指出艾伦近期的医疗记录为证。艾伦坐在冰冷的屋子里,等待着他们的判决。他搓着双手取暖。
然后医生们停止嘀咕,上校再次开口。
“听着,蒙塔古,我们达不成一致意见。这两个家伙担心你还没有准备好再次面对德国鬼子。你——”
他的话被打断了。在上校和艾伦都没注意的时候,一名中尉拿起一册文件,将它重重放到桌上。那声音就像一声枪响。
虽然意识上没有受到惊吓,但艾伦的身体却失控了。他往空中跳起一码左右,当他落地时,脸色苍白如纸,浑身颤抖,两眼大睁。他的呼吸声就像是煤气中毒者的发出的咯咯声。
片刻的静默。
屋子里惟一的声响就是火盆发出的噼啪声以及艾伦的肺部因为需求空气而发出的痛苦呼唤。
上校悲伤地点了点头,“谢谢你,蒙塔古。就这样吧。”
一个星期后。
汤姆的身体越来越瘦,衣服越来越肥。随着身体的逐渐虚弱,他在汽水厂的活儿也越来越累人。每天早晚,米奇·诺加德都叫他拿起笔写信回家求助。每天早晚,汤姆都说“不”。可到了第七天,汤姆屈服了。既然没有别的可以下咽,他就咽下自己的尊严。他写信回家。他写信给他的父亲杰克,写信给亚当爵士和帕梅拉夫人。
他没有收到回信。
他又写了一次。
还是没有回信。

“那又怎样?”诺加德说,“再写。给你认识的每一个人写。给你听说过的每一个人写。不停地写,直到你收到回信。”
可是汤姆摇了摇头。战争会让人半疯,而战俘营会让人完全疯狂。汤姆放下笔,再也没有写过一封信。
这是个错误,虽然可以理解,但仍然是个可怕的错误。
汤姆不知道的是,他的第一批信被装上了一条开往多佛的医院船,结果这条船被鱼雷击中而沉没。他的第二批信被装上了红十字会的卡车,这辆卡车原本将会经由黑森林地区开往瑞士。卡车受到了觅食饥民的袭击,东西被洗劫一空,信件全部丢失。
汤姆将一直是“失踪,假定死亡”,直到战争结束,或是直到他死去。
“我的儿子,亲爱的!”去温彻斯特火车站接艾伦的是帕梅拉。她紧紧地拥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脖子里。当她终于放开他时,已经满脸泪痕。“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她在为汤姆哭泣,那个她一直像母亲那样爱护的孩子;她在为艾伦哭泣,这个失去了兄弟的孩子。艾伦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后,他父亲和汤姆的父亲杰克也都是这样。当然,他们都很高兴见到艾伦,可他的存在只会让汤姆的死显得更加真实。
“他是最优秀的军官,是最优秀的人。”等他俩的声音都平稳下来以后,艾伦对杰克·克瑞里说。
“他当然是——你们俩都是……我说,这场战争是个肮脏的腐烂的臭气熏天的耻辱,伙计。请原谅我这么说,可任何会带走像他这样的人的事情……”克瑞里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艾伦在家呆了三个星期。这时节正是美丽的秋天,高大的榆树上一片黄灿灿。
事后证实炮弹爆炸对艾伦所造成的伤害远比当初意识到的要严重。一个像针那么尖的碎片扎进了艾伦的胸部,两个肺脏都被刺穿。碎片从外部几乎看不出来,所以最初的医生们没有发现。碎片在肺部呆的时间越久,造成的伤害越大。艾伦做了一次成功的弹片移除手术,不过等到他足够强壮的时候,他还得再接受进一步的手术。家里本来有几个客人,都是初进社交界的少女,她们现在在南安普敦当护士,在艾伦回家之前都已经悄悄离去,为了让病人得到该有的休息和宁静。
艾伦到家的时候是如此虚弱,以至于他不得不被抬上床。可在关爱和温暖下,他开始康复。虽然肺部的情况仍然很糟糕,但他的身体又开始强壮起来。除去肺部外,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健康的人了。
可是比生理上的伤害更痛苦的是心理上的伤痕。艾伦发现自己在二楼的卧室里几乎无法入睡。宽大的窗户和毫无掩蔽的方位使他觉得无法躲避随时可能袭来的炮火和枪弹。与恐惧斗争了三个晚上后,他屈服了,搬进了一楼的储藏室,储藏室建得就像一个碉堡,四面都有石墙把他和外界隔开。他睡觉的时候整晚都点着蜡烛。
大厅另一边的婴儿室里摆着一张大比例尺的扎格罗斯山脉的地图:汤姆十四年前亲手摆在那儿的地图。汤姆九岁时用蓝铅笔画下的弯弯曲曲的线条标出了石油用地权的范围。有的夜晚,当睡眠难以造访、肺部费力地呼进呼出空气时,艾伦会拿着蜡烛走进婴儿室,看着地图上设拉子以北山区那粗略的轮廓线。他向汤姆保证过他会去那儿找到所能找到的东西。那里会有石油还是只有干燥的土地?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证实,除了最古老的办法:钻井。
有的早上,在黎明照亮冬日天空的时候,他还呆在里面,穿着睡衣,举着蜡烛,看着地图,沉思着,沉思着……
有时候他觉得找到石油好像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