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锦筵罗幕 旧时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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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见到了他的师兄了?”回到王府沐浴更了衣,朱濂之闲适地半倚着佛床看书,见黄泉端了药进来便把书搁下问他道。
“嗯。”黄泉点头,把药碗递了过去。
“他的剑法如何?”进药前又问。
“不错。”黄泉只有两个字的评价,看着朱濂之把药喝完。
朱濂之把碗搁在一旁抬眸,笑笑说道,“千钧如发,万里风鹏,说的就是许朝阳手中的长月剑法吧?”
黄泉点头。
“你觉得他跟朱雁回的剑相比,如何?”慢悠悠地笑,似有几分的尽兴。
黄泉抬起了眸,隐约眯了眯,竟带着些许当初叶卿的味道。
“舞剑心神归一,人剑合二为一,已能算得上是一名顶尖的用剑高手。”
朱濂之点头,喃喃道,“这个朱雁回,不简单,就凭他这一手,婚宴当日要刺杀皇上都是不成问题的……”
黄泉凝眸看着他,便道,“他恐怕不会。”
“……嗯,他不会,有人会。”朱濂之闭了眼躺下,一语掷了乾坤。“待明日有了空,我们去见他一见……”低低地呢喃,落入了黄泉的耳畔。
天凰楼。
楼是上好的茶楼,品味清雅却暗中藏了奢华,雷霆玉宇却显露个中风华,九王爷约人的地方自然不会让被约的人失望。
“九王爷,您里面请。”茶楼的老板亲自躬身相迎,态度必恭必敬。
“人来了么?”朱濂之一身雍容华贵,矮身出了轿子淡淡问道。
“回禀王爷,雁回公子已经来了。”老板回道。
朱濂之点点头,在老板的带路下上了茶楼。
锦绣屏风帐后,一人独自倚窗而坐,神情里有着几分不屑。
似这天下繁华皆不在他眼中,空无了一物。
朱濂之悠然淡笑,低吟道,“且宴罢朱履,笙歌按剑霄,华发散麒麟,舞醉紫毫春……雁回公子久等了。”
朱雁回闻声便回了眸,起身相迎道,“朱雁回见过王爷。”
“免礼,坐吧。”朱濂之淡笑着道,“昨日雁回公子的剑舞如风雷奔走,留云章月,果然是名不虚传。”
朱雁回微微一笑便道,“王爷过奖。”
朱濂之入了座,一旁茶楼伙计即上了茶,端到他的面前。
“京华的病,好些了么?”悠悠啜着香茶,忽地问了出声。
朱雁回不免怔了怔,随后一点头便道,“还是一样,好一阵子,坏一阵子。”
朱濂之放下茶杯,抬眸注视朱雁回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想必你已猜到我约你出来的目的。”
朱雁回却道,“京华姐认识那位‘九爷’已经快超过十年了,她曾告诉我是九爷要她收留的我,留我在舞队,教我习剑舞。”
朱濂之的指腹不经意间轻轻摩挲着杯缘,慢条斯理说道,“因为九爷无意中知道了一件事,所以他不希望你出事。”
朱雁回点点头,便道,“陵王的事请王爷放心,朱雁回定不会胡来。”
“哦?”朱濂之微一抬眉,笑道,“雁回公子的意思是我只需静观其变就是了?”
朱雁回点头,只答道,“王爷无需多虑。”
朱濂之这时懒洋洋一笑,便道,“有空给京华写信的时候告诉她,等过阵子天暖一些,京城里有一位故人要去看她。”
朱雁回微微一笑,说道,“知道了,我会传达给京华姐的。”
黄泉到的时候朱雁回已经走了,朱濂之枕着双臂趴在桌上侧首看楼外风景,背影看上去形单只影的,总觉得有点萧瑟,黄泉的心暗自一动,放低了脚步来到他的身旁。
朱濂之不知有没有感觉到他的到来,仍然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跟各色小摊贩子,还有那些店里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跟到处的金银牌坊,只觉得此时这整条街看起来繁华异常,隐隐有一种卧虎藏龙的味道。
“京城这几天……似乎变得更热闹了……”过了不知多久,朱濂之低低出声,他没有回眸,却闭上了眼睛。
黄泉微一蹙眉,算了算时辰,知他是要睡了,便将手中的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只淡淡应了一声道,“嗯。”
朱濂之扬起了唇,喃喃道,“听说京华是在一个很美的地方养病,日后我带你去。”
“好。”简单一个字的回答,也不问京华是何人。
朱濂之不由笑了,嗓音比之前更低了,带着丝丝倦意,“也不怕我把你骗了卖了……”
黄泉瞅着他的侧脸,却是隐约的笑意,些微的无奈,“濂……你又在做梦了……”
是梦到小时候那聪明过人却始终顽皮的小濂了么?虽然不曾真的见过,他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唔……”没有了回答,懒洋洋的笑依然凝在了唇瓣,那眉梢似是微微舒展的,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那段天真无虑的日子,跟弟弟嬉笑吵闹,时时刻刻不得安宁。
黄泉的目光凝视着他,空彻的眸子里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了一分眷恋,总是缠绕在心头,暖暖无休。
——愿你有个好梦……濂。
亲迎之日整个京城热闹非常,王爷取妃的场面不是人人都能见得到的,之前从太原至京城的一路上便有许多当地的百姓围在迎亲的队伍边上凑热闹、讨吉利,到了京城则更是沸沸扬扬,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陵王并不用千里迢迢亲自迎娶新娘,只需在京城城门迎接新娘子便可。
朱雁回倒不觉得会有自己什么事,可不料陵王起了一个大早把他也拉了起来,一同来到城门口。
“我不过是一名舞伎,你这么做也未免太夸张了一些。”朱雁回表情似是有些无奈地言道。
“雁回,我从不觉得你是舞伎。”听朱雁回这么说陵王不禁转头看他道。
“哦?”朱雁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是认真的。”陵王又道。
朱雁回见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疏懒地别过头去,冷淡望向远处。
只是心里终究忍不住泛起一阵冷冷的嘲讽来。
舞伎……
这个称呼并没有错,他会留在惊华天舞班,不为别的,只为有一日能解开自己心中的那道枷锁。
这道锁的桎梏太强,朱雁回再清楚不过,至今——他仍未将它完全解开。
因这场婚礼是由朱佑樘亲自主婚,所以迎亲的队伍一直浩浩荡荡到达紫禁城,朱佑樘在午门前迎接了陵王,一同到了抚辰殿,待良辰吉时一到便开始行礼。
“九弟他……前日是不是到过你府里?”见了陵王朱佑樘忍不住就问起了朱濂之的事,他早得到朱濂之回京城的消息,便是不见他来宫里,正巧他这几日也抽不出空来去看望他。
“是。”陵王答道。
“他的气色如何?”朱佑樘又问。
“看起来精神不错,可总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样子。”陵王斟酌着用词,顿了顿才道。
朱佑樘顿时拧了眉,微一叹息便道,“九弟这身子……大半是被朕给害的……”
陵王对朱濂之小时候的事自然也有所耳闻,此时听皇帝这么说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道,“九王爷前日也让臣代他向皇上请安。”
“朕有空得去看他。”朱佑樘低语。
“皇上的心意九王爷一定也能明了。”陵王微一欠身便道。
“希望如此。”朱佑樘低低一叹便转了话题道,“说起来朕倒是一次也未欣赏过剑舞,不过朕听说这雁回公子原本是你府上的人,可有这回事?”
“确有此事,雁回是在十岁的时候被臣的父亲从蒙古带回来的。”陵王回答道。
“他是蒙古人?”朱佑樘好奇道。
“不是,是汉人。”
“是嘛……随王出征漠北似乎也是十几年之前的事了,是那时带回来的吗?”朱佑樘回忆着道。
“是的,皇上。”
“听说今日陵王也安排了他来为朕舞剑?”
“是。”
朱佑樘笑笑便道,“那朕倒要好好欣赏一番了。”
抚辰殿四角大钟这时响了起来,表明吉时已到,便见新娘子的轿子稳稳从南门入了抚辰殿前。
“这里风大,你冷么?”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句不太合时宜的话来,却不影响殿下众人一丝不苟地行那大婚之礼。
另一人摇头,悠闲俯望楼下风景便道,“我穿得已经够多了。”
先开口的人便不发话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这可是我第一次溜进皇宫。”那人笑了笑又道,说着不由瞅着身旁的人轻轻蹙了蹙眉问,“不过我看你似乎不像是第一次……”
“不是。”他回答。
“那是第几次?”
“第五次。”
“难怪,我总觉得你对皇宫很熟悉。”
“我来找过云王。”
“原来如此……”
两人闲聊的时候,楼下抚辰殿外陵王已经前去接出了新娘子。
朱濂之跟黄泉立足之处其实并不隐秘,不过是抚辰殿右边御花园最靠外的一座小楼,名为梵宗楼,从这座小楼正好能一丝不差看见抚辰殿中的情形。
“我只奇怪一件事。”朱濂之忽地道。
黄泉没有接话,等着他说下去。
“他们既然能换了乔落樱身边的人,为何不直接换了乔落樱本人?”
他话音才落,说时迟那时快,便见到轿子周围一群人冲进了大殿,朱濂之跟黄泉人在楼上,只能看到殿外情形,却见不到殿内的情形,可这种情况让人一想便知是为了什么。
而本罩着红绸的新娘子乔落樱竟也从腰间抽出一把极薄的长剑飘身入了殿。
朱濂之微微一叹,抚唇便道,“原来乔落樱本就是‘擒龙会’的人,这就难怪了……”
说话间殿外情形已然生变,一群侍卫从殿里涌了出来为皇帝护驾,厮杀不断,抚辰殿一阵慌乱。
“你说朱雁回会助在哪边?”朱濂之回眸问黄泉。
“陵王。”黄泉答。
“哦?擒龙会的首领可是他的师兄。”朱濂之笑道。
黄泉这时向下看去,朱雁回衣袂翩翩,手中剑已出,却是跟他的师兄敌对。
“他师兄的剑法不如他。”黄泉下了结论道。
“是嘛……”悠悠凉凉的笑意低低传来,似也不在意眼前的一切跟自己的猜测不甚相符。
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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