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剑袖飞吟 红尘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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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王府的筵席自然要比钦差府盛大得多得多,而惊华天舞班也是见惯了这种大场面的舞班子,开演之前依然有条不紊地准备上台前的工作,丝毫不受外界喧哗气氛的影响。
“容玉,你准备好了就由你先上场。”朱雁回挑开帘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替他拿衣物的小厮,他一身衣袍并不算完整,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正要去沐浴更衣。
虽说请惊华天舞班是为了看剑舞,可通常朱雁回的剑舞都是压轴场,而且只在最末出现,前面的几场几乎都是由舞班子里的其它人员担当,朱雁回只在后台排练分配各自的任务和出场顺序便可。
只是他一身的衣服饰物从里到外都是十分繁复而且讲究的,若不早早开始准备穿着待到开演前根本来不及,因长袖需缠,礼衣需折,大裘需衬,就连长衣最底下的青玉珠都是一粒一粒数上去的,半粒不得多,半粒不得少。
而每次舞剑之前朱雁回都必须用冷水净身,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规矩,即便是在最冷的三九天里也一样。
“雁回公子,水已经准备好了。”这时一名小丫鬟从里面一个门里走出来对朱雁回微微一福道。
朱雁回点点头,转身取了几件衣服径自走了进去,在走廊上折了折转进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
推开门便见一架红色落地刺绣屏风挡在眼前,朱雁回走到屏风后,将手中衣服搁在一旁,然后便脱下身上的衣物将整个身子浸入冷水之中。
闭上眼睛,朱雁回任由冰冷刺激自己的皮肤。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仪式,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若不这么做,他就无法在那个人面前若无其事地演出。
陵宣……
那张眉目慈善的脸,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忽闻一声极细的风声,便见屏风后白色长袍夹杂着湿发翻飞,水声哗哗作响,纷繁间一道黑丝自修长手指笔直穿过屏风激射而出,再看时朱雁回已披上了一层轻衣卓然立于房中,一手垂于身侧,另一只手握着自己身上并未来得及缚带的衣袍,虽满身带着湿意,衣衫也算不上完整,可他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一身繁华,完美脸庞上那双黑漆星眸尤其耀眼。
在他对面,是一名玄衣装扮的男子,男子手中长剑正笔直指向他,只覆面的黑巾已被他起身时用发丝轻撩开,露出那人一脸萧瑟的神情。
平静望着眼前之人,朱雁回淡淡开口唤道,“师兄。”
“你还认我这个师兄?”男子开口,声音十分低沉,也刻意压低了几分。
朱雁回不置可否,也不回答,只问,“师兄找我有何要事?”
男子的视线注视着一身透湿的朱雁回,眼神不可避免的从他垂于身侧的发丝移到了湿衣底下修长完美的身躯,他眼神闪了闪说道,“自然是要你回去。”
朱雁回丝毫不介意自己一身的凌乱,只淡淡回答,“我的答案师兄应该早已明了。”
“你宁愿做一名舞伎也不愿面对自己的身份?”男子紧紧盯着朱雁回的双眸低低道,“还是……你舍不得那个男人?”
“舞伎又如何?”朱雁回反问,却似乎故意忽略后面的一个问题。
“你忘了你为何要离开陵王府,也忘了以前经历的事了么?”
“忘不忘是我的事,那些经历也是我的,跟你毫无关系,我说得够清楚了么?”朱雁回淡淡说道。
“你若不肯回去,别怪师兄下手无情。”男子说道。
朱雁回连眉也没有抬一下,只道,“这里是陵王府,师兄武功纵然高绝,但陵王府高手众多,惊动了他们师兄你也休想离开。”
“我只要捉了你在手,还怕陵王不放人?”男子挑眉反问。
“师兄以为能轻易捉到我?”朱雁回淡淡道。
“我知道你的武功早已不是泛泛之辈,眼下却绝对不是我的对手。”男子却道。
“是么?”朱雁回却是一笑。
男子不由一怔,不曾多想手中长剑便以极快的去势击向朱雁回,可心底却觉得他的笑容之中有古怪。
哪知这时朱雁回不闪不避偏是迎了上去。
他除了一身衣袍之外手中无一武器,他也知道男子吃定的就是他这一点。
只是他也算定了男子并不是存心要伤他。
剑锋刺骨寒冷,男子惊得变了脸色,只想收势却已来不及,他硬生生转了剑锋,却仍是堪堪从朱雁回左边脸颊一划而过,一道血痕刹时留在了朱雁回面颊之上。
“你——”男子瞪着朱雁回,一脸的惊疑不定。
“你带回去的,一定是我的尸体。”朱雁回说得极为轻松,完全不在意脸颊上的伤口。
“你当真那么在意那个人?”男子咬牙低问。
朱雁回不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我有我自己的生活,那种身份不要也罢,师兄你应该清楚,何苦逼我回去?”
“难道你要做一辈子的舞伎?”男子冷笑一声道。
“那也是我的事。”朱雁回道。
男子听他这么一说却是牵起嘴角讽刺一笑说道,“为何我只觉得你是为了逃避才一心不愿回去?”

朱雁回一脸的无动于衷,“无论师兄你怎么认为都好。”
男子却蓦地挑起了一丝笑容。
朱雁回看着他不语,便听男子说道,“其实我早知你的心意,只不过还是想来确认一下,结果却依然令我失望。”
朱雁回垂眸。
“但是,我会要你回来。”男子忽然肯定地说道,“你等着看一出好戏,到时候不知道你跟他之间谁死谁活。”
朱雁回脸色不变,眉角却是跳了一跳,问道,“你想做什么?”
男子凉凉一笑道,“到那时你便会知道了。”他说罢轻松一跃脚尖在屋檐一点便翻身出了陵王府。
朱雁回抿紧了嘴唇,眼底多了几分不耐的神情。
——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九王爷?”
姗姗来迟的一人面带倦容,一身慵懒尊贵之气无与伦比,却让陵王惊了一惊,赶紧迎上前去。
“小王命人送请帖之时听闻王爷前几日才回的京城,却因沿途染上风寒正在休息,如今好些了没有?”陵王面带关心之色,看着一身清减之人。
“好多了,多谢陵宣你的关心。”朱濂之一脸笑容淡淡道。
“这是应该的。”陵王温和地笑着,遂看向朱濂之身后一名陌生男子问道,“不知这位是——”
“哦,他是我的好友叶卿,久闻雁回公子大名,便一同邀他前来看看。”朱濂之瞥了黄泉一眼笑笑道。
“原来是王爷的好友,快请入座。”陵王亲自迎了朱濂之黄泉入了主席,请他们坐下并亲自为两人斟酒。
“陵王皇帝亲封的亲王,参与议政,掌户部三库,管理京畿水利事务,不像我这个王爷是个闲人,皇上一向很倚重他。”朱濂之待和陵王寒暄一阵之后在黄泉耳边低低解释道,却见他说的时候是一脸懒洋洋的笑,神情中似有几分得意。
黄泉自然知晓皇帝是因忌惮才不放权,可偏偏朱濂之在名义上又是皇上的亲兄弟,即便是不掌朝政,可在地位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尊贵,无论王公大臣还是亲王,见了朱濂之也要矮上好几分。
也知他得意的是什么,所以并未开口,只是在一旁收了他的杯子,换上了茶,对刚才的“叶卿”一说也不发表什么意见,任由他去了。
只朱濂之的到来使得各路在座官员却也不能装作不知,此时均踱步过来向他行该行的礼,敬该敬的酒,朱濂之只是手执一杯茶淡笑带过,气度举止雍容不已,却让被陵王**来见他的朱雁回着实愣了愣。
九爷?
他之所以见过九爷,是因这惊华天舞班的前任班主本就是九爷安置在外的手下,九爷知晓天下江湖事,若非有一张极为秘密的情报网跟各级暗中为九爷办差监视江湖人动向的官员,决不可能做到这般天衣无缝,可即便是身处其中,却也无一人能知大概,这便是九爷的厉害之处。
他曾不小心见过那顶轿子一次,可一见却没有忘记轿中之人,因那身雍容跟懒意是谁都模仿不了的,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更是如出一辙,只觉得这九爷的心思无人能猜测其中一二。
只他却不料,这位九爷竟是京中从不入皇宫的“九王爷”,一向只有皇上驾临他的府邸,他却甚少入宫觐见。
“朱雁回见过九王爷。”他一怔便来到朱濂之面前垂首恭身行礼道。
朱濂之抬手扶住了他,一双深瞳凝视朱雁回双眸半响,遂出声赞叹道,“好一个雁回公子,我向来知道陵王的眼光不错,却不料是这样一位难掩光芒的人物。”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似笑非笑,虽说话意似是完全不相识,可朱雁回却不这么想。
“九王爷谬赞了,雁回不过是一个稍喑剑舞的普通人罢了。”朱雁回微微一笑说道。
“雁回公子剑舞倾城,名满天下,公子你太过自谦了。”朱濂之很客气地笑着道。
朱雁回只摇了摇头,一旁的陵王便微笑着接下话道,“王爷稍后便能欣赏到雁回的剑舞了。”
“嗯,我们会拭目以待。”朱濂之笑道。
“一定不会让王爷你失望的。”陵王的话似是承诺,却是看着雁回说的。
朱雁回看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吓死我了。”见朱雁回回来容玉一把拉住他仔细端详他的脸颊,拍着胸口说道,“好在伤口比较靠后被头发遮住,没被陵王发现。”
朱雁回倒没什么感觉,径自拿起衣服说道,“发现也没什么,本就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可你脸上有伤怎么表演?”容玉一脸担忧道。
“别人看我舞剑,又不是看我的脸。”朱雁回淡淡道。
“脸上那么大一个血口,很容易被人注意到。”他的话虽然夸张了一点,可却一点也不假,伤口从颧骨下一直勾到耳垂边缘,也算明显。
“公子今日还是不要束发,这样可能比较好。”一旁正在为朱雁回更衣的其中一名小厮说道。
“嗯,也好。”朱雁回随口应道。
霜日明霄水蘸空,鸣鞘声里绣旗红,澹烟蓑草有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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