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过去，诸湘玉这才喃喃自语地道：
“——奇怪了，甜心主播……这是什么？为什么我要说那些话呢？”
工作人员退出去后，宽敞的书房便静了下来。
静得耳朵里几乎低鸣起来，只听得见思考自脑里飘过的声音。
随着太阳西移，室内外皆没入山影中。
两盏十分靠近他的油灯亮了起来，他却只是眨动一下令女人都嫉妒的睫毛，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凝冻的月。
左手无意识地拨弄着额前垂落的长发，右手端起闻香杯，享受着茶的清香。
也不知道哪一个点不对，思绪一个转向，心底思索着亘古不解的絮乱之线，心潮如激涌波涛，表面却不动声色。
在人前，他一向自若自在，绝少人能够真的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并非刻意地对任何人隐藏这些。
这些防卫般的堡垒所架筑出来的意定情闲，只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
思维瞬间飘得远了，飘得空际无边。
他看见了、听见了别的世界和别的时间的故事，那是来自与此空间完全不同的大地、时间。
瞬间，他觉得寂寞。
往事需要有人一同玩味，并且要找对人才对味，是吧？
——苍月吗？
不，时刻不对。
不同于造出来的太阳，苍月远理尘嚣，独自在寒空绽放青冷之光，以无尽的心眼冷然地监督着灵幻界……
每一个世界都看得见月光，然而，却触摸不到它。
就人界来说，物质化之后的月，与地球的距离也远比远古时代要远上几十倍，今后是否……它会越来越远，成为完全的观察者呢？
偶尔——仅是偶尔，他也感觉到“寂寞”那种微微震动的脉搏。
缓慢、震动、炽热、熟悉而又陌生……
像个失踪了许久许久，突然登门造访的老友一般赖着不走，与回忆相关的脉络一来便不肯离去了——
赖定了他。
任由思绪引接到那条破碎的线上去，是他自己的错。
挑起记忆容易，抽拔出来却很难，也因此，在回忆时最好有位朋友于一旁伴着自己。
好几次，他都告诉自己必须学会如何与那些鬼魅般的过往和平共处，若不想个安全对策，与那些回忆保持安全距离，苦的人是自己！
——无从抵抗地被那回忆之光笼罩，好半天都离不开那些凄苦。
啊……
原来他自己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甘于孤独啊……
随口想吟个诗句，却于下一秒意兴阑珊，打消这突如起来的念头。
“不行！”
紧急地在心里踩了刹车，那支离破碎的声音刺痛他的知觉神经，诸湘玉站起身来，决定去寻访老友。
但是，他的老友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业务上往来者算是老友吗？
不……因公事而谋合的人，或许只能算是极为普通的点头之交吧？见面了微笑着打个招呼，然而彼此对彼此丝毫不关心，也不会过问情绪与私事……
“没想到，我也会有今日啊……”
诸湘玉嘲笑自己。
站起身来走至三折大屏风后，自后头木柜内搬出了那只黑檀木制的手提盒。
逐一将自己喜欢的茶具放进去，倒了一点不知道哪里来的春茶至随身用的小茶罐去……
熟练地张罗了这些野外品茗用的茶具之后，诸湘玉换上以往很少穿的浅色长袍——
原来，他也跟凡人一样，以为换了衣服就等于也换了心情？
低头颦眉微笑。
提起手提盒，在长廊上还偷看了一下是否有工作人员经过。
诸湘玉并没有遵循一般出入的方法从正门离开，而是经由城堡后头一座直接连在馆长室后廊的拱桥，走到山里头去。
博物馆里的人不会知道他出门了，反正，他尽量在明天晚上之前回来便是，没有特别的事件的话，这段时间都属于他的休息时间。
“当人类有些方便，也有些不便啊！”
走在山路上，他喃喃自语。
云雾缓缓移动，走在石块铺成的路上，得小心石上的青苔。
路的两旁时而冷峭艰涩，时而绿郁苍苍。霎时，却不知自己正在移动脚步，抑或是景物飘移？
当人类比较头痛的地方，便是交通问题。
没错，人类有脚可以走路，但心思过于广大，嶙峋的脚总是跟不上。
明明想的已经是千里之外的景与物，身体却依然缓缓地在这里慢慢地爬——除非有交通工具。
标的如此清晰地印在心中，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算浓雾已经弥漫了整座山又如何？有了目标，就不会迷路，不是吗？
只要心定，谁也不会迷路，即便是他——诸湘玉——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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