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别 僧 遇 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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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竹自瘦,无霜崖亦凉,”大师说了两句偈语:“孩子,你不想走你的轨迹,但有没有想过刻意的背离也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即是人间一帆,何不随风飘,顺水留?来人间一世,就看人间一世的风景;来两遭,就领略两遭迷情的磨难。命里你该是棵树,你就应该接受风催电残,当然你也许会被砍伐,成柴或成柜;命里你该是棵草,你就应该接受人踏兽嚼,但与风浪无关,有野花相伴,也是一份自在清闲。人生说到底只有四字真言:‘何乐不为’!”
大师所说的话正中我的心坎,想要多问,却又怕失礼。扭身望望次仁,却见他也是一脸迷雾。算了,还是正事要紧,我跟次仁使眼色,让他开口。
“次局长来找我,恐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明昌大师缓缓的说道,从几上端起玉盏,小饮一口。
次仁和我把来意轻声说了。明昌大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怎么能算得上高僧呢?
自我任这归元寺的主持以来,缠身的不过是佛界的俗事,管也是罪过,不管也更是罪过。想我这一生,身在佛门,根在俗世,牵连无尽,六根深埋。讲修已身,已是勉强,更何况是积功德,渡孽魂呢?”
我跟次仁失望地对望了一眼,如果吸昌大师真的拒绝我们的话,我们短时间之内到哪里去找一个高僧呢?
“姑娘你不要失望,”明昌大师半闭双眼,却似读懂我心声:“刚才我说过‘大修入市,小修入山’,姑娘何必被这庙里的矮墙锁住了眼睛,挡住了心里的大千世界?有缘自有相逢人,汉阳自留鹦鹉洲。”
高人都有不多言多语的习惯,我和次仁也不好强问。这时小沙弥端了两份斋饭过来,明昌在师留我和次仁吃饭,自己却只取玉盏的水饮。那盏不过方寸大小,姆指深,大师却好象是取之不尽似的。
归元寺的斋饭在整个华中地区都是非常出名的。今天送给我和次仁餐用的十分简单,一份糖醋里脊(其实是西红柿酱抄油条)、一份蒿炒肉片(面筋),一分香菇豆芽汤。从口感来说,有荤菜的感觉;从营养学来说,却清淡适宜,蛋白质丰富。在我们享用这些美食的时候,明昌大师跟我们笑谈自如,丝毫不为所动。倒是我对他的玉盏十分感兴趣,因为我只见大师取饮,不见他添加,他身旁也不见有装水的壹具。我们在大师处呆了近三个小时,那玉盏不管大师怎么取用,总是有半怀残余,不见多,也不见少。
告别明昌大师,走过大雄宝殿后次仁对我说:“明昌大师圆寂的日子近了。”
我一愣,继而一想也是:大师只饮水少许,拒食人间食物了,分明是在辟谷,清除体内浑浊的市俗之气。在这个关口,我们来求大师引魂真的是很冒失的。
这时一个中年和尚朝我们追了过来,对我们合手施礼道:“二位施主请留步。”
我和次仁赶紧点头还礼,问怎么称呼对方。和尚说,他法号留印,是明昌大师的助理。留印和尚四十余岁、皮肤黑中带紫、高颧阔肩、两眼炯炯有神、双手掌阔指粗、似年轻时苦力出身,一开口更是声若铜钟,气贯江海。
留印和尚说:“师父让我转告二位施主,成大事那天,庙里愿意助三百名有修为的僧人为孽魂做弥撒,并献上镇邪之宝。”

我和次仁大喜,只听留印和尚又说:“师父还说请二位准备好一个铜盒,不用太大,能入一拳即可。到时候用盒装宝,埋入地底六十米即可。”
我和次仁连连点头,口应立即去办。留印和尚作揖告辞,只见他离去的背影,袈裟无风自摆,铁骨铮铮如闻有声。“留在大师身边的都不是一般人啊!”我叹道。
次仁白了我一眼,意思是——废话!
我和次仁的心并不轻松,虽然得到了很多帮助,但引魂的高僧还是没找到。时间越来越紧迫,一环事扣一环事,差任何一环,就百事不成。
走到归元寺门口,一边向前走,忍不住回头望去,却不想被绊了一下,重重的跪在地上,然后滚了一下。
我正要发怒,却听见一声怒吼:“我说你这老叫花!天天在这里不死不活地害人。换个地儿呆去!下次再让我看你这样,我打断你的腿!”原来是个老叫花绊了我,吼他的是出口处的管理员。
我心中本是恼怒的,但听到人这么骂人,也觉得过份。次仁扶起我来,对管理员说道:“一个叫花子,你何苦这样骂他!要打要杀的,这哪象佛门清静地呀!”
次仁穿着制服,肩上的星星条条挺能镇住人,管理员不敢骂了,只敢拿眼瞪着老叫花,让他走开。
我看雪天之中,那老叫花衣衫褴褛,不能敝体挡寒,想着今天身上的披风不过是汉正街淘来的水货,于是解下。次仁会意,替我把披风递去给老叫花。
没想到老叫花把次仁的手一打开:“施善心不诚咧!心诚的话给三爷我打两酒喝!”
这什么人呀!我是脚摔痛了,没摔痛我真恨不得冲过去把我的披风抢回来。没想到次仁笑了:“好说好说,你把这披风披了,我给你买酒。”说完次仁冲街面上的小卖部喊道:“拿两瓶会酒,给这老爹爹!”
本来是下雪天,生意淡,小卖部看了一场热闹,又来了一笔生意,自然高兴,乐颤颤地拿着两瓶酒跑了过来。
老叫花接过两瓶酒,冲次仁乐道:“看不出呢!穿制服的有好人呀!”我晕哦,这世上真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贱!至贱无敌!
“您老放心,不干净的钱我是不会拿来行善的!”次仁依旧乐呵呵的,我都没见他这么好脾气过。
“你是好人,我请你喝酒呢!”
“没问题,有空我就来领您一杯酒。不过现在我先送她回家歇歇,刚才她摔得可不轻!”次仁推道。
“狡猾!不过我不为难你,你没有跟我喝酒的福份,”老叫花指着次仁笑道,又指了指我:“丫头,你有这个福份,三日之内,你必然会来领我贱三爷的酒喝!”
老叫花只管自己疯言疯语地痛快,引得围观的人直发笑,我窘得不行,只能在次人的搀扶下进了车。雪天路滑,车开得很慢,老叫花带着一群小叫花跟着我们走了整整一条归元寺路,边跟边在后唱:
“三爷性本贱,
苦能乐翻天;
春秋如此过咧,
秋冬不变迁。
人贵进我眼,
人贱入你心。
我家在哪里呀?
汉阳树边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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